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的时候, 雨还在下,颇有不会再停歇下来的意思,连日的阴雨对于常年行走在黑暗中的黑手党成员来说算不上什么, 但总是这么地不合时宜, 让人想起苦情剧里播放着悲伤的背景音乐的天气。
芥川龙之介努力地想要在回家后摆出一副温和的模样,但是心情也如这样的雨日, 根本没有温暖晴朗的余地一般。
芥川银在馆内鸣子重新回到人间后变得更加地黏人了, 按理说她并不是这样的性格, 儿时的流浪经历应该让她更加地冷淡坚毅的, 就算是平常对人, 她也很少说话。
但从小黏到现在,也就不在乎这一时了。
本来她在花店的二楼一个人住,周末会回到馆内家一起吃饭。
但现在她显然已经成为了接管哥哥职责的新助理,花店也已经关店歇业好几天了,芥川龙之介原来还当做只是太过担忧的藉慰, 后来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妹妹不简单的用意。
在回家后看到坐在馆内鸣子旁边一边悠闲地插花,一边看着她用电脑写的芥川银,称职的助理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这个场景,又自我放弃了一般把买回来的水果放在桌子上。
晚餐的时候, 芥川银注意到今日格外缄默的哥哥。
虽然说哥哥本身就不是话多的类型,但是在老师面前,无论再没有什么话说, 哥哥都会找一些温暖的话题谈起, 加之平坂映之介的出版以及相关的商业问题总是接连不断,所以不会怕饭桌上没什么话说。
但是这种整个晚餐都只说了三句话的时刻, 却让银感到有几分不安, 青年澹然的面色如同蒙上了一层模糊不清的水雾, 无法戳破,也无法剥开,仿佛在很远地地方。
“哥哥”,良久,她有些不安地出声,“今天工作不顺利吗?”
芥川龙之介抬头看了一眼妹妹,缓慢地露出一个温暖的表情,轻声:“没有的,银,一切都顺利,怎么了?”
“可是哥哥你……”她犹豫地道:“你看上去心情并不好。”
“……”芥川龙之介静了一刻,低着眼,似乎在思考什么,良久,他放下刀叉,缓声:“只是想不到有什么话想说而已。”
“可是……如果是哥哥的话”应该对老师有很多话想说吧?
芥川银张了张唇,把没说完的话咽在喉中。
黑发青年的脸色着实算不上和煦,低垂的长睫遮住深邃的瞳眸,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微颤着,甚至有些黯淡。
“哥哥……”银不知道他的脾气或者失落从哪里来,识趣地没有再说话,兄妹俩一直保持着非常特殊和谐的独立空闲,只有对着馆内鸣子的时候才会不自觉地打破边界感。
来打破边界感和氛围的最后还是馆内鸣子,她午饭没有吃,一觉睡到下午才醒,芥川银趴在她的旁边晃了她好几下才在大概太阳快要下山的时候把她摇醒——至少也要吃点水果才行。
用了一碗米饭的馆内鸣子抬起手,“再来一碗。”
平日会无奈地说着“一次性吃这么根本对肠胃就是不好的”芥川龙之介这次并没有抬手接过空碗,而是坐在原地,平淡地看着她,什么话也没有说。
馆内鸣子不知道他在闹哪门子的脾气,把碗递给芥川银。
就在银尴尬地抱歉浅笑,要双手接过老师的碗时,芥川龙之介平静地开口:“银。”
“哈,哥哥,”她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不知为何,总有种现在不宜擅自动作的预感。
“自己想要吃多少,就应该盛多少,亲力亲为才是好事,不是吗。”他看着为难的妹妹,却话中有话地缓慢道。
“……”馆内鸣子站起来,准备自己绕到桌子的另一头去盛饭。
“不用看了,老师。”芥川龙之介望向她,轻声道:“我今天只做了这么多的饭,电饭煲里没有别的米饭了,您也是该节制一些,每次都过了饭点才做一顿吃,就算是任性,也该有个限度。”
馆内鸣子一个人端着碗孤零零地站在客厅中央。
芥川银爱莫能助地看向别的地方,假装收拾碗筷。芥川龙之介则澹然地低下头去,喝了一口麦茶。
“为什么。”馆内鸣子抱着碗,淡淡,“给我一个理由。”
“世界上不是所有事都会给出理由的,”芥川龙之介回复道。
看着他把碗筷收拾了,干净利落地拿过她手里的碗,与自己擦肩而过,馆内鸣子已然不觉得这样的戏码饰演下去有什么意义,甚至饿得肚子痛。
面容清秀的少女清瘦地站在客厅中,宽松的衬衫挂在身上看不出她呼吸的频率是否有变化。
齐肩的短发细碎地勾勒在精致的脸庞侧,让她现在有种孤独而清冷的模糊美感。
芥川银心疼地看着她一个人像罚站一样站在客厅中央,缓解气氛一般,“老师……到这里来坐吧,我剥葡萄给老师吃。”
馆内鸣子低下头,缓慢地整理了一下衣袖,似乎像没有经历过这一切,又像是掩饰自己被忽略的难堪,凛冽的眉眼倒映着灯光时温隽如漂亮的冰光。
芥川银有些晃神,无论何时,眼前的少女总是有着置身度外的气质,像一杯无味的白水。
芥川龙之介从厨房重新出来,看到的就是银小心翼翼地剥掉葡萄的外皮,捧在指尖递到老师唇边的场景。
馆内鸣子则低垂着眼看着电脑屏幕,双手敲打着键盘,时不时偏头吃一颗葡萄,像是什么神仙帝王。
……算了,反正她根本也不在意我对她好还是不好,就像是代偿的工具一样,如果能够服侍周到的话就留在身边……
那个中岛敦也是这样的吗,在老师离开的这段时间,跟他也度过了这样的一段时间吗。
芥川龙之介低垂眼睑,掩下眸中的失落。
既然对她来说谁都是一样的话……
他沉默良久,才缓慢地坐到少女的对面,缓缓开口:“老师……我今天遇到了、一位自称认识您的人。”
馆内鸣子抬眼看了他一眼,清淡如水,像回应又像是敷衍,又落下眼去。
“他说……他叫中岛敦。”
馆内鸣子毫无钝涩地敲打着键盘,偏过头去喝了一口银递来的凉茶。
芥川龙之介说不上来这种平淡的反应到底是好是坏,他继续说着,像是例行公事的汇报,丝毫没有感情的语调冰冷:“他称呼您为‘金船香知子’,并且指着您的照片很笃定地跟我说他认识您。因为他说了些……以前的事情,故我觉得有必要跟您说这件事。”
馆内鸣子按下发送键,淡淡地“嗯”了一声。
意味不明地,芥川龙之介犹豫地出声:“嗯是什么意思呢,您的意思是您确实认识他,是吗。”
“大概吧,”少女抬眼,冷淡的眸光似乎轻易地能够看懂深层的思绪,将他剔开来翻覆一顿,“你想要什么样的回答。”
“如何说……您说我要怎样?”他几乎有些悲怆的怒意,得到这个肯定的回答,他的心里就泛上一层苦涩的薄膜。
这些不被老师提到的日子,本以为就像是她的过往一般是不能够擅自窥探的,触及到脆弱或者朦胧的地方,对她来说或许是一种伤害。
但就是这样闭口不谈的担忧与体贴,却在那位离奇死亡又莫名地找上门来的干事的唇中成了什么“独特的记忆”一般。
居然还要通过他来引荐,如同什么心照不宣的秘密一般吗?
就连这令人失魂落魄的死亡,让在他人的视角里,更是一种可笑的独特的相处时刻。
“吹风机”这样的暗号式嘲弄,难道他还要觉得是种可爱的视角不成?
到最后弄得好像他才是不解风情的人,在这里什么也不知道地胡搅蛮缠一汽。
“我想要什么样的回答?我只想要老师您的坦诚相待,哪怕是…哪怕是随口一提也好,”他颇无力,脸色冰冷而苍白,“而不是让我这样地担忧后,又被人嘲弄的话语拽着到您的面前询问。”
难得的低气压,馆内鸣子缓慢地合拢电脑,开口:“有必要吗?”
“芥川龙之介,你对我是无话不说吗?”她问话的语气太过于平淡,甚至于如窗外青烟一般的雨雾,“你的工作、任务、一切的一切,也都没有交付给我,虽然我也没什么兴趣。”
芥川龙之介:“这不一样……”
脱离工作后,她喝了一口水,身上清冽又慵懒的气息,甚至于略显散漫,“我没有给你安全感,所以你会这样地担心吗?”
芥川龙之介:“我……”
“就算我说一千遍‘我不会离开你的’,龙之介,你还是会不安地出声,渴望我的回答,我们之间的距离也不会拉进哪怕一公分。”
馆内鸣子:“我跟他已经结束了。”
芥川银:“老师……你、这句话虽然很让人安心,但说得很奇怪。”
少女缓慢地起身,搬起电脑走到楼上,在一半的台阶处,她清瘦的身影如同窗外飘摇的梧桐树。
芥川龙之介有些挫败地抵着额角,沉默寡言片刻,他抬起头,懊恼又茫然地看向旁边的妹妹,“我……我是不是,态度太过于冒犯老师了,我……”
“哥哥,你只是爱老师心切而已。”
提到这个,芥川银倒是很快地捕捉到信息的重点,选择跟着哥哥站在统一战线。
“谁知道那个中岛敦是谁,安的什么心,要是贪图老师的财产,骗财骗色怎么办?要是要挟老师只能够在小黑屋里面写书,给你们port fia创造业务额,只能够写他指定的题材怎么办?警惕一点是好事,说实话……我也不想照顾老师的事情被别人代替……”
说着说着,银也开始惆怅,心情肉眼可见地低落。
这对兄妹在想到同一个问题时有着惊人相似的危机感。她也开始焦躁不安,想着万一有个什么其它温柔美丽的大和抚子在楼下开一家甜品店,用甜品券威逼利诱老师享用她的甜点怎么办?
那么这个女人一定没有她温柔懂事体贴又话少,一定是外面花里胡哨骗小孩子拿去卖的那种可恶的卖牙婆,漂亮的外表下是蛇蝎心肠,杀人如麻毁人不眨眼。
到时候老师天天去吃她的甜点,那个女人又给自己炫耀地说银也吃一点吧、这是老师最喜欢的款式,又该怎么办?体贴的自己不吃显得小气又嫉妒,吃掉了万一死翘翘了以后怎么办?
人都是有独占欲的。
哪怕是论坛上根本都没有见过老师面的读者,如果看到老师以后写的书只给一批人看,那批人的评论每一条都好好地回复,自己只能够看到老师回复他们的评论,而看不到的内容,自己也没有办法说出诅咒的话语,要装作大体的样子。也会难过得要赛博自杀什么的吧。
芥川银本来想说说乐观的话的,现在一想,也很难过地贴着哥哥,两个人看着桌面上插到一半的花,在心里越想越e越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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