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寨主,你看……这回挖出来的土怎么样?”
汤武一手扶着锄头,抓起一把泥土摊开在掌心,递到宁茯苓眼前。七八个村民围在汤武身后,齐刷刷等着宁茯苓的回答。
身穿粗布短衣、将长发高高束起的少女,乍一看装扮得犹如农家少年,一张俊俏的面孔因为劳作了半日,早已红扑扑热乎乎,犹如一枚鲜嫩的果子。
少女的神情异常专注,纤细的指尖仔细拨弄汤武掌心的泥土,细细揉搓感受颗粒的细腻度和水分。围在一起的村民们看着她的举动,心里各自都在犯嘀咕。
他们种麦子一向都是这么种的,祖辈传下来,在这片不算富饶的土地上耕种了几十年,尽管丰年欠年说不准、全靠老天赏饭,但从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看着就像是从来没种过地的,张口就说他们种麦子的方法不对,这谁能信啊?
因而人人都等着,看宁茯苓到底想说什么。
宁茯苓并非猜不到村民在想什么。这些村民或许佩服她带领大家赶走小石头山寨的入侵者,却并不相信她在种庄稼这件事上有什么心得造诣、足以教他们做事。
可是作为一个农学生,她实在看不下去村民们粗糙的耕种方式。再说现在大石头山寨和陆家庄“战略结盟”,村里粮食产量低,直接影响她和山寨兄弟们的米袋子,并非是与她无关的事。
“这个深度差不多了。就保持这样,把这片地整个深耕一遍。大家不要松懈。你们不是说,去年的麦子害了虫病,收成不好?那今年整地时更要加倍用心。”
宁茯苓这样说,只有汤武诚心诚意地点头,其他人脸上都表现出或多或少的敷衍。
少女轻轻拍了拍手上残留的土,不动声色地叹了一声:“麦子七分种三分管。播种阶段没有打好基础,收成不可能好。你们若是不信,今年耕地没好好耕的,多半仍会生虫害。你们敢跟我打赌么?”
村民面面相觑。有人小声道:“这可不敢赌。一年的收成呢。”
宁茯苓笑:“那可不是?所以相信我的话又没什么损失,为什么不试试?无非是请大家耕地时深耕一捺[注],多费些力气。”[注:一捺就是一巴掌长,大约15~20厘米]
“村里统共没有几头牛,要靠人力深耕一捺,实在太累了……”有人道出了村民们不愿听从建议的根本原因。
宁茯苓放眼四顾。陆家庄的土质整体上延续了大石头山的山脉特征,土质粗糙,肥力不高。经过了数十年的开垦耕种,地力下降,土质也更硬、更贫瘠了。
“大家先辛苦些。军师和张木匠这几天正在赶制农具,会分批提供给大家。抢种麦子不等人,大家先凑合想想办法……”
村民们各自散去地里干活,只留下汤武在宁茯苓身边。见人都走远,汤武小声问:“寨主,您这法子真的管用么?深耕几分,就能让麦子不生虫害?”
宁茯苓微微一笑:“他们说的虫害我虽然没有亲眼见到,但一般小麦病虫害,以蚜虫最为常见。这种虫子会将虫卵留在地里,等新一茬麦子生长起来,拔节抽穗的时候便会大规模爆发。要防治,最好是在播种前通过深耕将虫蛹铲除。”
汤武恍然大悟:“想来小时候我跟着爹娘种田,确实看到村里有少数几户人家耕田格外深,但也不对人说其中缘由……”
“或许是不想让人知道自家收成好的诀窍吧。”宁茯苓带着汤武边走边说,“不过咱们这边没必要。既然和陆家庄谈好,山下种田、山上种药,互通有无、互相帮衬,咱们就没必要藏着掖着。山寨里只有你对种田最有心得,这边地里的事我就交给你了。”
汤武赶忙道:“寨主放心,小的一定尽力!”
“大毛他们去郡城买种子,明天也该回来了。等他们回来看看,种子如果没什么问题,抓紧把芝麻也种上。”宁茯苓轻轻抹了抹额角的汗,“虽说天气还热着,到底也是七月了,再不种今年就来不及了。”
汤武喜滋滋地回答:“好咧!统统交给我就好,寨主不用费心操持地里的活儿。”
宁茯苓嫣然一笑:“怎么,你也跟村民一样,觉得我这小丫头寨主没种过地,瞎指挥?”
汤武摇头如拨浪鼓:“当然不是!小的绝对相信寨主。寨主这么说就绝对没错!”
“哈哈,‘绝对’这个词,可是很危险的呢。”
宁茯苓站在宽阔的田间,放眼望去,是熟悉的耕种场面,却又透着一丝陌生。
没有钢铁的机械,也没有多少大型牲畜,这个山脚下的小村庄几乎完全依靠人力进行耕种,辛苦可想而知。加上先天条件的局限,难怪始终富裕不起来。
宁茯苓和汤武走到靠近山坡下一块新开垦的农田,跟正在劳作的几个村民打了招呼。
这块地是她规划用来种芝麻的。她考察过村里的土壤条件,选择了芝麻作为经济作物。只是芝麻的种子比较贵,也比较难买。这笔买种子的钱不用说,也是她出的。
外人看起来,宁寨主出手阔绰、不吝钱财扶危助困,其实宁茯苓自己知道,山寨的账面其实没有看起来那么宽裕。
赶走了入侵者、报复了背叛者,山寨的损失却无法得到赔偿。被糟|蹋浪费的粮食库存,被卷走的布匹财帛,总不能去找小石头山寨讨要。
最气人的是山寨的建筑也被破坏了不少。有些建筑原本就年久失修,经过两次乱战,倒塌、损毁若干。好在山寨现在人少得可怜,宿舍倒是绰绰有余了。
可宁茯苓还是很生气,原因无它——她自己没有地方住了。
她原本就是因为嫌弃前寨主用过的房间,才换到厢房去住。结果山寨被占据的这些天,她的房间又被朱福贵占用了。
夺回山寨之后她回去一看,房间里的衣物用品都被朱福贵给扔得一干二净。她最喜欢的一个粗陶杯子则被朱福贵自己拿去用,害她不得不忍痛丢掉。
她怀疑朱福贵是故意的。看出了这是她的房间,所以故意把东西统统糟|蹋掉破坏掉,以此泄愤。要不是朱福贵已经死了,宁茯苓真想狠狠抽他三百鞭子。
她不仅没有地方睡,连自己的家当也全都没了,说起来她才是损失最惨重的人。钟晋对于没能守住山寨一事再次感到万分自责。
因而这趟进城带回来的四百两银子,在百废待兴、处处需要花钱的现状面前,就显得不那么宽裕了。
山寨重建需要花钱,置办材料、采购物资需要花钱,就连她的衣服用品也都要重新买。宁茯苓这些天只能穿村中年轻姑娘匀给她的旧衣,要想置办新的行头,还是要再去郡城。
好在留下来充当临时劳动力的一百名王府侍卫可以不必支付薪水。要是没了这支生力军,山寨重建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了。
“哎,寨主你看,好像是大毛他们回来了。”汤武指着正在奔过来的两匹马,马上的骑手正是被派去郡城买种子的张大毛和郭四。
马自然是柳易送给他们的那几匹,都是可以用作战马的好马,宁茯苓没舍得让它们去耕地。这些马身量过高,本身也不大合适做农活。
张大毛和郭四来到宁茯苓面前翻身下马。看起来事情办得顺利,两人情绪高涨,从马背上卸下两个大包袱。
张大毛道:“寨主,芝麻和白菜的种子都买回来了,两大包。还照军师吩咐,给寨主买了些衣料、水粉回来。”
宁茯苓一愣:“布料、水粉?我没让你们买啊……”
“是军师让买的。”郭四补充道,“我俩出发之前,军师私下里跟我们说的。”
宁茯苓刚想问“钱是从哪来的”,张大毛接着说道:“钱是军师给的,跟寨主给的买种子的钱不是一回事。两包种子一共用了五两五钱银子,我俩开销了四钱,还剩二两一钱,全都在这里了。”
宁茯苓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张大毛催着郭四打开包袱一角,露出几卷布料。她仔细看了看,绸缎、棉布、绢纱,竟然买了若干种,有些料子明显价值不菲。
再看装在精美瓷瓶中的面油、水粉、胭脂,宁茯苓不由地心生欢喜。打开水粉盒,扑面一股淡淡的梨花香。
“听说这间‘冷馨坊’是郡城最好的水粉铺子。军师叮嘱说一定要买最贵最好的。我们打听了一番选了这家,不知寨主中意么?”张大毛讪讪笑道。
郭四也小声道:“我们两个大老粗,什么都不懂,东西都是铺子里的人帮忙挑的。”
“最贵最好的……”宁茯苓缓缓盖上水粉盒,幽幽道:“楚元攸,他哪里来的这么多私房钱?”
张大毛和郭四不敢吭声,心中不约而同地想,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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