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自家兄弟拍着胸脯保证韩舒苒非常之特别,  郑宇盛对于在那两人关系没定下来之前就跟对方有来往还是有点顾虑,怕成不了,以后真的会尴尬。

    为此,哪怕李正宰约了两三次见面,  郑宇盛都没答应。结果,  有人拜托他帮忙约韩舒苒见一面。

    “你怎么不去找正宰?”

    “他不同意啊,  不然我找你干嘛。”

    李秉宪说起来都想笑,近些年他很少碰到约个新人导演约不出来的事,真发生了,感官挺奇妙的,  “她手上有个很有意思的本子在找演员,  我这边有个很合适的女演员,约她一起聊聊看能不能合作。见面的时候聊得挺开心的,我以为都成了,  买单时她却坚决要跟我aa,  这摆明就是没成啊。”

    “第一次见,没成其实也不算什么,聊合作么,你来我玩个三、五次都很正常,  可她约不出来了,  找谁都约不出来。我找过李正宰,  他直接跟我说不行,  这不就来找你了么。”

    不太想搭这座桥的郑宇盛婉拒道,  “李正宰都约不出来,  我怎么就行了?再者说,她那边都拒绝了,你还非得见她干嘛,  这次合作不成就下次啊。”

    “我是开经纪公司的,一个女演员不行就换个女演员好了,本子好,真的好,我是真心想合作。”李秉宪也没绕圈子,说得很实在,“我是想见面聊聊,她是不满意女演员还是不满意我,这次没办法合作也就算了,就怕里面有误会,以后都合作不了。我跟你说,那本子极其有意思,韩舒苒以后大有可为。”

    郑宇盛被他说得有点好奇剧本的内容,但还是不想掺和,“正宰跟她关系那么好都拒绝了,我都不认识她,哪来的面子。”

    “李正宰跟她关系好?多好?”

    “你什么意思?”

    李秉宪一乐,换手接电话,“别管我什么意思,你先解释一下他们关系多好?”

    “不是,你为什么来找我啊?”郑宇盛不接茬,他好像暴露了什么。

    笑出声的李秉宪让他别来这套,“我找李正宰是他们之前合作过,除了他,我还找过全智贤,找过金惠绣,都没答应。找上你是听说她有兴趣找你客串,想在你们约见的时候带上我。我可是什么都说了,该你了,李正宰跟她什么关系?”

    “演员圈找不到人你找导演圈的啊,赶来来找我,我都没听说什么她想找我客串,你哪听来的?”郑宇盛不认。

    李秉宪来了兴趣,“你这话就是不能公开的关系了?暧昧啊?还是在一起了?”没听到他回,笑得更开心了,“装什么傻啊,她是新人,我要是也找个新人导演,双方未必认识,业内跟她关系好的导演都是她的前辈。我想合作找她的前辈搭桥,万一被误会是用前辈压着她见面,那还聊什么合作不结仇就不错了。”

    装傻到底的郑宇盛就硬装,“反正我不行,你换人。”

    演员们在聊换人,导演和制作人也在聊换人。

    “郑宇盛又怎么了?”出山给学妹当制作人的李在镕疑惑,“你们见过觉得不合适?”

    摇头表示没见过的韩舒苒说,“好像不太好约,大概没缘分。”

    “你约了?”

    “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

    春天来了,万物复苏的季节,枯竭的灵感终于冒头,韩舒苒写了个新本子,长篇。比起另一位学长坎坷的项目筹备之路,韩舒苒的职业道路一贯很顺,她带着本子去找李在镕,本来是找老师确定下剧本走向是不是太黑暗要不要改得阳光点,李在镕看过后却觉得剧本非常棒,完全没有修改的必要,顺手就把项目给搭起来了,就签在他的公司,他当制作人,投资也是他找。

    新上任的制作人最近除了忙剧组搭建就是在劝说不知为啥老是想改剧本的导演,为了转移韩舒苒的注意力,还提前把选演员的事放在前面,让导演别折腾剧本了去找演员吧。

    创作剧本的韩舒苒觉得制作人乱来,她是想找人商量剧本走向,怎么就立项了?就算立项也没有那么快就选演员的,还是从边边角角选,说什么主演很重要,先把一些边角料给选了,郑宇盛就是边角料之一。

    如果剧本不改,那郑宇盛在整部电影里的戏份加起来也就三分钟,就是个客串,李在镕还打算白嫖呢,忽悠韩舒苒说什么,郑宇盛很好忽悠,本子好他出白工客串一点问题都没有。

    一心想改剧本的韩舒苒压根就不乐意选演员,被学长按头选,勉强答应先跟郑宇盛见一面再说。恰好李正宰一直说要给她介绍郑宇盛,那就见啊。

    见不到,没缘分,那位长期没空。

    起初说了几次要见面的李正宰最近都不说了,韩舒苒就默认双方没缘分,那还见个啥。关键是,这项目进度太奇怪,本子还没定案呢,选什么演员啊!

    导演们聊演员的选择也就那么两句,他们更多实在掰扯剧本到底要不要改。

    “我不是要拦着你改剧本,可你改完之后故事的走向整个就不对了,本来好好的能冲出国的作品,走上威尼斯的红毯也不是不可能。你这么一改,百想会欢迎你,大钟搞不好也会喜欢,政治正确么,但青龙都未必看得上,你说说你改的都是什么?”

    已经看过三版剧本的李在镕坚定的认为第一版就是最好的,还很坚信小姑娘脑袋坏了,“看过你三版剧本的少说有十来人吧?你出去问问,谁支持你后面改出来的两版,都喜欢第一版,初稿就是最好的,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讲不出来自己有哪不满意但就是不想拍的第一版的韩舒苒开启摆烂模式,“我就觉得第一版不好。”

    “不好也是你写的!亲生的孩子还嫌人家长得丑,就你干得出来。”李在镕都替第一版剧本委屈,“别折腾了,就拍第一版。我是制作人,我说了算。”

    “我还没签约呢,你怎么就是制作人了。”韩舒苒拒绝。

    李在镕一个眼刀杀过去,“你敢不签!”

    韩舒苒先苟着吧。

    两位导演关于剧本的沟通失败,两位演员关于导演的沟通也失败了。

    郑宇盛挂了李秉宪的电话后,迅速呼叫兄弟,我好像说漏嘴了。李正宰没太在意,说漏了就说漏了呗,也不是什么大事。

    “找你客串是什么意思?没听她说啊。”李正宰更好奇这个。

    同样没听说过的郑宇盛好奇的是另一件事,“你看过那个剧本吗?李秉宪说很有意思。”

    李正宰迟疑半秒,“你想看?”

    “不能看?”郑宇盛不解。

    看当然是可以看,就是需要大量的时间,得六、七个小时。

    “为什么要那么久?超长篇?”

    “前后有四版,第四版她昨天才修完。”

    “那我看第四版不就行了吗?”

    李正宰说不行,别的剧本只要看最终修订版就行,这个本子不行,因为四个版本基本是四个不同的故事,剥皮拆骨架构都换了,压根不能说是修改后的剧本,根本是重写。

    这话说得郑宇盛更好奇了,驱车赶往兄弟家,点了外卖准备长期战斗。

    从下午三点多一直战斗到快十一点的郑宇盛用了近八个小时看完四个本子,看完后一脸迷茫,扭头去找兄弟咨询,你女朋友到底想拍个什么样的作品?

    “还不是女朋友呢。”李正宰让他别乱说。

    郑宇盛摆手表示不重要,“四个本子完全不一样,题材从第一稿的惊悚硬是扭转成第四稿的温馨母女情,还有一个喜剧的版本,韩舒苒是个多面手啊,才华确实棒,可她为什么会写出差距那么大的本子?”

    同一时间,路边的布帐马车里,韩舒苒压根就不理解,为什么所有人都支持第一版,你们这帮搞艺术的就不能大众一点吗?哪怕不喜欢温馨母女情,喜剧的版本也行啊,这本子拍出来肯定好卖,搞艺术是没未来的!能穷得当裤子!信我!

    导演对面的坐着一位搞艺术的女演员,女演员堵上门想合作。

    “我整个项目的制作费都不超过十亿,哪有钱请一位影后加盟?”韩舒苒让姐姐放过她,“您又是从哪看到剧本的?”为什么这帮人都能跳过导演看到剧本,她剧本是不是满世界的人都看过了?

    从李秉宪那拿到剧本的金惠绣,今天本来还有拍摄,收工后左思右想没忍住,从片场连夜回首尔,在导演家门口堵到的人,把人拉倒小区外喝一杯,成不成的先聊聊么。

    姐姐给妹妹倒酒,没把自己当影后,就把自己当演员来着,演员跟导演说,“钱不钱的之后聊,你有没有兴趣先听听我的故事?”

    韩舒苒不想听,韩舒苒一口闷掉烧酒,叹息着伸手示意,请。

    女演员给导演讲了个跟第一版也是她拿到的那一版剧本内核极为相似的母女故事,故事中的母亲把女儿当摇钱树,女儿自小就成了童星站在摄像机前坐在能当她爷爷的男人身边,给母亲赚一笔又一笔的赌资。母亲贪得无厌,女儿时刻都活在地狱里。

    这故事听到一半韩舒苒就来了火,硬压着继续听,听到那个妈又欠了一大笔赌债以死相逼让女儿还债,女儿还打算真给她还,忍不住了。

    “学姐,您好歹是我们学校的硕士,文凭不是买来的吧?”韩舒苒都无奈了,“伯母也太您可以断绝关系啊!”

    女演员故事里的母亲就是她的亲生母亲,作为女儿,金惠绣举杯喝下辛辣的酒液,能说的只有,“我想加入你的项目,行吗?”

    特别想说不行的韩舒苒望着她的眼睛说不出口,又闷了一口酒,一声长叹,“我大概知道你看的是那一版剧本,我的剧本现在有四稿,你要不要跟我回去看看剧本,看完了,你再决定要不要加入。最终会拍哪一个版本,我还没想好。”

    导演带着女演员回了家,另外三版的剧本在茶几上一字排开,等着女演员翻阅,导演则是去了阳台,发呆。

    作为创作出四个剧本的人,韩舒苒自己都说不好她最喜欢哪个,但她可以笃定的告诉所有人,她最讨厌第一版。哪怕所有的创作者都天然热爱自己的作品,可她就是讨厌第一版,讨厌到根本不想把它拍出来。

    那为什么要写呢?因为灵感突如其来,山呼海啸奔涌而来,她抑制不住。

    关于第一版剧本的灵感出现的很突兀也很灵异,源于一个碎片化的梦。是美梦还是噩梦不清楚,醒来后的韩舒苒只记得一些零星的画面,那些画面成为她指尖的故事,一个根本不由她掌控的故事。

    用个再灵异点的形容,当韩舒苒的手搭在键盘上敲下第一个字符,此后发生的一切根本不是她在创作,而是某些妖魔附身于她,让她把地狱重现人间。

    从进入书房坐在书桌前打开电脑敲下第一个字符,一直到最后一个句点结束,韩舒苒都是无知无觉的,她花了近乎一天一夜,没吃没喝没睡,唇瓣因干渴都起了皮,却感受不到饥渴,感受不到疲惫,只剩麻木。

    那个剧本写的是两对母女,一个家庭。

    衔接两对母女的是上有妈妈下有女儿的角色,王锦玉。她的人生在母亲的视角里是走歪了路,在女儿的视角里是一场灾难。

    王锦玉的父母都是科学家,还是早年公派出国最后留在美帝的科学家。他们之所以留下一方面是个人待遇,另一方面是这里的研究是最前沿的,说自私也行,说为祖国奉献也不是不行。毕竟后来他们带着科研成果回国了,受到过国家嘉奖,老黄历就不值得谈了。

    那对夫妻回国的理由之一是独子英年早逝,想要落叶归根。王锦玉的人生自哥哥离开后就大变模样,她本来就是个受父母宠爱的老来女,母亲怀上她时已经年近四十,要不是医生顾虑孕妇身体不建议打,她很可能不会出生。她出生时哥哥已经上大学了,天之骄子,众口交赞,父母的骄傲。

    前途一片大好的哥哥死于一场车祸,那年王锦玉七岁,跟着父母和哥哥的骨灰回了国。

    回国后,母亲收起了她的公主裙,剪掉了她的长发,所有的玩具都变成书本。母亲,想重新找回让她骄傲的孩子。可惜的是同一组基因诞生的后代天差地远,母亲的大儿子是个天才,16岁就进了斯坦福,20岁进了研究所,如果不出意外他会成为所有人仰望的存在。

    不同于兄长,王锦玉很平凡,如所有普通的孩子一样,没有超高的智商也算不上笨,只是普通而已。可对她的母亲而言,普通就是原罪,因为她不普通的儿子离开了她,还是为了保护这个普通的女儿,丧生在车祸里。

    王锦玉自小就听母亲一遍又一遍的跟她重复,如果不是你哥想要个妹妹就不会有你,如果不是你闹着你哥去买冰淇淋,我儿子就不会死。你欠你哥的,你得学,你要把他应得的偿还给他。

    学呆了、学傻了、学木了的王锦玉,拼尽全力也不能让母亲满意,母亲厌恶她的愚笨。16岁,她吞了一瓶安眠药,因为她跳级参加高考的成绩很烂。考完当天,她就想结束地狱般的人生。

    人间舍不得她,医生救回了她,心理医生跟着入场,母亲好似被吓到了,不再逼她了。她的人生好像顺遂一些了,可以重新读高中,重新做个在普通的孩子里绝对会被敬仰为学霸的人生。

    再次高考考进了好大学的王锦玉本该拥有顺遂的人生,可惜母亲不满意她的学校,恰好母亲高升,少有的动用特权把她送进了满是天才的学校里。王锦玉无力也不敢反抗,她从未反抗过母亲,直到她有了喜欢的男孩子。

    男孩子是母亲最看不上的那种人,学艺术的,隔壁学校的摄影系。那是个笑起来会有酒窝,如太阳般温暖的男孩子。男孩让王锦玉的人生首次有了色彩,有了学习之外的事,也是她首次反抗母亲,嫁给她的爱情。

    最初的最初,爱情永远是甜蜜的;最终的最终,无非是人心易变。

    从男孩变成男人,从学艺术的学生到伪造艺术品的商人,人心变化太快,社会这个大熔炉炼化了一切纯真美好的食物,最终只留灰烬。

    那个人走了,王锦玉的心也死了,母亲无休无止的嘲讽让她再度病发。这次不是人间留住了她,而是她两岁的女儿救下她。

    两岁的孩子话都说不明白,却能按照急救电话的指示给她做急救,拉回她一条命。

    此时,王锦玉变成了母亲,她发现了女儿的天赋。她的女儿同她的哥哥一样,是一个天才,他们的天赋自小就展露人前。

    王锦玉不想成为母亲的,母亲是世间一切恶的化身,母亲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嘴上说得我为你好。可她好像不知不觉就变成了母亲,她不是故意的,是女儿太聪明了,不论她教她什么,她都能一学就会,女儿太聪明了,她是为她好啊。那样的天赋要是浪费了,岂不是罪人!

    王锦玉没有变成自己的母亲,她变成了另一种母亲,努力跟自己的母亲不一样。她不需要跟女儿说你得认真学习,你不能玩乐,你跟别人不一样,这些不用她说,已经升级成外婆的母亲会说。外婆会一遍又一遍的告诉外孙女,你妈活着就是为了你,你不能让她失望。

    当女儿的从来没有让妈妈失望过,她是远近驰名的天才,报纸、媒体,无数人采访她,采访他们一家如何教育一位天才。小天才十岁就有了梦想,她要发明一种药能治愈妈妈。

    小天才的妈妈每天都在和病魔抗争,住在医院里,从来不笑,只有在她获得了奖状,考了第一名,跳级、跳级再跳级时,才会露出浅浅的笑意。小天才的妈妈会流着泪抱着她问她会不会太辛苦,小天才从来不说辛苦,她不喜欢妈妈哭,她害怕妈妈哭,她愿意参加一场又一场的比赛让妈妈笑。

    所有的小孩子都会长大,天才既然是天才就没那么好骗,十一岁就被特招入大学的小天才逐渐发现来自外婆和妈妈的骗局。她开始尝试反抗,她拒绝做一个木偶。她的反抗成功了,成功的后果是妈妈割断了手腕,鲜血喷溅而出,她拼命用手堵住,堵不住,能堵住的只有向往自由的心。

    向往天空的鸟儿被折断了翅膀,小天才变成了大天才,妈妈的病时好时坏。好的时候,大天才一般都是上了新闻;坏的时候,不过是做女儿的说一句,我收到了国外研究所的邀请要出差两天。

    鸟儿本能的向往天空,即便她已经无法飞翔。天才从来都是见微知著,她看到了无边的地狱,她很确定自己挣脱不了,她更确定,如何结束这场地狱。

    地狱结束于女儿把美帝研究所的聘书‘意外’落在家里,妈妈发现了,算准女儿回家的时间,吞了药。

    女儿站在家门口,就那么站着,就那么等着,就那么看着。看着一墙之隔,地狱崩塌。

    外婆?早已离开。正是外婆的离开让孙女确定了,她得结束这场地狱的轮回。

    这就是韩舒苒写出的第一版的剧本,是所有看过剧本的人都能从平静无波的字里行间感受到阴冷的寒气席卷全身的故事。故事名为,《母爱》。

    修改后的三个剧本,有情亲版的《母女》,有合家欢版本的《我爱你,妈妈》还有喜剧版的《妈,你别闹!》。不管哪一个本子,拍都是能拍的,但不管哪一个本子,在看过四个版本故事的人评价里,都比不上第一版。

    李在镕说,第一版才是艺术,才是值得出现在大荧幕上的作品;奉俊昊说,第一版透着鬼气,潜藏在人性深处的鬼,运作的好,一定会从三大捧回一座奖杯。

    父母之爱和以爱之名的伤害是所有文化都能理解的,这是标准的没有文化壁垒的作品,也是标准的能在艺术片领域斩获大奖的作品,只要好好拍,好好运作。

    所有看过四版剧本的人都对韩舒苒说,你得拍第一版。他们甚至说,第一版会成为你的东风,让你乘风而起,扶摇直上。

    写出这四个本子的韩舒苒最厌恶第一版,不明原因,讲不出缘由,她就是厌恶,生理性的恶心。写完这个剧本时,她一天一夜滴水未进,明明应该感觉到渴感觉到饿,可她第一时间冲向卫生间,抱着马桶干呕,什么都吐不出来,什么都吐出来了,吐出了凝结的血块,让她挣扎着打电话叫急救,偏偏医生检查后直说是过度疲劳。

    韩舒苒没有跟任何人说‘恶鬼附体’后发生的一切,她想把‘恶鬼’创造的产物删掉、烧掉、藏起来,怎么都好。但她偏偏是个导演,偏偏有绝佳的审美眼光,偏偏认同所有人说得,这是个非常棒的本子。

    创作者厌恶自己的造物,创作者却不忍心毁了自己的造物。韩舒苒到底没忍住,她带着剧本去找了李在镕,此后发生的一切,就不是她能控制的了,如同她控制不了被恶鬼附身的自己,创造一场地狱。

    窗外蒙蒙亮起,金惠绣看完了另外三个剧本,她还得赶回去拍摄,走前她跟导演说,如果你要拍第一版,一定要考虑我。

    “你要演谁?”韩舒苒一直没问。

    金惠绣沉默片刻,垂眉低语,“那个没有名字的女孩,那个站在楼道里,亲手剪短她和母亲脐带的女孩。我无法成为她,我想试试看在镜头前,我有没有机会成为她。”

    含着烟趴在窗台上的屋主望着还未落山的月亮疑惑,天都亮了,月亮为什么还在,太阳什么时候才会出来呢,“那个角色就几场戏,她是成年后的女儿,你顶多算客串,那么小的角色你能来客串是我的荣幸。”

    倚着门框的金惠绣透过她的肩头看向白天的月亮,有那么一刹那,她很好奇,“如果那个女孩有名字,她叫什么?”

    韩舒苒。

    韩舒苒夹走唇边的烟,侧身转向金惠绣,“金惠绣如何?”

    晨光大亮,月亮,落山了。

    霞光遍布,太阳高升,新的一天,新的世界都到来了。

    韩舒苒在新的一天见到了郑宇盛,其实已经是晚上了,她白天补觉来着,熬了一夜呢。

    初次见面,双方的印象都很好。郑宇盛对韩舒苒的印象无限好,光冲那四个剧本尤其是第一版的剧本就非常好了,见到了人,聊得很愉快,观感就更好了。

    为此,郑宇盛就直接问了,“我听说你想找我客串,是第一版剧本里哥哥的角色吗?”

    “对,在镕前辈推荐的。”韩舒苒笑着调侃,“前辈说,剧本好你愿意出白工。”

    微愣片刻的郑宇盛大笑,笑完表示,“白工不太行,车马费好歹要给一些。”

    韩舒苒也是愣了一下后大笑出声,同时保证,“车马费一定给!”

    三人组愉快的晚餐时间结束,韩舒苒还有事先走,李正宰送她出门,再回包间去跟兄弟炫耀,我怎么说来着,没人会讨厌韩舒苒的。

    郑宇盛认同韩舒苒是个很不错的人,问题是,“你们俩真的能成吗?”

    表情微僵的李正宰动了下肩膀,不答反问,“你觉得成不了吗?”

    不是想唱衰兄弟,单纯是想劝兄弟回头是岸,郑宇盛犹豫着要怎么说,“我觉得吧当朋友挺好的。”看他拉着脸,干咳一声,给兄弟倒酒,探听,“你们这段时间相处的怎么样?”

    李正宰想说他们这段时间相处的很好,确实也很好。跟韩舒苒相处非常舒服,这点已经强调八百次了。他从没有跟女孩子相处那么舒服过,他说什么对方都能接上,他想什么对方好像都知道,他感觉他们就是心有灵犀、天生一对。

    “但是?”郑宇盛表示这种话后面都跟着但是。

    不想说但是的李正宰干了杯中的酒,还是说了但是,“我们好像隔了一层,就是”他也不要怎么说,很古怪,“她好像在迁就我。”

    “迁就你?”

    “类似你犯蠢时我迁就你。”

    “呀。”

    郑宇盛刚要怼他,就听到他幽幽叹了口气,就改成给他倒酒,挺可怜的,别怼了。

    并没有感觉到自己可怜的李正宰只感觉到了他的矫情,“我好像变成了一个小姑娘,还是有神经敏感纤细的那种小姑娘。我能感受到她对我有好感,那很明显,但”

    “哪明显?”郑宇盛打断他,“我没看出来啊,你别自己脑补再把自己坑了。”

    白了他一眼的李正宰掏手机给他看证据,证据数以百计,全是抓拍,全是韩pd的作品,全是他为主角的照片。韩舒苒表达好感是很明显的,完全不装,给她一个镜头,她就能用镜头给李正宰写一封厚厚的情书。

    翻动相册的郑宇盛还真无法当着那么多证据的面说什么‘脑补’,证据太多也太实在。拍摄那些证据的韩舒苒是个什么状态他不能肯定,被拍的兄弟眼底都要溢出来的情愫让他无话可说,一如对方说得,那太明显了。

    扣上手机点了烟的郑宇盛回忆走掉的女人还在时的状态,不管怎么想都看不出来她把自家兄弟当恋人。他们的互动算不上亲密,他们的对话也只是关系亲密的朋友能说得笑叹,最凸显的证据是,韩舒苒对李正宰的态度和对他的态度很一致,没差别。

    如果韩舒苒对自家兄弟有想法,那多少会有些差别吧?

    李正宰没抽烟,在喝酒,一杯接一杯,好让自己冷静一点,“我特别想说是我想太多,我想找各种证据证明我想太多,我也有一堆证据可以证明确实是我想太多。她对我有好感,我们就差临门一脚,我如果明天抱着一束花去跟她告白,那我们就是一日。”

    “可我”李正宰望向郑宇盛,“我觉得她喜欢的不是我,是喜欢她的我,你懂吗?”

    郑宇盛不懂,“只看照片我觉得她对你是喜欢的。”

    “这就是问题所在,她喜欢我的喜欢。”李正宰叹气,“就像我们回忆初恋,让我们怀念的不是那个人,而是热烈的爱着她的我自己。她喜欢的,是喜欢她的李正宰,她的镜头捕捉到的是我的恋慕不是她的。”

    ‘咦~’了一声的郑宇盛鸡皮疙瘩都要冒出来了,直男对矫情过敏,对兄弟也有点鄙视,“要这么说,那你就告白啊,把关系定下来,人到手其他再谈。反正她也喜欢你,不管喜欢你什么都是喜欢你,有什么不好的。”

    换个人,李正宰认为这个方法很好,简直完美,先到手再说,可那个人是韩舒苒的话,“我如果都没办法确定她喜欢我就跟她告白,那代表我们一定会分手,或迟或早一定会分。”

    郑宇盛皱眉,“要不你们还是做朋友吧,她这次的新作品不出意外有很大的概率冲三大,等她走上那边的红毯再回国,你们要是分手了,问题就大了。”说着还懊恼,“都怪我说漏了嘴,不然谁都不知道,分手也就分手,就怕大家都知道,分手就得选边站。”

    在乎的不是选边站,李正宰在乎,“我怕我没理由再见她。”

    “那你想怎么样?”

    “再等等。”

    韩舒苒不想等了,她自觉暧昧的时间够长了,这眼瞅着又是三个月过去,之前搞网恋的家伙现在又搞幺蛾子。她不喜欢漫无目的的等待,明明大家都有感觉,又不是你暗恋我,也不是我暗恋你,双方都有默契的事,为啥迟迟没有进展?

    韩舒苒不喜欢瞎猜,她更喜欢正面突破,谜语人最讨厌了,想什么就要说出来。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你不说我怎么说到呢?

    正面突破的韩舒苒在三个月前跟李正宰说,我买到了蝴蝶标本。三个月后,寒冬已过,春日有了嫩草,草编的蝴蝶就可以作为告白礼物出现了。

    李正宰想等,想等一切确定了,再谈以后。韩舒苒却不相等,她送出了草编的蝴蝶。

    “我们什么时候算一日呢?”韩舒苒低着头给李正宰的车钥匙上挂草编蝴蝶,这次她提前预留好了孔洞,不用在脑袋上开个洞。

    微愣一瞬的李正宰正要含混过去,挂蝴蝶的姑娘抬头了,笑意嫣然的一眼。

    只一眼,李正宰就说出了让他无限后悔的话,“现在。”

    现在,他们正式成为男女朋友。草编的蝴蝶也从女朋友的手上挂在了男朋友的心头。

    草编的蚂蚱、草编的蝴蝶,它们都是草编的,都是手艺人精心打造的虚假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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