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的景象用哀鸿遍野来形容都不为过。

    机动车道上满是被撞停的轿车,  连给摩托车挤过的缝隙都没有,烟雾缭绕,鼻腔内全是硝烟味。

    硝子阴沉地啧了一声,  心中冒起一股烦躁。

    “哟,这不是我们的钢珠女神嘛。”一个沙哑的声音在路边响起。

    硝子停下摩托回头看去,发现竟然是开小钢珠店的□□大叔:“大叔?”

    他的身后站着深夜食堂的老板、脱|衣|舞|女玛丽琳、人妖酒吧的小寿寿先生、□□的经理龙先生等等人,他们面容狼狈,  可是彼此之间的肢体动作却暗示出一种互相保护的默契。

    在他们的包围中,  是一群瑟瑟发抖、带着黄|色|警示帽的小学生。小学生们鼻涕眼泪挂了一脸,依赖而景仰地抓着他们的衣角。

    “真是世界末日了啊……”

    “这辈子怎么都想象不到会有怪物在街上乱窜!我不会是做梦还没醒吧?”

    “小硝子你要去哪里?”

    “一个人太危险了,跟我们一起吧?”

    “哎呀,  女神当然是要去找小八他们了,你这样让她怎么好意思拒绝。”

    “换做是我的话就绝对不要和店长分开,不然这乱七八糟的,能吃什么啊!”

    “就算是我现在也只有烤竹荚鱼罐头可以做给你吃了,配面包的那种。”

    “那也不错呀!”

    他们七嘴八舌地叽叽喳喳,就像仍在深夜食堂里用餐时一样,充满了市井的烟火气息。满目的疮痍被淡化了,好像在他们心中,  什么样的苦,  大家一起都能扛过去——你身体上的伤我替你包扎,我恐惧的内心由你来给与安全感,  只要朋友在侧,  哪里不能生活?

    硝子感到内心仿佛被什么包裹,  紧握着摩托把手的手松了松:“抱歉,  没办法跟你们一起,  我确实得去找小八她们汇合。”

    “那要注意安全呀!”

    “或者在这里联络她们过来一起吧?让你离开我们的视线真是令人放心不下。”

    “抱歉啦,  这次真的不行,”硝子的嘴角上扬,“还有一个凭空做白日梦的家伙必须要我们去敲醒才行。”

    说着,她一蹬油门,摩托开始震动起来。

    “这姑娘也开始说这些让人听不懂的话了。”

    “中二病嘛,年轻人都这样。”

    “真的不用带上点什么武器吗?店长有啤酒瓶可以给你用!”

    “不要啦,很矬耶!!”随着摩托车‘突突突’的响动,硝子带笑的声音渐渐远去。

    “臭丫头,这种时候还扮什么有型!”

    “屁咧,帅才是一辈子的事!”风中传来少女意气风发的反驳。

    晦暗的天空下,无数乌鸦盘旋着飞舞,冥冥一脚踩在酒店顶楼的边缘墙上,微笑着俯视着下方。

    她是无利不起早的精明性格,虽然对眼下发生的一切并无悲悯,但是耐不住酒店里的富有住客们在见过她的身手之后纷纷对她进行了高价雇佣。真是没办法呀,那不就只能出手了吗?

    毕竟,她能对不起良心,却不能对不起钱呀。

    因为了解过八轩的术式,她隐约察觉到这一切是假想的力量,所以立下了规矩:待在酒店的所有人都不准拉开窗帘,不准打开电视,不准联络外界。

    总而言之,不准被外面的骚乱影响到自己的心灵。

    鸟类所分享的视野在她被银发遮住的左眼后放映,她忽然竖起手指,盘旋的乌鸦骤然如子弹一般激射向地面。无论是人类也好怪物也好,在任何方向企图接近酒店一步的身影,全都被神风术的舍命爆炸拦在原地。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她看到某一扇落地窗的

    遮光窗帘拉开了一条缝隙。

    “真是不听话啊。”冥冥笑道。

    脚下的地面震动起来,仿佛有什么巨大的怪兽即将在大楼内苏醒过来。

    就在这时,悠扬的歌声从一道道走廊中多情地飘散而出,向惶惶的生灵吹送去魔魅的仙药。就像吸了迷醉的酒气,酒店中的所有人露出陶然之情,微醺着痴笑起来。那一点恐惧,也在乐风中被吹拂殆尽。

    而酒店的广播室中,身着巫女服的少女闭着双目,正对着麦克风纵声高歌。

    站在天台的银发少女露出了理所当然的神情:“真是可靠啊,歌姬。”

    可就当她们刚刚控制住局面,本应与酒店大楼擦肩而过的幽灵游轮忽然改变航向,直直朝这边驶了过来——

    “糟糕,忘了水手天生就是会被塞壬的歌声所吸引的……”冥冥的额头流下了一滴汗。

    假想的造物真是不讲道理啊……她这样棘手地想到,试探地操纵着乌鸦对庞大的游轮进行全面轰炸,重点针对了提供动力的螺旋桨,想要将其逼停。

    可是烟雾散去,螺旋桨被深海乌贼牢牢护住,这艘钢铁巨兽竟只在金属表面被炸出了坑坑洼洼的凹陷。

    “——!!!”被激怒的大王乌贼发出惊天动地的嘶鸣,用凸出的眼器憎恶地凝视着楼顶的少女。滑腻的触手愤恨地扒开两侧的高楼,发了疯想要逼近。

    看到天空中的某一幕,冥冥露出了不紧不慢的笑容:“哎呀,这边搞砸了,拜托救场一下哦?”

    ‘嘶,真是拿你没办法呢,记得要请吃饭。’

    湿滑的爬行声隐蔽在游轮之后,一条、两条……八条漆黑的蛇尾缓缓缠绕上钢铁巨兽,恰如一株合拢的捕蝇草,无声地发起致命的狩猎。

    鳞片的摩擦力扼杀了猎物逃脱的可能性,巨力的绞缠足以拧断任何骨骼,移动城邦一般大小的游轮发出防控警报般的崩裂声,像手掌中困佑的蝴蝶,渐渐被揉碎了鳞翅。

    钢弦绷断、烟囱倒塌、甲板粉碎,大王乌贼终于发现了另一匹巨兽对它领地的侵犯。

    它的腕足像海葵一般高高翘起,露出暗藏在下的锋利口器,眼见就要咬断缠着游轮的蛇尾。

    霎时间,八座可怖的蛇头戏剧性从船身后高高悬起,它们裂开血口,向下发起了凶煞的毒杀!

    怪物的战争没有人类的立足之地,不经意的一个细微举动都能带走成千上万的性命,无数人被困在战局中,崩溃地捂住了耳朵。

    可是等待着、等待着,本应降临的死亡却并未到来,他们后知后觉地抬起头,呆滞地发现自己竟然站在一片黑雾之中。

    “这是……?”

    耳蜗中还是四处乍然的巨响,有尖叫也有爆炸,提醒着他们还站在原地。

    突然间的一丝光刺进他们眼中,人们从指缝中望见近在咫尺的巨大鳞片:锋锐、坚硬、流光溢彩。

    本应从他们身上无情碾过的八岐大蛇却像一拢云烟一样,轻柔地漂浮而过,徒留下若有似乎的印象。

    蛇的身体,穿过了他们?

    人们纷纷看着自己的双手双脚,狂喜随之而来,他们飞快从地上爬起来,狂奔着逃离了kill  zone。

    大王乌贼遍体鳞伤地软塌在扭曲破败的游轮上,半透明的鞘膜下是沥青般的、被融化成粘稠液体的内脏团。

    就像是天生充满破坏欲的孩子看到灌了水的气球就想把它戳破,蛇样的巨兽流露出人性的恶劣,低头猛地撕开了乌贼的躯干。

    散发着剧烈腥味的□□顿时如瀑布一般从矗立的游轮废墟之上飞流而下,在东京的街区上蔓延成河,一块块被牵连的角质颚淌在其中。

    浸在河中的尖尖尾巴愉快地翘了起来。

    乌贼的

    眼器终于蒙上了一层灰败的翳,巨蛇的头颅傲慢地在它失活的眼前以胜利者的姿态停驻,发出了震耳欲聋的讥讽嘶笑。

    可对普通人来说,那只是没有道德感和悔意的怪物之间一场原始而露骨的自相残杀。

    那真是世界尽头般的场景,末日电影里才有的画面,是足以让所有人自省的灾厄,也是撒旦教徒的狂欢!

    “诶?”冥冥睁大了双眼,“没有留下痕迹?可是,明明对游轮是有真实杀伤的啊?”

    “是哦,这是小八的领域效果。”悟从空中缓缓降落,“嚯~这里视野真不错啊!”

    他的声线带着奇怪的飘忽,像是塞了过多的情绪而硬揉捏成的一种刻板活泼。

    冥冥看着他藏在墨镜后、兴奋到缩成一点的瞳孔,叹气道:“多少控制一下自己吧。”

    “诶?我很正常呀?”

    “是吗,对着怪物大战起生理反应也算正常吗?”冥冥微笑。

    “哈哈,真是严格啊,冥冥前辈。”少年再度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就在四小时前,北海道函馆。

    送走了理子和黑井后不久,悟感到自己所持有的两枚宿傩甲片开始发烫。

    假想的火焰从甲片投射至空中,将云朵燃烧成一片洋红的光圈。

    在光圈的另一头,是云层下影影绰绰的东京街景。

    “看来是五五开的局面。”杰判断道,“我们和对面都率先开启了门。”

    “这不是那谁吗?”悟指着东京塔上一个小小的人影,对八轩惊诧道,“仙台的时候我们杀过一次的。”

    八轩也摸着下巴,思索状地点了点头:“对,就那谁。”

    这时,悟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

    这种时候谁这么没眼力见啊?他不耐烦地想挂断,可是看到来电显示上[夜斗]两个大字,他又改了主意。

    电话一接通,果然一道白光闪现,夜斗和雪音出现在了他们面前,还带来了真人未死的讯息。

    一切都破案了:真人以自己在各地预设下的五千改造人作为制造负面情绪的第一梯队,通过无差别杀戮人类掀起恐慌,再经由网络和电视等信息媒体广泛散布血腥视频,目的就在于令人们沉浸在失去秩序的不安中无法抽身。

    现代社会的人类究竟最恐惧什么?

    没钱?亲人离世?失去工作?找不到人生意义?身患绝症?

    都不是。

    现代社会的人类最大的隐形恐惧,是失去秩序。

    没钱可以再挣;亲人离世,度过悲伤期也能重新振作;失去了工作哪怕靠捡食垃圾也能苟活下去……

    可是失去了秩序,社会崩塌,货币就丧失了购买力,亲朋关系被扭曲为生存游戏的竞争关系,垃圾桶里将不会再有厨余,人生意义没了自我认知的土壤,绝症也毫无治疗机会。

    这也是丧尸题材的恐怖片经久不衰的原因,因为它动摇的是现代社会的基石,是构筑成社会的每个人的痛点。

    “东京吗,真会选地方。”夜斗看着光圈对面,皱起了眉,“确实,没有别的地方比东京人更多,也更容易影响到全国了。”

    “不能在这里打住的话,这个进程会快得不可想象,会有更多的受害者。”雪音想到天照神社里的改造人,捏紧了拳头。

    没错,六眼的弱点就是两线作战,如果不能将局势控制在东京范围内,一旦辐射到全国,哪怕是最强的悟也会因此左支右绌,疲劳奔命。

    东京和函馆都不能缺人把手,否则控制住了东京,函馆却遭殃,同样会导致不好的后果。

    如果说东京和函馆的人口数量是1000:1,那么战力的分布当然也需要依照人口来安排……

    “小八一个

    人驻守函馆如何?你的破坏力太大,形象也很容易造成误会,一个人留在这里比较合适。”夜斗理性地建议道,“而这边,我可以靠电话把你们都传去东京,反正硝子在东京吧?我就联络她——”

    但甚尔完全不在意所谓的形象问题,直白道:“以东京的地域范围,这家伙的术式是必须的。”

    他说完这句话,卡了卡。

    要论aoe(范围攻击),不但八轩八辩是必要的,五条悟、夏油杰也必须到场。

    他嘁了一声:“那么我留在这里好了,你们去东京。”

    这显然已经是最优解,可是悟却否定了甚尔的计划。

    他托着下巴,蔚蓝的双眼异常冷静:“不行,你的透明体质或许是制胜法宝也说不定。其实在这方面夜斗与你是同样的效果,可是他作为神明本身就充满了假想的概念,很难说会不会引起什么蝴蝶效应。在现有的局面下,我们不应该制造更多隐患了。”

    杰意会了悟的言下之意,补充道:“想象一下吧,我们稍一个念头就会导致不可捉摸的结果,只有你是唯一的绝缘体,杀掉羂索的任务或许非你不可,所以夜斗留在这里比较好。”

    在争分夺秒的情状下,众人很快达成了共识。

    “那么我现在就送你们——”

    “其实可以穿过地狱之门赶到对面去哦?”一直一言不发的八轩忽然用她甘甜的嗓音说道。

    “诶?”

    “诶?”

    “可以吗!!”这是忽然兴奋的悟。

    天空若隐若现的光圈中,有浮空的蓝鲸在银河中低吟,也有山坳里的女鬼透过长发在阴毒地凝视他们,更有无数混沌的云团,代表着一个个未成形的遐想,在翻涌咆哮——怎么看都不像一个能够安稳穿梭的实质门。

    “当然可以了。”八轩仰望着云端漂流而下的假想粒子,露出了恍然的微笑,“我载你们过去吧?”

    她抬起手,细白的小指、无名指和中指与拇指捏合,勾起食指在虎口的眼眶内竖起瞳孔,盎然唱道:“领域展开——”

    悟瞪大眼睛,脖颈上冒出了青筋。

    “远唯嘘界。”八轩目光灼灼地看向他。

    罡风乍起,少女体内的黄泉之印在咒力的强催下反向转动,私人的地狱之门向内开启,以巨大的吸力将现实收入腹中孕育为虚假。

    八岐大蛇的轮廓从她的影子中缓缓升起,在空气中映出一个海市蜃楼的虚影。

    是实言亦是谎言,在虚幻中亦是降临。

    让人不禁深究,眼前的一切苦难究竟是一场不幸厄运,还是午后白日发梦?

    又或许,这只是梦中人对梦中人的苛责罢了。

    不必担心自己在那个变幻莫测的世界沉溺过深从而失去现实的基点,因为她已经将自己的所有都赠送给了另一个人。

    只要他不死,她就能永生——

    “我做到了——”她说完,向后倒去,投入了蛇的巨口。

    悟安静地站在原地,握住了颈间的鳞片挂坠,此生头一次品尝到这得偿所愿的颤抖。

    “啊啊,真是乱来。”杰手搭凉棚,坐在飞翔的鹈鹕蹼掌上居高临下地观察着局势。

    小八显然已经彻底放飞自我了,她大摇大摆地在林立的楼房间无障碍通行,如割草机一般,所到之处徒留一地尸骸。

    她的领域范围只包裹自身,能够将自己的真实性彻底改变为虚假。因此,只有不属于物质世界的物体才会被她所伤,例如诅咒,例如假想。

    按理说这是非常冒险的决定,掌握不好程度很容易在世界上消失存在的基点。可是因为之前她和悟定下的那个荒唐的[契阔],这个险招竟意外有了相当坚实的安全保

    障。

    唉,只能说是误打误撞(作者伏笔)吧。

    这下,悟则成了真正的破坏力大王。

    在自卫队彻底疏散群众之前,他轻易不能出手。要不然,谁知道他一不小心炸掉的大楼里有没有躲着什么人呢?

    毕竟这里是东京,他们的熟人遍地都是,要是波及到哪一个,才让人哭都来不及。

    不过六眼确实是侦查的利器,有的假想和人类无异,可在悟看来就是有天差地别之分——

    “无量空处。”白发的高挑少年结着印从街角走出,用寂静的领域包裹住了躲藏至此的人们。

    无法负荷的巨量情报涌入大脑,所有人都凝固在了原地。

    悟从他们中间穿梭而过,抓住其中一人的脑袋就将它从肩上拔了下来。

    “可不要自欺欺人哦?”他对另一个流下泪的人说道。

    少年语调可爱,显然心情很好,因此才显得他不近人情的举动异常可恨。

    说完,他就轻快地大步离开了。

    球形的领域应声而碎,所维持的时间竟不到5秒,而他显然还有余力能施放下一次领域。

    “你不去做点什么吗?还是说那些人的生死果然与你无关?”杰的身旁,立在东京塔塔尖的真人挑唆道。

    他指着新宿的一角,那里:流线的外形、光亮发黑的外骨骼、肉眼不可捕捉的动势,本应只能在电影中看到的外星怪物从废墟间悄然而来。

    ‘异形是最完美的有机体’,电影中的仿生人曾这样狂热地说过。

    足以在真空中存活的生命力,寄生式的繁殖方式,以强酸的□□作为被动防御机制,高超的速度和力道,不被道德和良知所束缚的反社会性——以学术的眼光来看待,异形就是世上最美丽的生物兵器。

    “不行啊,对你威胁最大的就是我吧,所以我怎么能离开你呢?”杰回过头,对真人露出了令他倍感不适的温和笑容。

    “况且,硝子不是去了吗,区区异形,才不是她的对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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