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在的,千代田区的宫闱内部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么让人惊艳。

    搜过身、进了岗亭后,里面大得像一座综合大学的校园,石砖路边分布着大大小小高矮不一的建筑,不但有传统和室庭院还有欧式建筑,庭院和建筑外都布置着风格相符的景观花卉和平整的草坪,一看便是精心栽培维护的。

    只是对一年生来说,他们见过在夜晚金碧辉煌、声势浩大的油屋,见过汤婆婆珠光宝气琳琅满目的奢华办公间,眼前的环境就显得没什么特别的了,这里的茶壶又不可能自己飞起来给他们倒茶。

    小岛夫人将他们带去了一间离岗亭不远的接待室。接待室在一栋围墙边缘的欧式小楼内,非常有大正时代的新式风味,四周贴着墙纸,窗帘是天鹅绒的。靠内是一张沉重的实木大桌,靠外则摆了用来待客的宫廷风沙发。

    她邀请四人坐下,很快就有侍者进来给他们倒上红茶。打开的窗户正对着远处碧绿的草坪和近处的绣球花,远近得宜、景致怡人。

    四人其实有点不耐烦,又是上交私物又是搜身的真是让人不愉快,但是因为这是安保的固定流程,所以他们都没有说什么。

    悟作为被指名的对象,没等小岛夫人开口就开门见山地问道:“所以说,你们是基于什么理由怀疑玉藻前再度现身?有什么证据?”

    或许宫闱内生活确实压抑,即便有天元大人的结界阻隔外部的诅咒,内部却也有诅咒的痕迹。他用六眼可以观测到一些蝇头的活动轨迹,却没有见到像玉藻前这样特级咒灵的残秽。

    同时,因为结界的干扰,六眼的三百六十度视野偶然会像老电影出现白线一样出现盲斑,短短时间内,就已经发生了两次。

    这让他有一丝心不在焉。

    杰装模作样地说教了一句:“悟,真是太失礼了。”

    出于礼节,作为东道主的小岛夫人理应率先开口,但直奔主题是非常不优雅的,本来她自有一套含蓄的话术:通常应该先安静地啜饮两口茶水,介绍一番茶的名贵以示待客之郑重。再以天气或景色作为开端说上两句,自然而然以季节变换为由或以春日花粉症为由引出宫内有人身体不适的现况,总之不能直言是遭到了诅咒的戕害,否则会落人口舌。

    接着再委婉地请咒术师们随她在宫中到处看看,确认是否‘有哪处屋檐破漏’或‘有植被不宜种植’,如果有,就劳烦他们‘指明’;如果没有,那真是太好了,宫内厅很感激各位的相助。

    咒术界虽然有政府拨款参与,但被各种家族势力把持,并不为天皇服务,且君主立宪制下的天皇并没有什么实权,所以宫内厅即便傲慢,也不能与咒术界交恶。

    在两边都必须维持表面的和平时,更不要脸的人就会占上风。

    小岛夫人被抢白却并不生气,反而笑得眯起了双眼,抑扬顿挫地夸赞道:“不不,哪里失礼了,五条君这样问,真是个负责任的人啊。”

    悟暗地里被她忽上忽下的腔调激出了鸡皮疙瘩,另三人拿着茶杯的手也是一顿。

    既然对方已经直指重心,小岛当然也不好再施展自己的话术了。她起身走向办公桌,拉开黄铜的把手,从抽屉中取出一个带着封印的信封,再款款地走到众人面前将信封放下。

    封印上的咒文是用来隔绝诅咒的,显然因为这一点,小岛夫人才安心用手去碰。

    没有动手揭开信封,悟就知道了里面放的是什么了。他单手撑着下巴,不以为意道:“狐狸的毛?上面并没有诅咒的气息啊。”

    哪怕对方隔空视物的本事确实不凡,可这个结果显然让小岛夫人无法接受,她微微睁大了双眼,将信封向前推了几分,加重语气道:“请您再仔细看看。”

    “就是没有啊。”这回出声的是八轩。

    少女微微偏着头,金色的竖瞳漫不经心地瞥着她。

    小岛夫人一下回视过去。

    她了解过一些咒术界的情报,知道八轩一族的传闻,据说这一族的强者可以用天丛云剑来战斗,这让她心里十分不舒服,以至于一直有意无意在忽视这位少女。

    在她看来,天丛云剑和八咫镜、八尺琼勾玉并称三大神器,是代代天皇受剑玺等承继之仪后与玉玺、冕冠一起继承下来的绝无仅有的宝物,是皇室的象征,怎么能被民间的武人拿来当做人手一把的武器呢?

    这太荒唐了!

    但宫内厅可以操控皇族,却操控不了咒术界,更操控不了连总监部的命令都不听的八轩一族,一直以来只能默默气恼。

    皇室在现代本就是吉祥物一般的存在,除了拥有尊贵的身份外,本就权力不大。

    小岛夫人呼吸了两下,重新露出笑容,愧疚道:“我真是太草率了。是吗,看来区区一束狐鬃并不能说明问题,还是得让各位见见那个可怜的孩子……那么,还请随我来吧。”

    关于‘那个孩子’的内幕她不肯再具体透露,于是四人又被带着换了个建筑。这一回是更内部的地方,但仍然在边缘地带,距离访客进出口七拐八绕,有大约半小时的路程。建筑外立面看上去非常简洁,从一个个飘窗的内部隐约可以察觉到是宿舍一类的地点。

    一路上,小岛夫人介绍着绿植和周围建筑的来历,同时话里话外暗示着这里的所见所闻绝对不能向外界透露。

    硝子无聊得想来根烟,但是在岗亭的时候她就把烟盒和打火机都交出去了,只能无奈应声道:“我们都知道。”

    懂,皇家秘闻嘛,得保密。

    站在简约的宿舍楼外,四人才终于有了些干活的动力。

    在没有提示的情况下,他们不约而同望向了同一个窗户,旁若无人道:“是那个吧?”

    “是吧,有类似残秽的气息。”

    “悟你没在一开始就发现?变差了啊。”

    “有结界的干扰诶,而且这残秽也太弱了吧。”

    “各位真是年少有为,非常敏锐呐。”小岛夫人呵呵笑了两声,心中却因为咒术师的肯定而暗自松了口气。从刚才悟断定狐狸毛上没有诅咒的气息起,她就暗自怀疑起了特级术师的水平,直到现在才打消怀疑。

    她刚想开口请他们上楼去看看,就见四位少年少女突然后退两步,一个接一个助跑起跳,踩着层层叠叠的窗棚从他们一开始锁定的飘窗上利索地翻了进去:“!!”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室外就只剩下小岛夫人一人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

    四人从窗户上翻入室内,发现宿舍狭小,四周漆着白墙,只有他们身后的这扇落地窗连接着一个只够站两人的小阳台,给逼仄的室内带来一些通透。

    内部也没有什么亮眼的装饰,只有一些生活必需品散落在桌柜上,连台电脑也没有,显然居住在这里的人没什么地位,应该是侍者一类的身份。

    观察完环境,他们看向残秽的来源,只见狭窄的单人床上鼓起一个大包,被子随着呼吸微弱地起伏,显然是有人昏迷不醒地躺在里面。单人床的床单上散落着一些眼熟的狐狸毛,不难猜测小岛夫人手里的鬃毛来处就是这里。

    “快死了啊。”

    “是啊。”

    “真惨。”

    “谁说不是呢。”

    被咒杀的人类死状都十分残忍,即便没有掀开被子,他们也知道被子下的人情况不会好到哪里去。

    “要不是那撮狐狸毛上没有咒力、说明不了什么问题,那个老太婆还不想把我们带来这里吧。”悟说着,上前一步掀开了被子。

    八轩从他身后探出头来,看到床上的人形,哦了一声。

    被子下躺着的是一个女性,具体的年龄已经无法从面容上看出来,大概只有靠牙齿的磨损程度才能辨别了。她的头几乎变成了狐狸的样子,面部从中间高高凸起,形成了犬科的吻部,鼻尖变黑,耳朵几乎上移到了头顶,人类光滑的皮肤上覆盖着动物般的长毛,好几处有斑秃的痕迹。

    如果光看头,可能还有几分可爱,可是整体来看,就像是把狐狸的头放大缝合到了人类的身体上,又像是某种变形失败的半成品。

    她的身体还没有什么变化,身穿巫女服,人类形状的手里攥着几束毛,应该是从自己脸上揪下来的,手腕上还有被包扎过的刀伤。

    不难想象她醒着时心中有多崩溃,崩溃到想拔光自己的毛,还想过自杀。

    等等……自杀?

    四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以往的异常事件中,所有受害者都被明示暗示着要自我了结。不知道这个人,她的自杀究竟是崩溃之下的自主行为,还是诅咒的挑唆呢?

    任务做多了,这样的场景倒也不算什么。杰啧了一声,把被子盖了回去,算是体贴她清醒时不想被人看见的念头。

    换硝子上前,她用反转术式减轻了一些诅咒给身体带来的负担,可以大大延缓她衰弱的速度,延长她进入倒计时的寿命。在她的术式下,这位女性的面容向人类靠拢了几分,但没有祓除掉对她下手的诅咒,她还是难逃一死。

    被他们抛弃的小岛夫人终于通过楼梯追了上来,让咒术师们离开她的视野就是一种失职,以至于她专注追赶,发髻都有些凌乱了,戴着的珍珠项链也歪到了一边。

    她年纪不轻,出入都有专车接送,平时为了保持体态也只是多吃素食,并没有仔细运动过。这回一下子跑了这么多级台阶,累得她气喘吁吁,还得顾及形象不能撑靠门板。

    一年生们并无同情,反到有些幸灾乐祸:小岛夫人的遮掩拖延显然是不把小小侍者的性命放在眼里,活该让她追着他们跑。

    不过一会儿功夫,咒术师们对她的态度就冷淡了许多,小岛夫人内心有些狐疑,却不好表现出来。

    她自以为不着痕迹地整理了一番衣着首饰,努力平复气息,微笑着道:“怎么样,各位看出了什么不合适的地方吗?”

    她说着,却没有踏进宿舍一步,也没有看向受诅咒的女性一眼。用‘不合适’来含糊地概括一切,显然是表明不会承担任何责任。

    你就最不合适。一年生们在内心吐槽。

    杰一手按住悟,另一手挡住硝子和小八的白眼,也微笑道:“先问一句,这是唯一的受害人吗?”

    以这种老古板自以为是的性格,如果不是事态发展到了他们遮掩不下去的程度,他们是绝对不会向其他部门申请援助的。

    小岛夫人故作轻松地笑了起来:“怎么用受害人这样严重的字眼呢?倒是也有其他几个孩子最近身体不适,自感无法再承担宫内的工作,所以都请辞回家了。”

    是自己请辞还是被赶走,就见仁见智了。

    杰继续笑眯眯道:“都是女性吗?”

    小岛夫人还在坚持自己季节病的那套话术:“或许是女性的身体比较柔弱,更容易患病,确实很巧合吧。”

    八轩(神话诅咒受诞者):女性的身体更加柔弱吗?

    硝子(唯三的领域展开掌握者):你听她屁话。

    悟惊恐:这话怎么这么耳熟,我的御三家ptsd要发作了。

    杰内心大骂:猪头,巧合个屁!

    他的笑容泛起了一丝狰狞的味道:“那么这些女性后来怎么样了?”

    小岛夫人抬袖掩口,歉意道:“请辞之后她们就不再是宫内厅的责任了,我工作繁忙很难分心,后续也没有关注,真抱歉呢。”

    杰也深感遗憾道:“是吗,那真是太可惜了,不然有更多的情报我们也会方便许多。那么请问,她们在辞职前都负责什么工作呢?或者都喜欢做什么相同的事吗?这有助于我们查询来源,您工作如此认真,想必一定有所调查吧。”

    在他身后的三人敬佩地向他比出拇指:夏油杰,没有你我们可怎么办。

    小岛夫人露出了难办的表情,然而她对面的四人要不就是像八轩一样读不懂空气,要不就是像另三人一样假装看不懂她的无声拒绝。

    “既然已经这个时间了,我们坐下边用餐边谈吧。”她憋闷道。

    临走前,硝子出于良知,最后提醒道:“这位女性既然身体不适,还是尽快转移到医院为好。”

    小岛夫人微笑着点了点头。

    用餐的地点非常讲究,敞开的障子门面向一座邻水的神社,亭台楼阁,有风徐来。

    神社悬架在湖面上,据说以京都的金阁寺为原型。一个和受害人有相似巫女打扮的女性在神社的鸟居下打扫,遥遥看到这里的人群,向他们鞠了一躬。

    宫中的午餐果然是精致繁琐的会席料理,八轩苦大仇深地跪坐在矮几前,瞪视着眼前一小片盛在昂贵器皿中、花里胡哨的松叶蟹。曾和她一起跟宝冢歌剧团的经理吃过怀石料理的杰好笑地看着她把几碟料理留在一起,阶段性大吃一口。

    “那里是……?”硝子用名贵的赤釉酒盏啜饮着相当新鲜的清酒,冲景物中的神社指道。

    小岛夫人坐在主位上,含蓄一笑:“那里是供奉天照大神的神社。”

    众所周知,神话物语中天神下界时,天照大神赐予了远古天皇天丛云剑、八咫镜和八尺琼勾玉三样宝物,作为皇室的象征。

    这三样至宝从来没有人见过真物,都只听闻过传说。据说天丛云剑被存放在名古屋的热天神社中,八咫镜在伊势的伊势神宫中,而八尺琼勾玉就在千代田区的天皇府邸内。

    因此他们不难听出小岛夫人的暗示:天照大神的神社,理应存放着三大神器中的八尺琼勾玉。

    可这就奇怪了,神器和玉藻前又有什么关系呢?诅咒就是诅咒,可不会看人下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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