楚元攸下山这天,山寨里的所有人都聚集在聚义厅外给他送行。
楚元攸很感动。他要下山的事原本就没打算隐瞒,但也没想着大肆张扬。宁茯苓说要给他饯行、送他下山,但也同样没有打算发动山寨全体来给他办酒席。
要是办了酒席,就真的有“就此别过、各自安好”那个味儿了。他害怕。他宁可不要。
两百多号人占满了从聚义厅到山寨大门的位置。如果说新来的颖王府军士们只是例行公事,原本的一百多人——包括山寨原住民和自愿加入的那些军士们,他们前来送行则是真正发自内心的不舍。
“我们等你回来,军师!”郭四第一个在人群中高喊。
张木匠接道:“一定要回来啊,师父!”
“早点回来。我们等你,军师!”
“军师路上要当心!”
“军师,我们等你回来带我们干活、修更大的浴室!”
呼喊声此起彼伏,楚元攸在众人的喊声不断中,微微湿了眼眶。
他至今为止二十年的人生中,收到太多一板一眼、端端正正、不出半点差错的欢呼,却是第一次感受到来自一群把他当作“自己人”的人们对他发出的尊敬和挽留。
他们或许不会忘记他原本高不可攀的亲王身份,但如果不是刻意提醒,他们真的不会想起来。在一同修水渠、一起掏厕所、一块收割谷子打造机器时……
他对他们而言,只是大石头山寨的军师。
出了山寨大门,楚元攸、宁茯苓、斐红云挥别钟晋,翻身上马。陈飞、张大毛、杨广桢以及十名军士骑马跟上,一行人策马扬鞭下山了。
宁茯苓在出发前几天决定带上斐红云,并向楚元攸提议:“去看看红云姐考察过的铁矿,怎么样?红云姐说会耽搁两天时间,来得及吗?”
楚元攸欣然同意:“去,肯定要去。两天而已,没关系、来得及。”
心照不宣,谁也没有捅破彼此都想跟对方多些时间在一起的小小心思。
其实宁茯苓的身体很不舒服。她的月事最近三个月相对固定,差不多就在月底月初的这几天。十一月初一,她这次月事的第二天,正是身体最虚弱、最难受的时候。
可她早早答应十一月初一送人下山,用这个理由推迟好像说不过去。即便她身体不适,其实也不耽误楚元攸自行出发。
在“如实相告让楚元攸自己走人”和“撑一撑照原定计划执行”两个选项之间,宁茯苓毫不犹豫选了后者。
一行人都骑马,前进速度自然很快,花了半天时间就在斐红云的指引下来到那处铁矿所在的山谷外。
斐红云指着山谷道:“寨主、王爷,你们看这条谷中的砂石,颜色明显比别处偏红,这是铁矿最明显的特征之一。我上次就是从这条小路进入谷中,发现在山谷深处,有一些铁石呈条带状分布在岩石中。确凿无疑,这里的确有铁矿。”
宁茯苓无意识中捂着隐隐作疼的小腹,点头道:“好,那我们进去看看。现在这个时辰,进去查看一圈再出来,很难赶到下一个村落。要是露宿野外的话,元攸,你可以吗?”
楚元攸答道:“我没问题。只是担心这个季节露宿野外,你和红云姑娘吃得消么?”
杨广桢劝阻道:“王爷,在这样的野外露宿太危险了。是否找个村庄借宿一晚,明日一早再来?”
楚元攸迟疑。宁茯苓问斐红云:“这附近最近的村落有多远?”
“大约有五十里。”斐红云道,“这里偏离了大路,有些绕远。”
“那还是在野外住一晚吧。”宁茯苓道,“这样一来,至少省了一趟额外的往返,元攸也能早点回封国去。”
她转向杨广桢又道:“这里地方偏远,除了寒冷,也没有太大的危险。咱们随行的还有两员得力干将,晚上的安全不必担心。”
至于自己的月事,出发前她做了充足准备,改良过的月事带很给力,替换的棉布芯也带足了。明天一早就与楚元攸分别回山寨,应该不成问题。
楚元攸拍板:“茯苓都这么为我考虑了,那就在这住一晚。阿桢,你带人去山谷中寻找适合露营的地点,我和茯苓跟着红云姑娘他们去查看矿脉。”
杨广桢领命,把军士们分成三个小组,四散确认山谷中的地形、寻找露营场所。
“走吧,我带你们进去。”斐红云说着,打马在前面带路,宁茯苓和楚元攸并骑跟上,陈飞和张大毛殿后。
这座山谷并不险峻,山体不高,坡度较缓,谷地开阔。宁茯苓边走边观察四周的地形,忽然轻声一笑:“难怪杨广桢不放心。这块地方人迹罕至、面积又大,如果有人埋伏起来夜间偷袭,确实有点危险。”
楚元攸笑道:“又没人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怎么会平白无故来袭击?”
宁茯苓也笑:“你可别忘了,这里还没离开盗匪频繁出没的区域呢。”
楚元攸深吸一口气,坚定地说:“小石头山寨的事,看来不动干戈是不可能解决了。那些人跟你不一样,茯苓。你从一开始想的就是把日子过好,不偷不抢,靠自己和同伴的努力。你不是山贼,茯苓。”
宁茯苓内心涌起一阵感慨,柔柔一笑:“谢谢你,元攸。我想柳大人也是这样认可我们的,所以才会提议将我们山寨收编为军寨。”
“我会跟那个没用的万方郡守好好交代,让他务必加强防备,不能再闹出上次那种被人闯进城里劫牢的事。”楚元攸说着叹气,“虽说我也没有什么领兵作战的才能,像万方郡守那么没用的,连我都看不过眼。真不知皇兄如何会任用这样的废物!”
宁茯苓笑道:“你可以试着向你皇兄反馈一下。我想,山高皇帝远,述职报告又总是报喜不报忧、只捡好听的说,朝廷和皇帝陛下要想知道郡县的真实情况,还是挺难的。”
楚元攸郑重点头。
夜幕降临,新月无光,星空浩渺。
三处篝火在山谷中一处避风的山坳里烧得正旺。火上用陶罐烧着水,火堆旁用木棍烤着干粮和野兔,发出滋滋的轻响和诱人的香气。
十来个人分成三堆,围着篝火席地而坐。王府的军士们分为两组轻声闲聊,陈飞和张大毛跟他们坐在一起,气氛轻松惬意。
而宁茯苓、楚元攸、斐红云和杨广桢四人坐在一起,大家都很别扭。
斐红云在想不知明天还要不要继续送王爷、要送到什么地方。转念又想今晚自己是不是要主动离宁茯苓远一点,给两人制造独处的机会,免得太不识趣。
杨广桢担心今晚的安全,焦虑荒山野岭不知会不会有什么豺狼虎豹之类的猛兽,烤兔子又这么香……
啊不对,旁边的山头上已经有两只猛兽了。
杨广桢偷偷瞄向对面山坡,黝黑的夜色中,花豹的身形几乎看不出来,只有那双铜铃似的眼睛偶尔被火光照出炯炯的亮光。
而身后的小山坡上则趴着一头野狼。杨广桢都不知道宁茯苓到底哪里来的本事。一头豹子已经非常离谱,几个月不见,竟然又多了一头狼。
尴尬的气氛在吃完饭之后总算破解。宁茯苓站起来,说要去山坡上看看豹子。楚元攸立刻跟上。其他人则是心领神会留在原地。
众人相互对视,包括斐红云,不约而同长出一口气——王爷和寨主总算有独处的机会了!
沿着原始的山径走上山坡,食物的香气淡去,夜风更冷、更清新。楚元攸把自己的斗篷解下来披在宁茯苓肩上,被笑着拒绝了。
“我有斗篷,不冷。你自己穿好了,别仗着年轻瞎胡闹。”
楚元攸不依不饶:“我真的不冷,不信你摸摸我的手?肯定比你热。披上吧,茯苓。我知道你这几天……那个什么……受不得寒的。”
宁茯苓脸色一凛:“你怎么知道我月事是这几天?”
“这个……”楚元攸涨红了脸,“每到月底那几天,你脸色都不太好,有时候还背着其他人偷偷捂着肚子。我听说过有些女子在月事期间会身子不适。而你的身体一向健康,那就只能是这个了……”
宁茯苓沉默片刻,轻声道:“你有心了。”
楚元攸再次将披风披在宁茯苓肩上:“抱歉,茯苓。我虽然知道你身子不舒服,却没有劝阻你来送我。因为我实在……实在……很想再跟你多待几天。”
宁茯苓笑着握紧了楚元攸的手,柔声道:“那你怎么不想想,我为什么拖着不舒服也不方便的身体状况,执意要来送你,还拖着你绕到这里来看铁矿?”
楚元攸一愣。宁茯苓靠在他的肩膀上,头一次完完全全,没有隔着若有若无的距离。
“你跟别的人也不一样,元攸。”宁茯苓仰头凝视着楚元攸的眼睛,“今天早上离开山寨的时候,你哭了吧?我从来没见过会被民众、山贼感动到哭的王爷哦。”
“我没哭。”楚元攸倔强地说,“只是眼睛有点不舒服……”
宁茯苓笑着戳了戳青年的鼻尖:“是呵,只是被沙子迷了眼睛。所以楚元攸,我希望你能回来。”
“茯苓……”
“我们山寨等着你,未来的军寨等着你,今天察看的铁矿也等你回来开采。”宁茯苓坚定地说,“我宁茯苓等着你,回来做我男朋友。”
楚元攸沉默片刻。宁茯苓看出他在思考,不由地琢磨小王爷在思考什么呢?这个气氛难道还需要思考?是她的表白还不够大胆不够直接?
楚元攸一本正经地问:“茯苓,什么是‘男朋友’?”
“……”宁茯苓很无语,宁茯苓很无奈。这是求知欲发作的时候么?
“男朋友……就是‘预备未婚夫’?”她试着解释,“就……如果咱俩交往得不错,以后可以考虑订婚、成亲?”
“我明白了。”楚元攸两眼发亮,“就是情郎的意思!你是说等我回来,你愿意让我做你的情郎?”
“嗯……”明白是明白了,但气氛没有了……
下一刻,宁茯苓就被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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