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紧急通道消灭了一包烟的尹希诺再回会议室脸上居然有了血色,  自之前被演员用前置摄像头怼脸后作家就不化妆了。她化了妆都掩盖不了病弱的气息,不化妆看着更像是病患。病患脸上带了血色,可不是什么好事,  尤其是她还一直掩唇咳嗽。

    午餐时间,  导演很担心作家又倒下,都想劝她回去休息。旁听的李朱赫也想劝,  可他怕自己劝了又会被怼,  干脆闭嘴。

    制作人却提议不如就边吃边对剧本吧,这样能让气氛缓和一些,  也是让大家感知这是一场戏,他们在创作作品,  可以跟角色共情当别困于角色。

    拍过《熔炉》的黄东赫对目前的状况很有经验,他的建议也很有用,当然也可能是金英玉找回了表演的状态,  总之奶奶的台词对了,  诸位奶奶的台词都对了,其他台词不对的就容易被凸显出来,  比如李朱赫。

    导演让他调整了几次状态,  之后就不再说了,不可能因为他一个人耽误整个组的进程。但他给不了导演想要的,  导演不会就这么算了,  李朱赫被要求单独加练。不是导演陪他练也不是作家陪他练,而是他自己练让助理拍,  再给导演看。

    演员有想过去找作家帮忙,对戏的那种帮忙。作家却建议他去找金英玉,他们之间才是有大量对手戏的。而来自作家的拒绝,或者说来自女人的拒绝,  让李朱赫多少有些不适应,同时也让他知道,他和尹希诺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熟。

    此后发生的一切基本都证实了他的猜测,作家一直在展现,他们没多熟。

    开机后作家是跟组的,全程跟拍摄,按说这是让两人的相处时间大大增加才对,但他们并没有因为时常碰面而越发熟悉,反倒因时常碰面好似又疏远了。

    都在一个组,早中晚三餐基本都能碰到的两人却很少在一起吃饭。尹希诺主要跟着奶奶们,七个奶奶呢,加上作家和导演都九个人了,还有导演组的其他人,桌子已经满了,没有配角坐的位置,李朱赫都是在其他桌。

    组里拍的是压抑的题材,组内的气氛却很好,制作人时常来剧组转悠,就差直接跟组,为的正是让大家别一直丧着,好的环境才能出好的作品是他所坚持的。他就没事来找大家一起聚餐,吃点喝点啥的,调解一下气氛。

    经常一起聚餐玩耍的两人也是很少碰在一起,尹希诺依旧主要跟着奶奶们活动,或者跟着导演组活动,跟配角演员不太搭得上。配角演员进组之后所有的精力都用在融入角色,确实也没工夫去管别的。

    直到,演员开始拍摄属于他的支线,导演开始磨他的演技,作家也跟着全程陪伴,两人才有了许多直接接触。这些接触正是让两人疏远的源头,作家公事公办,不好就不好,演员每天都很丧,面对妹子根本不是什么亲故而是上司,或者说上司之一。

    这片子拍得算快的,两个多月就杀青了,恰好赶在农历新年的尾巴。原先新年剧组是有假期的,几位奶奶说想要一气呵成,怕回家过个年节再回剧组得重新找状态,跟孩子们商量还是继续加班吧,拍完才能放松去跟家人们阖家团圆,剧组也就真的没放假。也不对,除夕放了一天,愿意回去的就回去,不愿意回去的就在剧组一起热闹热闹。

    除夕那天,李朱赫是留下的,尹希诺是回去的。前者很疑惑晚上的聚餐后者居然不在,他怎么听说作家没家人了?不过道听途说么,也没当真,不在就不在吧。

    杀青时作家在,杀青时全组都在。依旧跟着奶奶们坐的妹子和依旧跟其他剧组成员混在一起的男人,此时好似就只是同事关系了,至少李朱赫看她单独出了包间不会再跟上去,哪怕他怀疑,她还是去抽烟的。

    杀青后两人就没联系了,杀青后李朱赫有想过联系,数次拿起手机又放下,数次点开短信的界面又退出去,数次都在通讯录里翻到她的名字了下一秒还是锁屏当没发生。

    李朱赫知道那些拿起又放下的手机是出于什么,但他认真考虑过,不合适。作家太文青,他太俗,不合适。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非得凑在一起是自找麻烦。他又不是真的贱,何苦呢。

    可这世上的事如果都能及时刹车,那就不会有车祸的发生了。

    ‘车祸’的起始点在于一场官司,《基地村》原型正在打的官司,官司被卡住了。明明已经有了人证,法院也受理了,却一直在往后压,死活不开庭。

    2014年四月,李朱赫从经纪人那听说,导演他们赶工都赶疯了,一个多月搞定后期要紧急上映,希望艺人配合宣传。

    李朱赫不解,为什么那么赶?经纪人表示,电影人试图用作品倒逼官方,让当局正视历史,别想糊弄事。

    这事儿搞得经纪人很郁闷,他不想自家艺人掺和这种事,对他们一点好处都没有。艺人仔细思考后联系了许久没联系的作家,问她的想法。

    接电话的作家那边很热闹,艺人都听不清她说什么,等她找了个稍微安静点的地方才得知,组内在吵架。这次是制作方和发行方吵架。

    当初拿着剧本去cj参赛的作家没有得到立项,如今电影拍完了,cj找上门来想发行。这是好事,有大发行方会让电影的宣传力度更广,这也是坏事,发行方出于商业考量要推广作品是为了赚钱的,资本入场就是想吃人血馒头。

    发行方负责人提出了一条让制作方很反感的宣传建议,他们要找到那个案子的原告奶奶们,带她们加入电影宣传。当然不是大喇喇的把人推到记者面前宣传电影,而是先用这些奶奶们吵热度,再单独宣传电影,卖公理,卖情怀。这条宣传路径是被‘熔炉’证实过有用的,他们可以说是创造了‘熔炉法’的团队之一,自然想重现旧日辉煌。

    李朱赫听完沉默半响,问,“他们不怕得罪那位朴女士吗?电影振兴委员会都阻止电影拍摄呢,他们不怕?”

    “资本逐利,他们有什么好怕的,一旦有钱赚,商人连上帝的光环都敢卖。”尹希诺轻笑一声,带着点讽刺也带着点戏谑,“怕的是我们,我和导演都怕,我们阻止了反倒会影响官司,我们也怕我们不阻止奶奶们的生活会受到影响。”

    心怀善意之人什么都怕,好人就是什么都怕,瞻前顾后,总怕哪里做得不够好,更怕自己没有做到最好。一心图财就没那么幺蛾子,他们追求的就是利益最大化。

    现在就是发行方眼中可以让利益无限放大的好时机,官司被卡了大半年了,一直不开庭。这点没人关注就算了,一旦被爆出去,法院必然要给公众一个交代。而没有任何电影宣传能比得上跟时事新闻搭边,那会成为全民的热点,哪怕票房不好,海外版权也能运作,这是赚钱的好买卖,至于手段,重要吗?达成目的比较重要。

    目的总归还是让发行方达成了,某种程度上来说两方是在朝着一个目标奋斗,只是出发点不一样而已,但最终目的地是一样的,都是让法院开庭受理。

    四月的尾巴,‘基地村’悄然上映,也不算多悄然吧,反正宣传不太给力,到处都透露着贫穷的味道。首映礼就没啥人去,名气最大的艺人也就是李朱赫,其他奶奶们国民度是很高,没有死忠粉啊。

    电影上映一天后,票房可怜巴巴的才五千人次,院线排期也很少,还都是很尴尬的时段。不是工作日的上午就是周末的午夜场,都是普通观众根本不会去看电影的时间段。

    电影上映的第二天,票房也就七千多人,此时发行方开始发力。jtbc时事新闻的台柱子孙石熙在晚间新闻花了十二分钟做了个专题,以被遗忘的历史带出现行司法不公,当局不愿承认他们对国民犯下的过错。这十二分钟并不涉及电影相关的事,但这十二分钟里所有需要提供历史视频素材的画面,都是借用《基地村》电影的画面。

    借用电影画面当新闻素材那当然是要标明来处的,新闻‘基地村’专题上了热搜,电影《基地村》也悄然爬到了话题榜的尾巴。

    现今的韩国年轻人多半已经遗忘了这段历史,搞不好很多人压根就不知道还有这段历史。但基本所有人都听说过京畿道的美军基地边上有个很有名的红灯区,那可是个好地方呢,年轻人尤其是年轻男性谁不知道啊,毕竟国家就这点大,从首尔开车过去也不需要多少时间。

    真实存在的历史远比电影所呈现的还要惨烈,年轻人们没有办法去回顾历史,但他们可以走进电影院去看看地狱的幻象。

    《基地村》上映第三天,这天有数十位电影人纷纷以官方或者个人sns发布推荐电影的内容,这天电影票房的最新数据是六万九千人次。一天而已,票房陡增六万人。

    六万人中有三千人涌入青瓦台官网,要求官方给出正面回应,为什么不开庭?

    官方没有任何回应的第一天也是电影上映的第四天,京畿道组织了一场百人游|行,路线是自法院门口一直到基地村再绕回来,重新抵达法院门口,静|坐抗议。

    此时‘基地村’相关事件就成了热点新闻,满世界都在追热点,好似以前无人关注的事突然就变成了全天下都关心的事。热搜屠榜,各家媒体这个是头条那个是专题,生怕没有蹭到热度浪费了流量。

    这天,电影票房结算,十一万四千人次。

    官方依旧没有回应的第二天,电影上映的第五天。‘朝鲜日报’用一整个版面采访了现实中案件所有相关当事人,用超长的篇幅给予奶奶们讲述当年发生的事,笔者最后的落点是,当局应正视民众的声音,这不是一个人的国家,也不是一个执政党的国家,这是国民的国家。

    当一件事关注的人足够多,那就不会只有一个声音存在。有人支持当局正视历史,就有人翻出历史的必然性,让所谓的正义人士搞清楚,汉江奇迹不是一个人或者一群人创造的,而是牺牲了千千万万的人所达成的。基地村只是所有被牺牲的村落的缩影,如果为国家做奉献都没有不求回报的心,那又凭什么寻求国家庇护?

    更别说,自愿还是非自愿,空口白牙的,就听你们说啊?

    反对者出来了,电影就被代入场了,开始有人说电影人是在吃人血馒头,是踩着国家的脸面搞所谓的艺术创作,说到底不过就是图名。作为证据,当初‘熔炉’的导演成为这部片子的制作人,黄东赫就是那个一直扯着虎皮做大旗的伪君子。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种话放在哪都管用,网上有些言论奇葩到会让人怀疑敲键盘的人怎么长大的,出门真的不会被人打死吗?

    电影的制作人站上了风口浪尖,跟电影相关的所有人员自然也成为媒体追逐的焦点,导演每天都有采访,作家接到的采访更多。作家的照片被有心人诅咒是命不久矣的长相,作家对此都是无视。

    这天官方还是没有给回应,这天电影票房突破了三十万人。

    官方一直不给回应,游|行的队伍从五百人扩充到五千人,京畿道、首尔、连釜山都开始搞游|行了,官方都不给回应。

    站在官方立场的媒体倒是给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回应,比如黄东赫作为一个电影人也不咋样;比如电影导演还是个新人,作品拍得很垃圾。更比如,写剧本的作家有海外留学经历,是不是去了国外再回国后就被渗透了,才写出这种抹黑国家的剧本。

    什么事都是有夸的就有骂的,剧组明面上被大众所知的人都有挨骂,李朱赫被攻击的最凶,他是明面上唯一的明星么。主演的奶奶们年纪都大了,在遵从长幼尊卑的韩国,攻击长辈天然弱势一定会被怼,攻击李朱赫这种就可以很正义。像是他看着就不是好人之类的,甚至有人说他说不定真是混血,都不算朝鲜族。

    电影上线第十五天,票房正式突破百万。有识之士都默认电影人是在为民请命,大方向上整个剧组确实呈现烈火烹油之势,他们都红了,这个剧组的所有人都红了,新人导演、新人作家,谁都红了,红到走在马路上说不定能被人认出来了。

    到这时,官方的回应才姗姗来迟,法院宣布的开庭日期,就在电影下线的当天。

    官方的回应出来了,事件的热度和电影的热度都被炒起来了,李朱赫也就感受到了成名的力量。

    他可能是整个项目组吃红利吃的最多的人,作为整个组唯一能被各大品牌方摆在候选名单评估商业价值的存在,他的身价暴涨,但公司却不敢随便给他接广告。此时盯着的人太多了,稍有不慎就会被打上唯利是图的标签,奶奶们能接的代言太少,没有可比性。

    李朱赫红了,所有人都在恭喜他,由于电影的特殊性,连父母都夸他做得好,做了正确的事。夸奖太多,多到本来还有些理智认为这不是应该高兴的事,夸奖那么多,每天都在听夸奖的人哪里还有理智。

    但艺人的不理智也就是私下跟朋友们聚会时会嗨一点,没有闹到台面上去,台面上的国民还在愤怒,还在等着官司真正开庭的那天。

    这件事到此可以说是跟电影有关也可以说是跟电影无关了,票房早就过了损益点剩下的都是在赚,以制作费成本之低,要不是题材特殊都能当以小博大的范本。

    最终以两百四十三万人次落幕的《基地村》以极小的票房数字成为业内知名黑马,创作这部作品的两个新人,导演和作家都是当红炸子鸡。

    娱乐圈业内关注官司的人没多少,业内关注的都是电影,更多人在关注此类电影是否可以复制,就像复制‘熔炉’一样创造一个能得民心也能得利益的作品,好达成名利双收。

    民众都在关注官司,民众关注电影的很少。光看票房数字就能看得出来,很多人不是排斥这类题材而是不愿意走进电影院去看,太苦了,平时生活已经很辛苦了,再去电影院看更辛苦的电影,何苦来哉。但他们关心时事,关心好人是否得到了好报,坏人是否说出了道歉。

    电影下线的隔天,官司开庭。

    这天多家电视台做了直播,剧组所有成员聚在一起,发行方包了个饭店,没人在包间,都在大厅看直播。

    李朱赫来之前是满面春风,他红了么,真正冲顶一线乃至于超一线的红。下车前,经纪人提醒艺人,别太嗨,万一里面有人嗨不起来,他那么嗨会被骂的。结果进店了,里面很多人都在嗨,奶奶们都在嗨,他们成功啦,他们让官司开庭了这就是最大的成功,这是电影人最好的褒奖。

    自官方给出正面回应公布开庭的日期,就有媒体把这个案子描述为‘基地村案’即是案件本身的发生地,也是电影的代指。一如‘熔炉法’,这就是以电影改变了现实,是电影人最期待的奖杯,甚至远超真正的颁奖礼。

    既然参加聚会的人都很嗨,那艺人也就没理由不嗨了,艺人嗨得都快喝醉了,晕晕乎乎的满世界找作家。找啊找,找不到。

    李朱赫给尹希诺打电话,大笑着问她在哪,听她说在店外倒垃圾的巷子里,一边嘟囔着你去那干嘛,一边跑去外面找她。

    大晚上的,专门堆放垃圾的巷子连灯都没有,李朱赫还是打着手机灯往巷子里走。巷子里的道路一塌糊涂,白天才下过雨,这边湿漉漉的,还散发着一种酸臭味,艺人很是嫌弃。

    这颗星球上仅有的几个高楼大厦和贫民窟能出现在同一座城市的地方中,首尔就是其中之一。清潭洞是富人区,清潭洞也有贫民窟,自高楼往里走就能看到老旧的仿佛上个世纪的房屋。不对,去掉仿佛,就是上个世纪。

    上个世纪的街角,有个姑娘蹲坐在马路牙子上,叼着烟,望着面前的小砖房,听到脚步声也没回头,就问了句有事?

    什么事都没有的李朱赫站在路灯下时还满面笑容,眼角眉梢都是事业有成的男人所拥有的意气风发。可他越往巷子里走,越走越伸,脸上的笑容渐渐就淡了,淡到他见到那个姑娘时已经不剩多少。

    等着他来的姑娘也没有板着脸,只是抽着烟没什么特殊的表情。李朱赫却觉得月光下隐隐绰绰的那张脸,藏着很多只有星月才知道的故事,他一时好奇,她藏着的故事是什么。

    “你在这里干嘛?”

    “抽烟啊。”

    尹希诺招招手让他坐过来,不然太高,仰头仰得脖子疼。李朱赫用手机电筒照了下她边上的地,湿的哎,你确定?

    叼着烟坐在湿水泥地面上的姑娘抬手挡光,“要瞎了。”

    李朱赫连忙把手机电筒关掉,犹豫着蹲到她边上去,坐不太行,蹲着可以。不管是坐还是蹲都很大一只的男人,侧头望着女孩,凭借幽暗的环境催生的胆量,好奇的问一句,“你不开心吗?”

    “你很开心吗?”尹希诺反问。

    这边太暗了,路灯都没有的暗,还是大楼的背面,想从屋内借光都不成。夜空无星无月,可能有星星只是被光污染遮挡了。总之,一片漆黑,什么都敢说。

    “我是个俗人,红了,成功了,没什么好不开心的。”李朱赫俗得很诚实,还能调侃文青,“你不开心是觉得只向往成功的人太俗了吗?”

    压根也不知道自己被定为成文青的尹希诺慢悠悠的开口,“我没有不开心,只是想捐钱的时候发现我很穷,现在在后悔,当初签协议的时候我为什么不要个高分成,里面赚钱又没我份。”

    李朱赫一乐,“你想给谁捐钱?”

    “金子奶奶。”

    “为什么要给她捐钱?”

    “她捡了只流浪狗,人没了狗还在,我想捐钱养着。”

    一句话信息密度过高,李朱赫怀疑自己听错了,“谁没了?”

    “金子奶奶啊。”

    “没了是什么意思?”

    “死了的意思。”

    李朱赫倒吸一口冷气,酸腐的臭味入心入肺,恶心的他想吐,为之前说‘成功、成名’的自己。

    “什么时候的事?”

    “法院公布开庭日期的那天。”

    “半个月前?你为什么”

    惊呼的李朱赫自动消声,半个月前怎么了,哪怕就是半天前,难道她说了就能改变什么吗?还是半个月前她就应该专门打电话给他,告诉他这个沉浸在成功、成名里的人,有一位老人走了吗?

    有一位老人走了,她等了半生,在即将等到一句道歉时,走了。老人家养着一只流浪狗,捡来的,也没正经养。都是看到了,手边刚好有吃的就丢过去喂,偶尔狗跟她回家,她也不关门,但也就这样了,没有狗绳,也没有狗碗,平时睡觉还是关着门,狗要是回来晚了就得自己找地方睡。

    狗子貌似也没把老太太当主人,算是个同伴吧,从哪逮了只死老鼠会叼去老太太家分她食物的那种同伴,平时也不跟着老太太都是自求生路。

    尹希诺三不五时的会去看看老太太,自她认识老太太后就会去,也不会选什么特殊的日子,想起来就去呗。她也不给钱,也不会在数次看到有只狗出现在老太太身边时问她为什么不带回家养,这一老一少也是同伴。会一起点个肉,喝点散装米酒,聊点有的没的的同伴。

    同伴曾经拿出自己所有的积蓄想给小姑娘拍电影,尹希诺吐槽,您这点钱都不够剪辑房交电费的。老太太也曾吐槽小姑娘,年纪轻轻一点活力都没有还没她这个老太太精神。

    三只同伴运气好的时候能一起喝一杯,这两个很‘狗’的人类压根也不管真正犬类能不能喝酒,反正手边有什么就给什么,它爱喝不喝。

    三只同伴中有一人先走了,剩下的那只想给另一只养老,但不想带回家养,只想送去宠物店给钱让人家照顾。

    “你知道狗啊,吃人的,真的吃哦。”

    黑暗中的作家在讲恐怖故事,人间的故事,“尸体埋得浅了,狗会跑出来,可能是闻到了肉香,吃得喷香。刚死的小婴儿,骨肉都是软的,一口能咬掉半边脑袋。”

    李朱赫被吓住了,浑身汗毛颤栗,边上的作家平铺直述的讲古,讲真实发生的历史。讲金子奶奶有个孩子,那才是你那个角色的原型,金子奶奶在基地村生下的孩子,那孩子刚生出来就被监守带走丢了,就丢在猴子屋里的女人扒着栏杆能看到的地方。

    女人看着监守就挖了两下土,累了,随手一丢,随便埋埋。女人看着有一只瘸了腿的野狗围着那块地转悠好几圈,东闻闻西嗅嗅,用半残不残的爪子刨啊刨,刨出了食物,得以果腹,吃得肚皮溜圆。

    乱世里人不如狗的故事太多,作家讲得很是平淡,演员却听得脊背发凉。

    作家说,“我不想养狗,想找个宠物店养吧,又太贵。本以为电影破了两百万人次我能多分点钱,结果分账到手我信用卡都没还完,太惨了,我比狗混得都惨。”

    自小就很有钱,现在更有钱的李朱赫声音干涩的开口,“要不我”

    “狗没了。”尹希诺叹了口气,很是随意,“听说被抓狗队抓去了,可能被吃了吧。”

    李朱赫整个人僵住,木僵僵的,望着边上人的眼神都恍惚了。边上的人在黑暗中蹲了半天,视力明显变好,都能被他傻乎乎的表情逗笑。

    “干嘛,害怕还是唏嘘?不用。都这样啊,世道不是一直都这样,不是你吃我,就是我吃你,很常见。”尹希诺屈指弹飞烟头,这是她的最后一根烟,扶着膝盖起身,低头望着快被吓死的大型犬,“走吗?”

    大型犬愣愣的仰起头看她,貌似也是想起身,却在半起不起时踉跄一下差点摔倒,蹲太久腿软。

    勉强站稳的李朱赫望着他踉跄时连个意思意思要扶他的动作都没有的姑娘,咽了口口水,轻声问,“我是不是很恶心,我们,那个屋子里的所有人,是不是都很恶心?”

    尹希诺没听懂,“为什么恶心?”

    “金子奶奶走了,而我们”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这有什么好恶心的。”

    摸了摸下巴的尹希诺笑了,“你听了狗吃人,人吃狗的故事联想到的是追逐名利就恶心?没想到你还挺天真,有点可爱。”

    “天真?”

    “是啊,天真。”

    尹希诺举起胳膊伸了个懒腰,呼吸间全是垃圾汇聚的酸臭味,浊气吐出,拍拍他胳膊,想拍肩膀来着,太高了,就只能拍着小天真的胳膊告诉他,“能坚定的追逐名利也是一种智慧,起码逻辑自洽啊。就怕我这种,一边喜欢钱,一边又号称搞艺术,两头不靠岸,又穷又挫,太蠢。”

    有点嫌弃自己人不如狗的尹希诺推着发傻的大型犬往前走,“你要觉得赚钱让你恶心的话,你可以给我钱,我天天给你吹彩虹屁,保证每天不重样。”

    李朱赫接受不了她那么淡然,从那个‘鬼故事’开始讲他就接受不了,如今更接受不了,挣扎着扭回头站定不走,还不给她走,带着点不忿的开口,“你不会生气吗?凭什么啊,就半个月就开庭了,凭什么半个月都不让奶奶活。”

    “你会生气吗?”尹希诺好奇,真的这么天真吗,“好奇了然后呢,要怎么办?”

    “要”

    能怎么办?骂老天不公,还是从死神手里抢人?

    小天真蔫吧了,大姐姐笑笑,拉着他的手腕,一步一步带他走出漆黑如墨的小巷,前面就是光,何苦待在酸腐里垃圾堆里,那会被黑暗吞噬的。

    黑暗可以滋生勇气,黑暗也能隐蔽垃圾堆上的蝇营狗苟。

    黑暗还能借着幽暗的光阴让娇小的存在拥有无限高大的影子。

    娇小的女孩拉着一只比她高一个头的大型犬漫步走出黑暗,走得有些漫不经心,从未回头也从未停下。李朱赫就那么被她牵着,亦步亦趋的跟着,望着她的发顶,明明对着一个小小的姑娘,却莫名生出了‘我不配’之感。

    姑娘再往前一步就迈入了路灯下,路灯下是热闹的街道,是川流的人群,是高楼广厦,是象征富裕之地的清潭洞。

    一直安静跟着的李朱赫突然慌了,鬼使神差的扣住了她的手,把她拽回黑暗中。黑暗中,他们好似才能和谐的站在一起,去了光下,他们又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被拽趴在胸膛上的尹希诺微愣,想抬头又被按住脑袋,也没什么要反抗的想法,只是有些不解,“怎么了?”

    李朱赫不知道,蠢蠢的回了句,“要不要抽烟?”

    笑出声的尹希诺颔首说好。

    此时,李朱赫应该放手了,但他不想放。尹希诺也不急,就等着。

    等得有点累了,姑娘就用额头抵着男人的胸膛借力,松松垮垮的站着。

    感受到胸前重量的男人不自觉攥了攥握着她的手,下一瞬跟触电一样弹开,整个人后撤一大步,还试图掩饰,“我”

    “烟呢?”尹希诺伸手。

    李朱赫愣怔一瞬,连忙掏烟递过去。

    烟有了,火自然要亮起。

    打火机‘啪嗒’一声,火苗舔舐烟蒂,飘忽的火苗,清冷的眉眼。

    这个画面李朱赫好似在哪看过,他想不起来,他只知道他可能会溺于那双眼睛,那双从未看向他的眼睛。

    李朱赫很好奇,无限好奇,当那双眼睛看向他时,还能如此清冷,清清淡淡的说着狗吃人,人吃狗的故事,游离于世间吗?

    他太好奇了。

    “尹希诺?”

    “嗯?”

    眼睛的主人看向他了,在闪烁的火光中,瞳仁倒映出他的模样,很美。

    美人应该是什么模样,大概是明眸皓齿,巧笑嫣兮?美人真的有固定的模样吗,会不会有人只是用眼波扫向你,你甚至都看不清她的五官,就被撩动心弦,就知道那是举世无双的美人?

    美人叼着烟后退两步,堪堪站在光与暗的交汇之地,侧脸被饭店招牌的霓虹灯打下剪影,仿若画中人。画中人会不会离他太远,他能入画吗,还是可以让画中人走出画作,走到他身边?

    要不要试试看?哪有什么两个世界,世界只有一个啊。

    “尹希诺?”

    “又干嘛。”

    “没事。”

    就是想听你应我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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