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女士没生在一个好时代,  但凡她晚生三十年,这辈子就算不能大富大贵,也能衣食不愁。可惜就可惜在,她早生了三十年。

    出生于一十世纪六十年代的赵女士从出生运气就很不好,  她诞生的时代、村落、乃至于家庭都信奉‘带把’的才是自家人,  女孩子是给别人家养的,  迟早要嫁人,也迟早是泼出去的水。

    ‘小水洼’原名叫盼娣,前面还有三个姐姐,招娣、来娣什么的,不过不重要,她出生时,  前面三个姐姐都被送人了。一来家庭贫困养不起,  一来反正是个女娃,  总之她没见过她的姐姐。

    盼娣没有被送人不是家里富裕了,而是她母亲生她时大出血,人没了,  村子周围有嚼舌根的人说她命硬,  克亲人。亲人送不出去,  就只能当猫猫狗狗的养。

    大约真的是命硬,不管怎么养盼娣都活下来了。活到不过四岁,  全家死绝,村子里的人都躲着这个命硬的小姑娘走。算是被迫成为独狼的盼娣遇到了命中的第一位贵人,在特殊年代住在牛棚里的资本家的小妾。

    必须要说明的是,资本家本人并非无辜被冤枉,老头确实有点问题,政治倾向不明。但老先生非常精明,  眼瞅着时局不对,本来准备要跑,可惜没跑掉,就迅速转移资产,找了关系躲进交通闭塞的小村子里先蛰伏一段时间以待时机。

    老头来的村落就是盼娣的村落,这村子落后的程度,一直到九十年代村里都没通上电。

    老先生并非盼娣的贵人,她真正的贵人是同样没跑掉,也是想要赌一把的赵妈妈。

    赵妈妈的人生可就精彩了,出生民国,幼年被卖进八大胡同,凭借一把好嗓子被‘妈妈’养到十一岁,高价开|苞有了恩客。因时局混乱辗转多地最后在十里洋场落脚,也成了一位‘妈妈’,业内说起这位赵妈妈可是要翘起大拇指的。

    后来还是时局混乱,这片大地上不是你打我就是我打你,日子过不下去了,赵妈妈就想着要不从良吧。恰好碰上一位大商人要给自家女儿请个‘嬷嬷’,赵妈妈就改头换面又回了四九城,再度成为‘赵妈妈’。

    赵妈妈是如何凭借残存的风韵伏小做低当上主人家院子里的赵妈妈,这事儿就不重要了,总之徐娘半老,风韵犹存,故事多得是。

    再后来时局再度混乱,老爷子瞅着风向不对要跑。跑之前给家里各位都安排了去处。赵妈妈本该去港岛养老,哪知这一家都没跑掉。老爷子为了坐实自己被打落深渊的名头,除了长子他费尽心思送出去了,其他人压根就没管,颇有些大厦将倾让众人自谋生路的凉薄。

    赵妈妈这一生都在研究男人的心思,她很确定老头这破船至少还有三千钉,与其她自己跑,不如跟着老头子,日子就算过得清苦些总归性命无忧。自战火里走出来的人,只要能活,日子总有办法过下去。

    性命不止无忧还凭借‘我这辈子就跟定了老爷’的情意,赵妈妈成了老头明面上的妻子,跟他一起去了小乡村。

    小乡村的日子过得可一点都不清苦,住在牛棚看似是很糟糕,可他们也就在刚落脚时住了两个月牛棚,等审查对他们的监管放松,他们很快就搬进了盼娣家。这其中有多少官商勾结也不是很重要,总归赵妈妈多了个小丫鬟,盼娣。

    顺便一说,盼娣家的房子在她爸没死时是她家的,她爸一死,堂叔说家里没人了,她后妈也生了个女孩子,孩子被送走,后妈被赶走,房子就归了堂叔。盼娣大了,送走也没人要,就去牛棚混日子,牛棚被占,她也没资格反对,就像她没资格反对她被资本家领养一样。

    哦,对了,那时候没有领养,叫认干亲。

    这认了干亲,女儿的房子不就是爹妈的房子。房子有了,女儿也有了,赵妈妈的生活就又好起来了,家里家外的有个小丫鬟服侍,挺好。

    好日子一长,赵妈妈就觉得这日子有点无聊,刚巧手边有个小丫鬟,不如就当猫狗养养,养好了,未来未尝不能给她送葬。四时八节的,好歹有人烧个纸不是,不然她去了地下,谁还惦记要给她点钱花呢。赵妈妈早年就伤了身子,一直也无儿无女,不过她‘儿女’也挺多,一直也没在意过这些。

    招娣七岁那一年改名为哲秀,跟赵妈妈姓,当小子养,未来是要招赘的,这不得给赵妈妈留份香火么。老爷子可看不上乡下的野草,想进他们家族谱,怕小丫头没那么大福气。

    小丫头既然是当小子养得,赵妈妈就不可能用教女儿的方式教她。这要撑门立户的女人和要依靠男人活着的女人可不一样。

    赵妈妈养女儿跟养儿子有什么不同也不用详解,总归有一条是一样的,棍棒底下出孝子。犯错就打,打到筋骨都软了,也就能把人训成狗,让她往东不敢往西。

    不巧,赵哲秀是跟着野狗混大的,那年代乡亲们自己都吃不起饭哪来的善心给她吃的,想填饱肚子,就得去争去抢,去山林里找条活路。她要是再长十岁真能成头狼,可她现在十岁都没到,就是一条狗。

    最初幼犬给老爷子磕头叫爹,也是冲着能有条活路,谁管什么爹是谁,有口吃的谁都是爹。

    爹都不管她,娘要管。还得站有站样、坐有坐样的管,最烦人的还是非得让她认什么字。有功夫折腾那些,她不如去仓房偷点吃的。

    当娘的训儿子,照死里打,皮开肉绽都是小事。赵妈妈手上有数,这点伤,死不了人。赵哲秀心里没数啊,圣人言仓廪实而知礼节的意思是,不能指望一个自小满脑子都是这么喂饱肚子的兽类,懂得什么叫读书才能出人头地。

    赵哲秀极其厌学,打到死都没想过要学习。当妈的被儿子大半夜的还能拖着半死不活的身体,从屋内爬出去偷吃的,也要放弃了,养不熟的狗,养了也是浪费时间。

    此时,赵哲秀遇到了她生命中的第一个贵人,她爹。

    老爷子起初只是冷眼旁观那娘俩闹,当个乐子看,乡下的日子那么无聊,有点乐子也不错。可这娘俩折腾了小半年,当娘扒了儿子满口的牙,撕下她大腿内侧的两块肉,小丫头十根指甲都换过一轮了也没学会一个乖,反倒眼底的戾气愈发阴沉,当爹的觉得有点意思了。

    这条狗要是养好了,能见血吃肉的。

    老爷子接过了老太太的棍棒,大资本家很会调|教人,知道什么叫攻心为上。

    既然打死都不学那就交换吧,你学会十个字我给你一把黄豆,学不学?

    赵哲秀的生存智慧还是有的,“一把黄豆是多少?”

    老爷子笑眯眯的从碟子里抓了一把,送过去,“这么多。”

    那么多是多少?不知道。赵哲秀不会数数,看着好像挺多,干了!

    为了一把黄豆野狗成了人,符合当娘说希望的站有站相坐有坐相了,吃得好了,黄豆管饱,偶尔还有地瓜和麦饼,骷髅头有了人样,当爹的发现,小丫头眉宇间有点颜色啊。

    秉持着废物利用的想法,老爷子让老太太也别放弃,丫头就是丫头教成小子多浪费,女人该会的,你还是得教。

    只要有吃的,不管是女人会什么还是男人会什么,赵哲秀都学得会。

    已然成人的赵哲秀十五岁了,老爷子眼瞅着时局愈发不好,决定找找关系,给老朋友送份大礼,好疏通疏通,看能不能让他出国。

    十五岁的赵哲秀就这么成了赵永熙,认了另一个爹,当周围邻居眼中战友家贫养不起的女儿。

    还是那句话,仓廪实而知礼节,贞洁这玩意儿在一碗猪肉炖粉条面前,什么都不算。

    十五岁的赵哲秀第一次能吃肉吃到腻,十五岁的赵永熙,首次穿上裙子。

    这个家里,她有个大她两个月的侄女,没办法当爹的都要七十了,认的女儿就算只有十五岁,面对干哥哥的女儿也得叫侄女。

    侄女是个大大咧咧的假小子,家里宠着,她觉得女孩子们矫情,尤其看不惯姑姑软软弱弱的跟着小白花一样,成天带着姑姑出去活动,指着能把她性子掰过来。不然在家说话稍微大声点,这个姑姑好似都能被吓到,搞得她束手束脚的。

    十七岁的赵永熙遇到了第三位贵人,刚巧就喜欢柔弱小白花的霸道政三代,小圈子里的太子爷。太子爷就好最后一口,对赵永熙很是上心,自诩真爱,还屁颠屁颠的跑去假爹家提亲。

    假爹当然不乐意啊,他好不容易把一根柴火棒子养成娇艳欲滴的美人,正是赏花的好时节,怎么能移栽呢。

    当爹的不同意女儿就开始盘算,貌似太子爷给她买的小蛋糕更好吃,那不如就干掉拦路的?

    拦路的心梗而死,太子爷也没娶上人,他爹妈不同意啊。小孩子们不知道的事,大人们总归听到过一些流言蜚语,怎么可能同意。为了让蠢儿子死心,当爹的给他弄下乡了,还把没了爹的赵永熙也给踢下乡了,两边一南一北,结个屁婚,面都见不到。

    赵永熙不在意能见到谁,她在意的是,下乡了,肉好像又没得吃了,这很严重。

    为了能吃肉,赵永熙在这个比她当初的村子还落后的鬼地方寻摸一圈,也没有找到能让她躺下就吃口肉的人。既然躺下吃不上肉,那就得想办法站起来吃。

    赵永熙跑了,知情消失可是大事,满天下都是找她的人。她直接进山了,翻了两座山,从另一个县的山脚下再出去,就又成了赵哲秀。

    赵哲秀是个黑户,干得也是黑活儿,只要有能买肉的钱,什么都干。

    这夜路走多了吧,总会遇到鬼。她的运气好像一直都没好过,好死不死碰上严打,吃了颗花生米,临了还想着灶上炖了猪蹄,也不知道便宜了谁。

    生于六十年代死于八十年代的盼娣,但凡能晚生个三十年,只凭借豁得出去这点,就一定能成个人物。可惜,她死在猪蹄还没炖烂的冬天。

    这一生有过三位贵人的盼娣,在这个冬天碰到了第四位,也不知道是不是人的存在,她进入了游戏。

    那个也说不好是什么存在的东西跟她说了一堆废话,她基本没听懂,什么游戏、攻略,一个字都听不懂。不过对方的声音偏男性,对待无法反抗的男性,盼娣就是赵永熙。

    赵永熙柔柔弱弱的问一句,“我怎么做可以让您满意?”

    g壳一瞬,走流程。

    玩家的容貌要调整吗?赵永熙没听懂,沉默,g她默认不用。

    玩家的性格要调整吗?赵永熙还是没听懂,g应同上。

    数次问答后,到了攻略目标选择这一关,沉默就没用了,赵永熙也发现不对了,对方的爱好有点奇怪,想看她和别人做吗?

    黄暴台词一出口,g度卡壳,也彻底发现,玩家压根就没搞懂游戏。随后是漫长的游戏解释时间,介于双方的科技树差距太大,赵永熙还是似懂非懂的,倒是确定了一件事,这位‘客人’想看个乐子,她负责创造乐子给客人看。

    好换取有肉吃。

    那

    “您能让我吃饱吗?”赵永熙还是柔柔弱弱的小白花状态,说一句杀伤力颇大的话,“如果不能,我可以当个男人吗?”女人不太好弄肉吃啊,躺下还得找客人,站着只要抢就行。前者太花时间,后者干脆多了。

    g确定玩家没有听懂他大段关于游戏的科普,也确定双方压根无法沟通,那就直接来吧。

    玩家离开了玄幻的区域,这个区域里还留存的两个的存在却在谈论她。

    “你就这么把人骗走了?小心她投诉。”

    “她本来就是被骗来的,压根没有欲望,唯一的执念是吃饱饭,你确定她知道什么叫投诉?”

    “进了游戏就什么都懂了,灵魂这么干净的存在很罕见,要是投诉你肯定倒霉。”

    “只要让她在游戏里吃饱,执念散了就成同事了,还讲什么投诉。”

    唯一的执念是吃饱饭的赵永熙刚进游戏就碰到被强制吃饭的时刻,一个穿着花里胡哨(迷彩服)的男人按着她的后脑勺往装满混合饭菜的铁盘上怼,嘴里叫着什么给老子舔干净的话。

    赵永熙正想着还有这种好事时,人已经晕了,晕后脑海中呈现的就是赵哲秀的人生。

    赵哲秀,1992年生,恰好比‘盼娣’晚生了三十年。

    作为新时代的小朋友,这位是个阳光少年。少年人性格无限开朗,小时候可爱,长大后帅气,家里的忙内,头上一哥一姐,爸妈、兄姐都宠着,让他活成一个小太阳,很是普照了不少人。

    小朋友去年刚考上大学,爸爸问他是打算读完书再去服兵役还是在国内读了再去国外读变成特殊人才,兵役的问题就能运作。小朋友的爹是个检察官,本人的人品如何不谈论,对待家人是非常好的,还是个老婆奴呢,

    当爹的由于公务员身份,主要是没混到大佬的职位不好搞太过分的操作,比如一开始就让儿子挂美国籍逃避兵役,就只能暗搓搓的来。但儿子是个正直的小太阳,拒绝亲爹以权谋私,大无畏的去报名参加兵役了,等当爹的发现儿子搞得骚操作时已经来不急了。

    小太阳进了军营很快就碰到了来自社会黑暗面的打击,他的直系前辈就是曾经在初中时闹过矛盾的前辈。

    初中,正直少年在课间的走廊上,偶遇傻逼前辈捡到一片同班同学掉落的卫生巾取笑。同班妹子都要哭了,正直少年觉得前辈超级傻逼,上前跟前辈对刚。

    对刚变成约架,约架变成打架,打架后双方请家长。学弟有个当检察官的爹,学长的爹却是个酒蒙子,来见老师都是半醉不醉的。酒蒙子爹进了老师办公室还什么都没问呢,就甩皮带抽儿子,这给正直少年看懵逼了,什么情况?

    情况就是不良少年有个也不怎么样的家庭,家庭教育的确实导致他自尊心比天高,出了这事儿没办法恨爹就恨正直少年。

    两人在初中是死敌,高中压根不同校,没想到在军营碰到。

    韩国的规矩本来就是前辈大过天,再叠加军营的环境,前辈上来就想找麻烦。正直少年才不惯着什么前辈,当面就怼,差点又打一架,长官来了,前辈被教训了,联队的人就知道,新兵头上有人罩着。

    新兵本人只认为,他是正义的,正义能有什么错?

    正义当然没错,但头上有人会被孤立。没人欺负正直少年了,但也没人靠近他。谁靠近他都会被那个前辈教训,不能亲手揍他,还不能玩孤立么。

    孤立把自小颇受欢迎的少年玩得很郁闷,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他也忍了。偏偏他又看到了不平之事,他们小队里有个艺人,跟他一样的新兵。起初对艺人是有点好奇,但艺人跟大家一样躲着他走,少年的好奇就没了,只有懒得搭理。

    懒得搭理的艺人刚过新兵训练期,放假回来的半夜被长官叫醒,就睡在艺人边上的少年也醒了。醒来后听长官在那问男艺人休假有没有去见女艺人,关键是有没有女艺人的号码能分享。

    男艺人一开始不想给,长官也没说啥,只是后续所有的夜班都分在艺人头上。同时要负担夜间巡逻和白天训练的男艺人,一个礼拜暴瘦十一斤,老实了,上交女艺人号码。

    长官很满意,正直少年很看不惯。看不惯的正直少年一个实名举报,让长官背了一个警告。

    这下少年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所谓县官不如现管,检察官的爹是可以找关系让儿子自兵役期好过些,却没办法事无巨细的照顾到儿子。长官不好明面上对新兵做什么,但暗地里的事能做很多,最直接的就是要求他所有训练都达标,同时轮值夜班。

    当然,不是像艺人那样搞明面上的霸凌,正直少年遇到的事很隐晦。类似他值夜班的队友就是一开始想找他麻烦的前辈,前辈但凡跟他吵架,长官都说互相道歉,要是双方打起来,那就是一起挨训。

    夜间巡逻的隔天人总会疲惫,长官也不做多余的事比如频繁给少年安排夜间巡逻,都是按照条例来,该到他的时候才到他。按照条例,不论前夜是否有夜间巡逻,军人在白天的训练都不能耽误。

    没办法完成满额训练要求的正直少年遭受的惩罚并非肉|体上的,而是会被长官当着所有人面前训斥。实话说,长官只是训,没有动手,这其实是一种照顾。但少年人的自尊心理解不了这种照顾。

    少年人咬牙抗住了满额的训练,就带来了另一个问题,人累到极致是吃不下东西的。少年人不想吃东西,看不惯他的前辈以杜绝浪费为由,把餐盘里的饭菜弄得跟狗啃的一样还吐了唾沫,硬按着后辈的头要逼他吃下去。

    这对少年人来说是屈辱的事,这对接受了新人生信息的赵哲秀来说,已经是四个小时前的事。

    四个小时前,后辈晕倒。前辈起先还以为他是装的,踹了他两脚发现他还没醒,慌了,赶紧叫人。人送进医务室,长官也就到了。长官还是对着新兵说,这属于双方过失,前辈也是看不得浪费,让双方互相道个歉就好。

    赵哲秀却说,“我要打电话给我父亲。”

    少年人的信息灌入赵哲秀的大脑,他对所谓的游戏还是半懂不懂,但他很清楚,这世道就是大鱼吃小鱼,有权不用过期作废。

    正直?那是什么,能吃吗?

    四个小时后,自家一直秉持着男子汉流血不流泪的儿子,跟亲爹哭诉,你儿子要死了。当爹的暴怒,一个小军官敢欺负他儿子?

    一个礼拜后,赵哲秀以拿着抑郁症的确诊单,出了军营成为公益要员,去社区当朝九晚五的服役军人。

    走前,赵哲秀碰到那位,把他‘害’得如此凄惨,还躲着他的怂货艺人。艺人不是来找他的,他们要一起出军营,算是巧合。

    大家只是同路,赵哲秀本来没搭理边上的艺人,他现在对整个世界都很新奇,左看右看,看哪都觉得神奇,哪有功夫看边上的‘熟人’。

    谁知熟人走着走着突然说对不起,赵哲秀还左右看了看,跟谁说话?艺人在跟他说话。

    艺人说我知道你是帮了我,艺人说我也想帮你但我真的做不到。艺人说我怕了,艺人说很抱歉,艺人说了一堆,赵哲秀想了半天,道歉的话,光说有什么用?

    “你要弥补,不如请我吃饭?”

    眼睛通红的朴正珠猛然抬头,“你还愿意跟我吃饭?”

    只要有人请客跟魔鬼吃饭都愿意的赵哲秀头点到一半被对方一把抱住,他还在懵逼,抱住他的人已经嚎啕出声,嘴里叫着的是,我爸死了。

    冬日的阳光下,被突袭拥抱的赵哲秀只觉得饿,而在冬日里抱住了救命稻草的朴正珠却多了个能喘息的地方。

    朴正珠这个名字很多人不熟,但他用上‘利特’的艺名,韩流帝王的男团队长知名度还是很广的。

    男团队长服役的日子过得很难,不止是军队内部霸凌的艰难,还在承受肉|体和精神的双重压力。他撑不下去选择妥协,他给自己找了个他也是无可奈何的借口想逃避那些心灵拷问。但有人正直的帮了他,他却怯懦到都无法对他伸出援手,这份心灵拷问就没那么容易过去了。

    日子都已经那么难了,他的父亲还离世了,极其惨烈的离开。

    朴父脾气一直都不好,会对妻儿动手,妻子同他离婚了,他就打儿子。双方的父子关系可以说是非常僵硬,但爹就是爹,爹选择在儿子的兵役期亲手勒死了他患有阿茨海默症的亲生父母,也就是利特的祖父母后,再自杀,唯一给儿子留下的是公司经营不善而欠下的巨额债务。

    这是两天前的事。

    两天前,利特刚得知帮过他的赵哲秀被确诊患了抑郁症,队内的其他人都在说,这是‘金汤匙’逃避兵役的手段。可同样被抑郁症困扰的利特去认为,对方是受他所害。他正困于自己就是个祸害的泥沼里,同一时间接到警方通知,父亲身亡。

    两天后,利特会跟赵哲秀一起出军营走这一段路不是巧合,是他得去给父亲出殡,想送走父亲后结束这一切,在结束前对帮过他的人,说声谢谢,说声抱歉。

    帮过他的少年人却说,请我吃饭吧。

    这个少年比他小九岁,少年比他正直,比他善良,比他什么都好,这个人都在努力活下去,他怎么能丢下一切离开?

    背着一堆行礼的赵哲秀跟着男艺人去蹭饭,葬礼肯定有饭吃,家里情况好的还会有肉呢,他哪能错过,必须去!

    哥哥在车上感谢了弟弟一万次,握着弟弟的手都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体现他的感激。感激明明好不容易能出军营,却因担心他,而要陪他去参加父亲葬礼的弟弟。在综艺上口若悬河的,此时却好似只会说干巴巴的谢谢。

    葬礼上有肉,葬礼上不止有肉,肉还随便吃。

    吃肉吃嗨了的赵哲秀家都没回,从下午到了地方就开始吃,吃到一半发现貌似有人看他的视线有点奇怪,他就找了个碗把饭菜混在碗里搅合搅合,拿着勺子去灵堂,就坐在守灵的丧家边上,自己吃两口给丧家塞一口。

    丧家实在吃不下,周围队友都在劝他多吃,大家都不知道这个小弟弟是谁,只以为是队长的家属。众人看小弟弟硬劝队长吃饭的动作虽然有点暴力,但也都装看不见,能塞进去也是一种方法,总比不吃要好。

    经纪人有想着要不要拦一下,那真的有点暴力,掐着脸硬往嘴里怼有点过吧?

    金希撤一把拽住经纪人,让他别过去,悄声同他讲,“我之前在洗手间看到那孩子在吐,他可能也吃不下全是为了利特才硬塞的,哥别去捣乱。”

    经纪人愣愣的看了眼正往嘴里塞了一大口饭菜的少年,暗叹一声,起身去外面买消食药,这么下去也不行啊。

    赵哲秀吃撑了,他成为赵永熙后就很少吃那么撑了。做哲秀的那些年他饥一顿饱一顿,就惯性会把眼睛能看到的所有吃的都塞进嘴里,只有咽下喉咙的食物才是自己的。

    讲起来还是做‘永熙’轻松,只要躺下就没缺过吃的。可当‘永熙’太麻烦了,总得想招从别人那里骗,有时候为了骗得‘好看’点,还得装不喜欢吃肉,非得叼个菜叶子。那位太子爷就喜欢她叼菜叶子,爱好十分古怪,女人难道就不能大口吃肉?

    女人就应该口味清淡,才符合小白花的设定。

    果然还是做‘哲秀’好,哪怕做‘哲秀’经常吃不饱,但赵哲秀可以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吃到撑,撑到吐,吐完了可以继续

    “我知道你也很难过。”金希澈按住他还要给自己盛饭的手,拿下他手里的碗,给他手里放了消食药,“但活着的人总归要活着,你说呢?”

    赵哲秀看着掌心的药片,不知道那是什么,疑惑的看向陌生人。陌生人跟他说是消食药,他就丢嘴里了。

    药片进嘴,舌尖正要抵着药片到牙齿咬下,先尝到了甜味。

    甜的?糖?

    赵哲秀眨眨眼,再眨眨眼,裹着嘴里的‘糖’看向陌生人,“还有吗?”

    “药也不能多吃。”金希澈抓着他往灵堂走,“你跟着我吧,利特现在估计顾不上你。”

    进了灵堂,丧家谁都顾不上。赵哲秀一直是自力更生,主要是埋头干饭,他饿了很长时间。

    从关押、审讯到判刑,这段时间超长,他每天都吃不饱,每天都在打架跟别人抢吃的,就这还吃不饱,那帮人打她一个,双拳难敌四手啊。都是死刑犯,都是不怕死的,都是抢吃的,抢到最后一身伤还是吃不饱,太惨了。一想起灶上还炖着猪蹄他没吃,更惨了。

    丧礼到处都是吃的,吃到赵哲秀都吐了两轮了,还想往嘴里塞。没办法,惯性,总是会怕,不多吃点就无法抗住漫长的饥饿期。

    金希澈带着他又是去阻拦媒体又是去安抚粉丝,此时倒是知道他叫什么,也知道他多大,还知道他和队长是如何认识的,一时居然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这个少年。队长是做得不对,但他也没办法说队长错了,彼此都是在求生而已,拼命求生。

    也不知道要跟小弟弟说啥的大哥哥左思右想带他回酒桌,要跟他喝酒。

    赵哲秀拒绝,开什么玩笑酒是苦的,他为什么要喝?

    “没喝过?”金希澈笑,“刚成年是吧?”把酒杯往他那送,“尝尝看,甜的。”

    以看白痴的眼光看着半生不熟之人的赵哲秀被对方打了下脑袋,头顺着力道垂下去时眼底闪过一丝凶光,下一秒,打他的人给他递了块巧克力。

    “还真是小孩子,等你再大点就知道酒是甜的了。”

    巧克力已经丢进嘴里的赵哲秀乖乖坐好问哥哥,“还有吗?”

    “车里有,怎么,还想吃?”金希撤哭笑不得,“你吃了那么多,都吐了还吃?”

    弟弟可乖可乖的望着哥哥,“我还想吃。”

    那去车上拿啊。

    两人往车边走的路上碰到了两个少女粉,少女粉哭得眼睛都肿了,见到爱豆抽抽噎噎的也说不全话,只能把手里的东西往爱豆那塞。金希澈一边要安慰他们一边又要接东西手忙脚乱的,另一个粉丝就把礼物塞到赵哲秀手上了。

    赵哲秀抱着一大袋便利店买来的食物,竖起耳朵听边上的人说着什么,她们是从江原道赶过来的,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队长,只能在便利店买点吃的,想着能给大家补充点体力,说到底人得吃饭啊。

    米饭已经顶到了嗓子眼的赵哲秀望着自己怀里的糖果,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怎么才能成为会被陌生人投喂的艺人呢?

    首先得亲爹同意。

    “练习生?”亲爹板着脸,“不准去!”他好好一个考上了成均馆法律系的儿子去当什么练习生,脑子坏啦?

    儿子正在被母亲投喂,咬着母亲切的苹果咔哧咔哧的,含糊的说,“我想去。”

    当妈的一想到这段时间儿子受的苦,还在乎什么练习生,怼老公,“你就会说不准,你还会说什么啊,他怎么就不能去当练习生了!”

    被老婆怼的老公很怂,“他当练习生还有什么时间上学。”

    “休学一年又怎么了!”亲妈吼完老公哄儿子,“练习生饭都吃不饱的,成天要减肥,你在部队就吃不好,出来还不好好补补啊?”

    赵哲秀嚼苹果的动作一顿,“不给吃饭吗?”那他不干了。

    儿子想一出是一出,爹妈表面上满意他的乖巧,私下却商量,小孩子是不是在军营里受欺负太过,才变得那么听话。那听话的儿子就想当个练习生,也不是不行吧?

    “不行。”当爹的还是觉得不好,“练习生很辛苦的,你怎么舍得。”

    练习生很辛苦,当艺人又不是非得辛苦,还是有没那么辛苦但可以站在台前的工作么。

    比如说?演员。

    “我们家臭小子,心血来潮说要当什么练习生。”亲爹拍拍蠢儿子的后背,“叫人。”

    赵哲秀鞠躬的同时叫叔叔,爸爸的朋友么,不叫叔叔叫什么?

    李叔叔囧了一下,亲爹大笑,再拍了下儿子,“叫哥!”

    “叔叔就叔叔吧,我也到叔叔的年纪了。”李秉宪让小朋友站起来给他看看,上下扫视一眼,注重看脸,“刘海撩上去看看。”

    双手抬起把脑袋弄成个大背头的赵哲秀随便叔叔看,李叔叔也不只是玩笑还是认真的,跟朋友说,“你儿子是亲生的么,长得也太好了。”

    亲生的朋友扬手作势要揍他,手放下却骄傲的很,“他长得像他妈,你嫂子多好看啊。”

    李秉宪也是笑,“幸好没遗传你。”再看小朋友就夸,“很周正的长相,知道尊龙吗?你有他三分影子呢,他的《蝴蝶夫人》看过没,你要是化女装可能比他还有风情。”

    亲爹不乐意了,“你才像女人。”

    “我夸他呢。”李秉宪让他别捣乱,讲正事,“签我是可以签啊,但签下之后你们打算?他还在读书吧,以后就彻底在这个圈子里混饭吃了,还就是玩玩?”

    赵爸爸看了眼儿子,呼噜了一把他的脑袋,“出去给我们买包烟去。”

    儿子伸手,父亲疑惑。

    “钱。”

    李叔叔一乐,真就还是个小朋友呢,会问家长要零花钱。当爹的很尴尬,我缺你钱啦,掏出钱包拍在他手上,“滚滚滚。”

    麻溜滚了的赵哲秀没去买烟,他去给自己买冰淇淋了,买两个一手一个,一边咬一口,左右开弓。

    包间里正在推杯换盏的大人们聊完了利益纠葛才说起附赠的礼物。

    经纪公司社长问想当练习生的孩子爸,他是教孩子一个乖,让小朋友知道什么行当都不好混,好让他乖乖读书。还是陪太子读书,玩一玩,玩个开心的也就行了。

    当爹的自己都没想好,下重手舍不得,又怕孩子玩疯了,“你也知道我这是小儿子,我肯定是想他走我的路。但他哥已经进检察院了,她姐也进了警察厅,小儿子么,忙内,他妈宠得无法无天,我这边”

    李秉宪懂,“这样,先在我这里玩两天,看看情况。小孩子三分钟热度,可能玩过了也就不想玩了。要是他还有兴趣,我们再聊,如何?”

    赵爸爸举杯,“拜托你照顾。”

    经纪公司社长也举杯,“我才是拜托您照顾。”

    “好说,交给我,你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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