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云层浓厚,月光晦暗。已是深秋,入夜后格外清冷。
本朝并无宵禁制度,不过万方郡城并非繁华富庶之地,晚间还热闹的只有酒肆勾栏聚集的一条街。其余的街道巷子,行人寥寥。
过了子时,即便是最热闹的酒肆,也放下帘子、取下酒旗,打烊歇息了。
程大龙留下受伤的大李看家,带着其余六名手下,由白天跟梢的小孙带路,悄无声息地来到客栈门外的小巷。
空荡荡的巷子中不见人影,家家户户闭门熄灯。院中也安静得听不到一丝声响,见不到一点光亮。
程大龙不由暗骂这对狗男女真会找刺激,寻了这么个隐蔽破旧的客栈,此刻不知在里面如何快活,说不定被迷魂香麻翻时还会撞见什么不可描述场面。
虽是色胆包天,程大龙也是做了准备的。见实地情况与先前打探的并无出入,他便挥一挥手,示意手下们按照计划行动。
来福客栈的院墙并没有修建得比周围其他房屋高多少。普普通通的土围墙,约有一人多高,稍微有点功夫在身上,再借助一些技巧,要爬上去并不困难。
几人眼看着身手最灵活的小孙没花多少时间便翻上墙头跳入院中。程大龙满意地点点头,等着小孙来给自己开门。一旁的老张掏出迷魂香准备了起来。
然而等了又等,门没有开,院内连个声响都没有。几人面面相觑,程大龙压低声音问:“怎么回事?他在里面磨蹭什么?”
没人答得上来。有人犹豫着说,刚才好像听到一声闷响,但不知是不是自己听错。
又等了一会还是没有动静,程大龙朝另一个人努了努嘴。
那人得到命令,依样画葫芦爬上墙头,还没看清院内什么动静,一团黑影呼啸着迎面扑来。那人猝不及防,黑影“嘭”地一声撞在他脸上,吓得他大叫着失去平衡,从墙头摔了下来,躺在地上痛呼不已。
其他人这才看清一只小猫头鹰在半空里“咕咕”叫,转了两圈又掉头飞了回去。
程大龙恼恨地骂了一句脏话,心知这动静一闹,院里的人八成被惊动了,立刻命令手下:“把所有的迷魂香点着了扔进去!”
迷魂香本来是打算翻进院子之后用于室内,扔进院子能有多少效果实在很难说。可是让程大龙就这么放弃,他又实在不甘心。何况还有个小孙陷在院子里。
从墙上摔下来那人被搀扶起来,伤得不重,咧着嘴告诉程大龙:“我看到小孙躺在院子里,好像昏过去了,旁边还有一根木头……”
程大龙骂道:“小孙那个笨蛋,莫不是跳下去时摔了?真他娘的没用!”
正在不甘心,又有手下“哎哟”一声惊叫:“蛇!当家的,有蛇!”
“又有蛇?”程大龙闻蛇色变,接连不断又有人叫喊:“老鼠!哪儿来这么多老鼠?”
“啊呀这些老鼠咬人!怎么回事?”
“不止一条蛇!不止一条蛇!”
几人一时间乱作一锅粥。只见原本静谧的小巷忽然涌出无数老鼠,犹如一条快速奔流的黑色小溪,又像是无数细小士兵组成的高速军队,围着他们几个横冲直撞,来回奔走。
这些老鼠并非体型大胆子大的凶残品种,只是寻常家鼠。说是咬人,不过是高速奔跑中的冲撞为主,间或挠一爪子、用嘴拱两下。但如此多的老鼠统一行动,不吃人也吓人,就算是山贼也顶不住。
倘若他们能听懂老鼠们之间的交流,就能知道这些老鼠其实跟他们一样懵。
“我们在干吗?为什么要来吓唬这些人?”
“不知道。来福客栈那群说要帮一个小姑娘的忙,帮就帮呗。”
“不过这样还挺好玩的,他们好像真的很怕我们哎。”
“过瘾!过瘾!来,再跑快点……”
程大龙终于觉得今晚所有的状况都很不对劲。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再想神不知鬼不觉把人迷倒绑走已经不可能,陷在院子里的小孙也顾不上了,扯了一嗓子低吼道:“走!不弄了,快走!”
院门就在这时“吱呀”一声开了,清亮的少女嗓音在一片混乱中犹如月下清泉般响起:“来都来了,不进来坐坐么?”
程大龙咬牙切齿地看着白天的少女换了一身干练的男装打扮,身后跟着那个气质出众的青年,满脸怒容,手中擎着刀。两人犹如从画卷中走出一般,优雅从容,站在自己这边狼狈混乱的一行人面前,仿佛是在嘲笑他们。
恶向胆边生。见了刀,程大龙反而不想走了,招呼一声:“他娘的公子哥拿着刀吓唬谁呢!操家伙给我上!剁了这小子,抢了那个妞!”
手下们听见老大这么说,顾不上跟老鼠和蛇纠缠,纷纷拽出暗藏的兵器,艰难地围拢在老大身后。
却见少女身后也跳出两个人,一左一右擎着刀摆出应战姿势,一个大喊:“以为我们寨主就没人保护了么?”
另一个接道:“别太欺负人!我们寨主大度不想惹事,不表示我们怕了你们!”
“寨主?什么寨主?哪来的寨主?”程大龙一愣,指指宁茯苓又指指楚元攸,“你说这两个?哪个都不像啊!”
宁茯苓想要阻止上头的陈飞继续自曝,楚元攸却比陈飞更上头,昂然道:“这位是我们大石头山寨的寨主宁茯苓!本人是山寨军师楚元攸。你有什么意见吗?”
宁茯苓很无语,自报家门可还行?不过见了楚元攸和陈飞、包括张大毛的满脸骄傲之情,又觉得有这种自豪感也挺不错,反正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
哪知对面的程大龙听完之后愣了片刻,连声大笑:“哈哈哈,真是巧了,原来是那个大石头山寨的呀!就是你这个小丫头片子,勾结官军,害了我二哥、抓了我们二百多兄弟是吧?”
刀柄指了指自己胸膛,程大龙傲然道:“老子是小石头山寨第六把交椅,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程大龙!今天既然仇人相见,老子要拿你们这对狗男女给我二哥祭灵!”
宁茯苓也没想到这几个地痞流氓竟然是小石头山寨的,还是个当家。但气氛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对方显然已经从想要撤退改成了必须打这场,之前的小手段已经不起作用了。
宁茯苓不是想认怂不敢打,而是顾虑对方会不会还有更多人手。自己这边只有三个战斗力,黄武的接应按照计划应该还有两天才会到达。现在再去郡守衙门求救也来不及,今晚注定要孤军奋战……
楚元攸轻拍她的肩,小声道:“你看我说吧,派上用场了吧?”
宁茯苓笑着轻轻摇摇头:“这个时候,我是该夸你能干?”
小猫头鹰在她头顶反复跳跃,催促她:“姐姐让我上!让我上!”
程大龙并不等他们,大喊一声带人冲了过来。不用宁茯苓下令,小猫头鹰啸叫着迎上前去,直接撞在程大龙的脸上。
于是程大龙没有看清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便感到脚下的地面好像突然裂开了,随即身体下坠,结结实实地跌进一个坑里。
烟尘、灰土、鸟毛,糊在程大龙还算英俊的脸上。他连着呸了好几口,脑壳生疼,大骂:“娘老子的出什么事了?”
“当家的……”身边传来手下老张同样晕头转向的声音,“好像是陷坑……”
雪亮的刀锋抵在程大龙脖子上,楚元攸长身玉立的身影从程大龙现在的角度看上去愈发挺拔。青年脸上是一种程大龙不太能理解的欣喜若狂:“放老实点哦。我能杀你们二当家,就能杀你!”
程大龙暗中使劲。不得不说这个陷坑相当巧妙,虽然不是很深,站在里面能够到腋下,但要想爬出来也要用尽全力。而在被刀指着脖子的情况下,显然不可能有这个时间和机会。
另一边,灰蛇也出现在程大龙眼前,吐着信子盯着他们。尽在咫尺的距离使得灰蛇能够轻易咬到程大龙或者老张的脖颈,将致命的毒液注入他们的喉咙。
放眼再看周围,其余几个手下正在与陈飞、张大毛二人以及一群打辅助的老鼠纠缠不休,无人能够抽身帮忙。
“他娘的!这陷坑是你们挖的?他娘的竟然在巷子里挖陷坑?”程大龙一边唾沫横飞地破口大骂,左手暗中从怀里抽出飞刀。他惯用右手持刀,却有一手左手飞刀技,常常能够出奇致胜。
青年看起来更兴奋了:“是吧是吧?你也觉得这思路很巧妙吧?你们没想到半个晚上不到,我就能在这个小巷子里做个陷坑出来吧?你不知道吧,这个陷坑的操作机关是连在门框上的,只要我从那边拉绳子,这个地面的木板就会塌陷打开,是不是很厉害?”
“你他娘的,老子是在夸你吗?”程大龙快气疯了。
青年看似很委屈地“哦”了一声,下一刻手中的刀转了个方向,直直刺进了程大龙左肩,疼得他杀猪般惨叫起来。
“我就知道你不是真心夸我,你只是在使坏。”青年委屈地瘪嘴,“我不知道你藏着什么坏招,不过你以为在这个距离我会看不到你手上的动作么?”
抽出刀,楚元攸后退几步,扬声对探头探脑藏在前院门后的老板娘道:“老板娘别看了,赶紧去报官,让府衙派人来押解匪徒。”
老板娘倔强地反问:“说好的这次没事了、不会有人来找麻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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