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刺杀事件, 这一夜驿馆过得并不安稳。
雷世子一口咬定人是侧妃派来的,并且命令官员连夜将尸体运回宫中,作为证据, 禀告清江王侧妃的恶行。
“你为何这么肯定人是你小妈派来的?”阮青梅好奇。
“那还不简单,宫里就只有她恨不得我死, 不是她还能是谁?”雷世子看起来自信十足,“而且你看他的脖子后面,是不是有一个印记?”
自然是有的,令荀刚才也检查过。
就听雷世子说道:“那是王宫豢养的死士印记, 职责是保护宫中贵人。”
“是王室的人?”阮青梅皱眉,“王室的人来杀你这个世子?你父王不要你了?”
“啧, 宫里也不是都听我父王的话。”雷世子摸了摸鼻子,“每位贵人的配置也不一样, 不过养一批死士并不容易, 都是有记录的,查一查哪宫的护卫少了人就知道了。哼,一定是那妖妇, 她巴不得我早死,好把世子之位让给我那一岁的弟弟。这种把戏也不是第一次了, 这次我离家出走,这么大好的机会,她会放过才怪。”
“这刺客八成是没有摸准我的位置,摸到咱仙长大哥的房间去了,这次是本世子连累你们,放心, 等回到城里, 本世子必有重谢!”
阮青梅的关注点却在另一件事上:“你为何离家出走?你不是把你媳妇夸得天花乱坠吗, 怎么这还要离家。”
而且知道有危险还瞎跑,这种她一般称作“作死”。
“因为我想去仙山拜师,可是我爹我娘,我媳妇都反对。”
他一个人的决定,却得到了一家人的反对,这件事是一定进行不下去的,所以他才混进救灾求援的队伍里,一路跟到了鸾都附近。
他又不认识路,东走西走瞎走,就在距离毓秀峰一日路程的地方,被土匪扣到了山上。
“那确实要反对。”阮青梅冷哼,一旦拜入仙门,这个世子也就等于拱手让给他那个庶出的弟弟了,清江王妃必然不会同意。
“我也舍不得啊,我这不是回来了吗?”雷世子说道,“我准备回去说服她跟我一起修行,做一对神仙侠侣,就跟你和令荀大哥这样。”
那是不可能的,阮青梅露出同情的目光。
金铃公主心中最重的是“权力”,是至高无上的感觉。她喜欢的、需要的,不择手段也要搞到手,而且,大概是因为鸾都王室过于重视和修士的交往而引起了逆反心理,金铃公主很看不上修士,更别说自己去吃修行那份苦。
上一个叫她改观的人还是龙轻野那狗头,不过龙轻野走的是野路子,和九大宗正统修仙系统还是有根本上的不同。
雷世子想拜入仙门,金铃公主心里不知道得怎么骂他废物呢。
她想要的是一个对她夺回鸾都王权有助益的世子夫婿,是未来能带她回鸾都耀武扬威的年轻的清江王,可不是一个只会修仙问道的闲人。
凌晨时候,宫内快马传来清江王口信,只说百炼宗修士救驾有功,请他们前往王宫一叙。
这倒是出乎阮青梅预料,而且,对于侧妃派人刺杀世子一事,传信人居然绝口不提,仿佛运回去的根本不是一具宫中死士的尸体,只会一块铜,一块铁。
雷世子气得在堂上大骂清江王偏心,被妖妇迷惑,不顾妻儿死活,吓得来迎候的官员跪了一地,谁也不敢应声。
阮青梅问令荀:“二狗哥哥,我们怎么办?”
他们本来都要走了,却惹上了这个麻烦事,人家堂堂清江王开口了,他们虽然不畏权势,但是也怕自己这样不给清江王室的面子,会连累百炼宗。
百炼宗的师兄道:“阮师妹,令荀兄弟,你们答应了师父送我们过来,如今已经完成了任务,其
他事自行决定就好,我们自会与清江王说清楚,不必顾忌。”
话虽然这么说了……阮青梅其实是有点想去清江城看看的。
她想看看偶尔会发生的所谓“灾祸”和清江有什么关系,不过这件事她所知甚少,她也担心自己这只小蝴蝶的翅膀煽得太猛,反而弄巧成拙,所以并没有拿定主意,而是看向令荀。
她觉得令荀八成会拒绝,毕竟他在这里的回忆不太好。
“那就去看看。”出乎预料,令荀居然答应了,而且很痛快,一点也没有为难,仿佛深思已久,“人家有请,我们不去也不好。”
从屋顶下来后,令荀气色就不太好,阮青梅有点担心他,便也跟了过去。
“二狗哥哥,别关门,等等我!”
回身见到阮青梅,青年眸中的冷意退去些许,换成关怀浮现:“怎么了?是不是昨夜没休息好。”
阮青梅担心他被童年的事影响心情,道:“二狗哥,你要是不想去,我们就不去了,我们回村子去。那什么王宫的,我也没兴趣。”
令荀沉默。
天还未全亮,屋内昏暗,灯辉若隐若现,照得令荀眼中明暗交会,显得整个人都有些陌生。
“……青梅,我能抱抱你吗?”
阮青梅吓了一跳,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以往二狗子可是纯情到随便她调戏的,虽然不拒绝她的亲近,但也没主动过,一度让阮青梅觉得自己大概没什么女性魅力。
这是开窍了?
她是不介意啦,就是这样干巴巴地问出来,还是有点害羞。阮青梅脸上一热,看看窗外,点了点头。
下一刻,她便被涌入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里,令荀看着瘦,其实很有肉,她以前在地里偷看过他干活,自然知道,但是这样被主动地抱紧还是第一次,鼻子撞在坚硬的胸膛上,叫她闷哼一声。在这个拥抱的背后,一股情绪汹涌而来,让她莫名地鼻子发酸。
他像抱住一块海中救命的浮木,那样的绝望,那样的伤心。
令荀上一次流露出这种情绪,还是在鸾都城那次,他从火场归来后,就情绪大恸,还因此走火入魔,受了严重的内伤……阮青梅无措起来。
为什么?
什么事惹得他突然这样难过,是因为白天老宅的那些信没有寄到吗?
她紧张地敲系统询问令荀的状态。
系统:“男主生命值稳定。”
阮青梅松了口气,略显笨拙地在他背上拍抚,安慰道:“发生什么事了?”
“青梅,同是母亲,为什么有些人那么狠心?”他的声音闷闷地,低沉而苦涩,“明明她已经拥有很多了,明明我已经不会去打扰她了,为什么一定要赶尽杀绝,破坏别人的生活?”
“侧妃下毒手,好歹是为了自己的孩子,虎毒尚且不食子,便是我们没有在一起生活过一天,她就能如此狠心吗?”
阮青梅完全呆愣。
这是在说谁呀?
她?谁?侧妃又是谁?
阮青梅不敢问,她知道这个时候她只要静静倾听就好了。
半晌,等令荀情绪平复一些了,她才道:“也许……是心里有鬼吧。”
令荀的身体似乎一僵,带着疑惑的声音传来:“心里有鬼?”
“对呀,做了亏心事,所以才会老觉得别人会报复,那还不如先下手为强,不然心里不踏实。觉都睡不好。”她遇见过挺多这样的人。
亏心事啊,令荀陷入沉思,如果一切真如他猜测得那样,那个人还真是做了不少的亏心事。
感觉到令荀似乎平静些了,阮青梅缓缓从他怀里抬起头:“二狗哥哥,你有什么事不能告诉我吗?”
令荀沉默。
半晌,他说道:“我不是故意瞒着你,但有些事我自己也是猜测。”
“和你的身世有关?”阮青梅隐隐有猜测。
令荀父亲早逝,也没有别的亲戚了,那剩下的就是母亲了,之前他提到生母时候也是支支吾吾……
果然,令荀点了点头。
阮青梅笑笑:“那等你搞清楚了,觉得可以说了,就告诉我。”
娇娇软软的约定让令荀的心里的芥蒂又融化了一些,他点了点头。
“那我们还要去清江吗?”阮青梅问。
意外的,令荀态度十分坚定:“要去。”
在那双总是温柔如春水的眼中,一抹突兀的戾气一闪而过:“有件事,我要去查清楚,然后给你一个交代。”
令荀想到今夜那刺客真正的目标,就觉得心如寒冰。他什么都可以忍,什么都可以不要,唯独那人居然向他身边人下手这件事,他绝对不原谅。
今日,那刺客的目标根本不是雷世子,也不是自己……是阮青梅!
那个女人当年抛夫弃子,一把火烧毁了老宅,气死了父亲还不够,甚至这些年追寻他的下落,只为治他于死地,永绝后患……是他天真地以为作为他的生母,她至少会有一丁点的顾念这份母子情分,她接到他的花信,知道他还活得好好的,心里会好过一点——多可笑啊。
他怀着那样真挚的思念寄出的信,对她而言却是来自幸存者可怕的恐吓和诅咒。
当初鸾都城街道上听到那首童年歌谣的时候,她一定很害怕吧?她怕他突然从人群中冒出来,昭告世人,也告诉清江王,清江王妃风吟月,在成为清江王妃之前就已经和自己的表哥珠胎暗结,还生过一个孩子。事后,为了掩盖这件事,她口口声声向清江王哭诉,是那名身体孱弱的表哥强迫了自己,而那个孩子一出生就落下了“奸生子”的脏污的身份,被囚禁在别院,生父郁郁而终,临终都不想见他……
这些,他都已经接受了,反正他与她也不曾有过一日的母子情分,从前只当是自己痴妄,还以为但凡当母亲的对孩子至少会有一丝怜爱。
可这份怜爱,也在那场大火中烧尽了。
他因为不想现身,故意给了卖花人假地址,结果当晚,破庙失火,倒霉的乞丐无缘无故当了他的替死鬼。当时的鸾都城,还有谁清楚他的存在,又一心永绝后患呢?
他们白日里才从老宅出来,夜里立即就有刺客出现,知道不是他的对手,就把目标投向阮青梅。可见对于他的身份,这一路,那女人已经心知肚明了。
她是临时起意也好,是谋划日久也好,都不重要。
她错就错在,不该打阮青梅的主意。
……
清江,寝宫。
清江王已经年过五旬,这些日子因为大雪灾的事,他累得晕头转向。偏偏此时,宫外传来密报,说有人在途中刺杀世子,人是宫中死士,世子一口咬定是侧妃所为。
王宫内各宫耳目四通八达,侧妃一早就得到了消息,慌慌张张地来到清江王寝宫“请罪”。
面对死士,侧妃一哭二闹三上吊,一口咬定那死士不是她宫中的,记录这些死士的名册乃是重要机密,清江王交给心腹官员保管整理,如今那官员人出去赈灾了,刺客又死无对证,一下子成了无头悬案。
侧妃还将小公子抱来,上演一出“母子情深”。一岁的小孩儿什么也不懂,只知道跟着母亲哭,哭得清江王越发烦乱。与端庄美丽的王妃相比,侧妃莹润娇艳,很得清江王欢心,何况她刚刚生下小公子,清江王心中怜惜,便命她先回去,一切如常,待事件调查清楚了再说。
清江王也不完全是色令智昏,实在是他太知道自己这个世子什么性子。
雷鸣
毫无城府不说,还一门心思想要寻仙问道,居然跟着使团跑到钟秀峰去,听说半路还差点遭遇劫匪……堂堂世子,行事如此妄为没有章法,这个儿子又向来对侧妃有微词,所以他的话,清江王只听一半。
想到这个糟心的儿子,清江王就头疼。
当初还以为取个厉害的儿媳妇能管住他,倒是好了几天,不过很快就又旧病复发了。还好儿媳妇是个懂事利落的,将世子府打理得井井有条,有这个世子和没这个世子,倒也没太大区别。她甚至还将世子离家出走一事隐瞒得滴水不漏,最后实在满不下去了,才入宫“请罪”。
他还有什么怪罪呢,只能怪自己儿子太糊涂!
好不容易哄走了侧妃,清江王刚想睡一会儿,又听到了门外的声响,宫人踏着碎步,轻手轻脚地进来,俯身小声道:”王妃求见。”
“……不见。”清江王没好气地道。
说完,又觉得有些过分,也不能太不给王妃脸面。
“告诉她,世子安然无恙,叫她放下心来,此事孤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给她一个交代。孤今日实在劳累,叮嘱她也早点歇息,明日就能见到世子了。”
“是。”宫人应声。
寝宫之外,王妃风吟月听到这个结果,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是心里还是一阵凉寒。许侧妃那女人刚才哭哭啼啼矫揉造作地从寝宫出来,她身为正妃,人都来了,却见不到王上,便是有几句不冷不热的叮嘱,面子也丢尽了。
又有几人想到,曾经的天下第一美人风吟月,凭着美貌,以卖花女的身份被清江王力排众议,娶为王妃,如今还未人老珠黄,就已经宠爱尽失,不得不和一个身材臃肿的庸脂俗粉争风吃醋。
尽管如此,清江王妃面上依旧十分优雅:“阿蕊,我们回去。”
回到自己的寝宫,几乎是踏进门槛儿的一瞬,风吟月脸上的清雅笑容尽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冷漠、讥讽以及暮气沉沉的老态,多年来勾心斗角,熬心费力导致的,掩饰不住的苍老。
侍女为她卸妆,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冷笑,也难怪王上疯了一样弃她而去,迷恋徐侧妃那个胖女人。
徐侧妃身材丰腴,眼底带媚,那是青春正好才有的娇嫩,与胖瘦又有什么关系?二十年了,自己终究是老了,只是身处这漩涡中,她还有儿子,她始终不敢“老去”,靠着这些脂粉和九大宗的驻颜仙丹,卑微地拖住这份青春。
可她的心,已然垂垂老矣,不复韶华。
王妃屏退众人,只留下了阿蕊,给了她一个眼神。
阿蕊立即道:“王妃,都处理妥了,人是从侧妃那出去的,可以放心。”
王妃皱眉:“怎么会突然要动手的,不是监视吗?怎么如此愚蠢。”
那是她多年运作埋在许侧妃身边的线人,就这样死了,当真可惜,而且以如今王上对许侧妃的宠爱,她刚生下幼子,便是证据确凿,清江王也不见得会治罪于她。
这颗棋算是废了。
“那边又是怎么回事?可是发现了什么?”
阿蕊摇摇头:“应当是没有,剧线报,大公子一直在百炼宗,一门心思修仙,身边也只和那个村姑亲密,想来是不知道的。不过他如今不同往日,修为功夫大涨,寻常人已经近不得身了。”
“王妃曾有命,若公子有异动,便……将他与他身边人斩草除根。想来,是下面的人误以为他来清江是为了王妃您。”阿蕊停顿了一下,又道,“也有这种可能,毕竟公子自幼就十分聪慧。”
“什么公子?”王妃突然面色一冷,道,“他是谁家的公子?那个孩子与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厌恶他只是因为他父亲夺我贞洁,此事你要分辨清楚。”
阿蕊连忙跪地请罪,其实她从前也这么
叫,王妃偶尔还会流露几分愧疚,从未向如今这般严词厉色。
不,也有一次,就是王妃收到那封带着花香的信件,她自作聪明地从老宅取来递到王妃手里,以为王妃会心安些许,王妃却视若毒蛇……
渐渐的,阿蕊明白了,王妃心里还是有那个孩子的,但是前提是,那个孩子不在人世了,不会再成为她过去的污点;如今那个孩子不仅活着,还好端端地出现在她面前,成就一番事业,甚至要来面见她,她心底那点点的悔过就荡然无存,只剩下深深的厌恶。
若非如此,也不会有鸾都城无端地那一把火,以及知道烧死的不过是一个乞丐后的雷霆大怒。
“兄弟父子都是一样的货色,只知道修仙问道,全不想我在这宫中斗了大半辈子,为的是什么。”想起不争气的小儿子,王妃更为恼火。亏她设下身份体面亲自去鸾都城为他迎回这个于他世子身份有助益的媳妇,他倒好,有了媳妇忘了娘,整日只听媳妇的。
他就不信,没有金铃公主的挑唆,他有胆子离家出走,连娘都不要了!
这个儿媳妇,野心勃勃,心机都写在脸上,她不介意女人有野心,可是若不能和自己一条心,就不如不要了。
全是烂事,王妃疲惫地扶额。
“起来吧,我也不是真和你生气。”
“是,”阿蕊体贴地上前,为她按摩穴位,柔声劝道:“王妃,其实事情过去那么多年了,看得出,公……那孩子对您并没有恶意,不如就此放下这段恩怨。王妃,您有两个儿子,可他却只有一个母亲啊,他从小没了爹,心里对您未必没有感情。”
“晚了。”王妃风吟月摇摇头,美眸中闪烁过一丝挣扎。
“就算有,那场大火被他看见,母子情分也算彻底尽了。”王妃苦笑,“当年我也是一把火断了和他父亲的情分。”
她受够了寄人篱下被欺凌的滋味儿,为了向上爬,她顾不得那许多人,哪怕是对她有恩之人。
“何况他流落市井,活得艰苦,没人教养,能懂得什么父恩母恩的,穷人家的孩子,活下来就行,可不讲什么仁义素养,他如今说不定正咒恨着我死呢。”
她自己也曾颠沛流离,举步维艰,最知道人性经不得考验。
阿蕊却道:“可是听说……他很出息,在九大宗如今已经有了一定威望,王妃,他与表公子不一样,你们是血浓于水。清江王重视和九大宗的联系,王妃何不暂时放下身段,以此为契机,接近那孩子?说不定也能让王上对王妃改观。”
“王妃,如今那孩子羽翼已成,咱们何必非要和他拼个你死我活呢?”
王妃一怔,眉尖轻蹙,似乎在思索可行性:“可是,他怕是已经对我有了芥蒂……”
“大火之事只是偶然,王妃一口咬定与我们无关便可。至于行刺一事,乃是侧妃所为,与我们何干?”阿蕊眸光流转,又道,“线报上说,公子身边有一村姑,公子视若珍宝,言听计从,穷乡僻壤的小村姑没什么见识,想来是好拉拢的。”
王妃陷入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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