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回忆里回神, 芥川龙之介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无论岁月如何变幻,当幼稚又青涩的少年已经成为成熟的青年,银也把花店经营得越来越好, 馆内鸣子仍旧是当初遇到时的模样。
无论是心性还是口音,都让他在触及到那双翠绿的双眸时不禁恍神, 产生时光是否还在流淌的错觉。
但现在……留给他的仍旧是无尽的迷茫。
消失的她、停止生命体征的她会去哪里呢?像当初她说得那样, 在世间消失吗?
手机铃声响起时,芥川龙之介正在对着水果店里的桃子难得地发呆,店员热情地介绍着这是来自哪个县的当季名产, 青年则垂着眸,以寡言与缄默相对。
他后知后觉地在店员的提醒下从风衣里拿出手机来, 看到屏幕上的名字, 有些兴致缺缺地出声:“……您好, 朝村编辑。”
朝村编辑的声音略显为难:“您好,芥川先生, 松末导演最近联系的电影化,我的意思是, 想问问您平坂老师那边是什么态度, 需要给您送过去对方发来的初步资料吗?”
“……”短暂的沉默后, 芥川龙之介似乎是厌倦了这相关的话题,接过店员递过来的环保购物袋, 把蒙着薄膜的桃子放进袋子里,缓慢地回答道:
“这件事以前都是随便你们如何处理,现在向我报备……你确定要向我询问平坂老师的态度吗?”
说着,他的神情冰冷又平静, 带着凛冬般的严肃与不耐, 吓得接过袋子的购物员弯着腰, 将桃子小心翼翼地放在秤上。
朝村编辑隔着屏幕被冻得一阵激灵,开始深刻地反省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
难道平坂老师的态度是并不感兴趣吗?
虽然先前的电话也只说了一些浅显的寒暄内容,但也完全没有听出对于这些日子企划的反感相关。
之前询问老师关于《少女》三部曲的动画化老师也是很爽利地就答应了,松末导演的名气在电影节也不比dolly动画社在动漫界的地位差。
是因为《少女》改编后没有达到老师心目中的预期,才对后续的影视化或动画化都带着忧虑与拒绝的神色吗?
短短十几秒已经在脑海里掠过诸多想法的朝村编辑并不知道,话筒对面的王牌助理对于馆内鸣子的复活仍旧一无所知。
他这样带着试探色彩的虔诚询问更像是一种揭伤疤的行径。以至于当话筒那边的芥川龙之介听到时,更有一种“你问这句话是认真的吗”的不悦感。
“诶呀……”朝村编辑明白这件事大概几率不高了,于是也不再继续追究什么态度相关的问题了。
他微叹一口气,道:“我知道了,这次平坂老师回来后书房也会把这些天的事务整理好,叫人送过去的,请帮我跟平坂老师问好,芥川助理。”
“……”芥川龙之介付钱的时候,探出的手微顿了几秒,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这是什么新潮的玩笑吗,朝村编辑。”
他把付过钱打好小票的购物袋挽在腕间,复又顿了几秒,才道:“现在才白天,就算是庆祝酒局,也请不要喝这么多的酒,对我开酒局的冒险玩笑。在这个问题上,我并不喜欢跟您开玩笑。”
说这话的时候,他甚至觉得从来没有这么无语过。
如果老师从陌生的地方回来的话,他本人会是比朝村编辑这个外人还要迟知道情报的人吗?
能够用这么理所当然的语气说出来这样的话,想必已经大醉酩酊了吧。
真令人厌烦,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
原本以为这位机缘巧合成为老师编辑的朝村是位虽然势利但还算稳重的人,每次一沾上酒局,就准做出一些不修边际的事情。
现在连老师的离奇死亡都能够拿来云淡风轻地调笑扮演了。
朝村编辑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让这位有礼的助理用这样严厉的措辞回话,头一次被这么不留情面地讽刺,他甚至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了。
“我……我并没有在开什么玩笑呀,从头到尾都……”
“够了,”芥川龙之介平静地打断他,“您没有别的事情需要去做吗?”
朝村编辑语气也渐渐染上怒意,“什么其他的事情?真是莫名其妙,鄙人只是处于尊重平坂老师的目的打电话来问询而已。
您作为老师的助理自然也有义务将我的问询转告给老师的义务,如果是老师明确地拒绝就算了,您在这里污蔑我的工作是在做什么?
虽然偶尔书房会办酒局,但是我也从来不会拿我的事业开玩笑的,更何况是跟我事业牢牢捆绑在一起的平坂老师,我足够地尊重她,怎么会拿她死亡这样悲伤的事情开玩笑?我希望您也能够尊重我的工作。”
这样不客气的话,对于朝村编辑来说也是在与芥川助理的沟通过程中头一次说。
话落他便有些怵得慌,几乎是立刻后悔自己情绪的激动。
平坂老师除写作以外的事宜以往几乎全权交给这位独得恩宠的助理处理。
如果这二位是主子,他也就充其量是个举着灯陪奉在一旁的大总管,在这里激动地表忠心什么的。
也是,哪里轮得到他呢,还不是皇后主子说一句不行,皇帝陛下说一句随皇后,又讪讪地退下了吗?
他沉默了几秒,心里备受折磨,刚要开口,对面的声音便平静地传递过来。
芥川龙之介算是听明白了,面无表情地道:“你是要我亲自去问老师是吗?”
“如果她的意思就是……您的意思的话,倒也不用……”朝村编辑也想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万分委婉地回答。
“她的意思?”青年轻笑一声,“她可没给在下留什么遗诏让在下跟着一起死,这件事都不能统一,我该怎么问呢?您有什么高见吗?”
编辑无奈:“也没有必要说的这样地绝对,我的意思是……”
芥川龙之介凭着当黑手党时喜怒不形于色的威严,才忍住没有对他再冷嘲热讽些什么,缓慢阖眸,再次睁眼,他反而语气和缓地道:“我知道了,先这样吧。”
朝村编辑将信将疑地挂断电话,听着对面传来的忙音,还有些后怕。
不过很快,两个可怕的想法就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第一个是馆内老师根本没有复活,这个概率一半对一半,芥川女士打来的电话给可信度递加了一个层次。
第二个就是其实芥川助理还不知道馆内老师回来的消息,芥川银女士已经完成了谋权篡位的保密工作。
两个想法都可以很好地解释刚刚在电话里芥川助理含着不悦和怒意的冰冷语气。
无论是哪个想法,他说的那些话在芥川助理的耳朵中听起来就跟特地打电话来嘲讽差不多,甚至带着隐约的咒他去死的诅咒意味。
朝村编辑潜意识地不敢深入地去想这两个可能性。
或许是办公室的空调开的太低了,他难以忍耐地打了个冷颤,把手机缓慢地扣在桌台上,神魂出窍一般地低头,喝了一口热茶。
*
【gas论坛】
〈爱河淹死人〉:作家“住住序晚”写作博客于更新中短篇《偶像》,共五章、十小节。(附链接)
〈banana〉:新作欸。
〈自由〉:康康。
〈等待着风〉:什么名字?《偶像》?我没看错吗?是我想的那个偶像吗?
〈gravity墙壁〉:都什么年代,还在用传统博客。
〈交错时〉:谢谢……有被冒犯到。
〈泪腺〉:互联网老年人怎么了!?尊老爱幼都不知道学到哪里去了。
〈嫉〉:互联网老年人:指同年人已经开始使用电脑编辑高级程序,他还在百度搜索如何下载当代视频影音这件事。
〈泪腺〉:别翻我浏览记录啊混蛋!!!
〈嫉〉:你自己设的公开关我什么事啊!我也不想看你收藏夹里的那些远古时期贴子啊!
〈献上一吻〉:别吵别吵别吵!看文呢!
〈sn〉:住住序晚,他不应该在皇陵给天下第一至尊老公守孝吗
〈裸〉:守孝……守寡吧
〈浮游〉:人家洁身自好,除了在博客上发文之外从来没有任何的互联网不良嗜好,跟平坂映之介那种自炒派可不一样。
〈,〉:呵呵,随你怎么说,住住序晚和平坂映之介之间的情比金坚哪里轮得到你一介外人置喙?
〈悄然崩塌中〉:哪里情比金坚了啊!!
〈反响〉:哪里都是!
〈中心最嚣声〉:住住毒唯真的是,现在平坂映之介一死就要把他的一切痕迹都抹消掉吗?
〈暧〉:能不能不要什么事情都带上平坂映之介那家伙啊,这两个人根本就是两个独立的个体好吧,也就只有你们这群满脑子都是自己臆想出来内容的粉丝,才能够动不动就提他了。
〈。〉:……我老公平坂映之介没有惹你们任何人!别在这里提他、也别骂他啊!
〈crab〉:住住序晚?真不熟,我只知道芥川皇后。
〈嗷〉:这两个人难道不是一个人吗?为什么可以这么自然地做到切割!?
〈哀叹〉:因为比起专注于助理工作的芥川助理,作为作家的住住序晚和他的工作与独立作品最好分开谈论——这是最近的网络趋势,大概是“谁也不想活在另一个人的阴霾之下”之类的吧,大家不都喜欢这么互相切割吗?
所以谈到芥川就是助理和平坂映之介,谈到住住序晚,则是《饮用死鱼的我》和植元赏之类的,就算是一定要谈到平坂映之介,也是跟编辑或者友人的身份捆绑。
反正网友在本人之前已经精分过了。
〈、〉:回不去了……已经……回不去了(望天)(落下眼泪来)
〈tielle〉:不要感慨得好像已经换新时代了一样啊!这不才过去一个月而已吗?
〈猖狂猛兽〉:说起来,刚刚读完了。这本中短篇真的好像《偶像》啊,就像是把其中的一个情节扩写了一样。
〈拒不〉:香知子成为偶像的时候受那个导演邀请拍电影的环节吗?《偶像》里只是一笔带过了吧?只是大概说了像“电影大概讲述了女主角从不会演电影、到演出的电影大家都能通过观赏获得幸福”这样粗略语句。
〈tact维艰〉:所以灵感是来源于这个故事吗?
〈再次浮现〉:不好看,晦涩难懂,前面导演还在和女主探讨哲学(真的哲学、看得我头脑发昏),下面就莫名其妙地来到拍摄现场,说要拍摄世界上最了不起的电影了,能够隐约地感觉到想表达的意思,但也文艺过头了。
〈屏主呼吸〉:叙述手法和风格都接近平坂映之介的出道作《死梦》,唯一不同的是掺杂着古怪的幽默感,让人不自觉地笑出声后,又觉得自己“笑出来”的这一行径是十分可怕的。
〈望向〉:……“这一笑把我十年功德笑没了”
〈re-creatg〉:啊啊啊啊你有病吧住住序晚,把这么缺德的情节偏偏安排得这么荒诞,我原本根本都不想笑的啊,最后笑出来反应过来时,我已经没办法去地狱考公务员了啊,你还我的善良心!已经觉得人类都死光也无所谓了什么的——
〈寒冬〉:令人难过又令人开心的坏结局。
〈挥洒灵魂〉:所以总体的评价这篇文章是好的吗?
〈。〉:很难界定,很有可能只是为了怀念平坂映之介的写出来的衍生作,虽说是致敬作,但无疑发挥出了跟前作一样出色的水平。前作获得了长森赏提名,本作如果有什么平坂赏,一定得颁给他。
〈链接〉:简直让人怀疑是不是换了个人写,跟之前《饮用死鱼的我》完全不同的风格,却很奇异地《死梦》与《偶像》跟有点一脉相承的意味。
〈世界矩阵〉:应该说不愧是两位欢喜冤家吗?连写作都是这样迥异的风格。
……
中岛敦今天下班下得很晚。
这几天的缺席,累积了非常多的工作事项亟待处理,就算是死了再复活也仍旧不得消停。
他修指轻轻捏着眉心,视线从纸页上挪到需要处理的任务面板上,指尖微动,移开那些繁琐的任务,停留在某个陌生的页面博客之上。
青年的眼神深邃,掠过熟悉却又迥异、宛若再构的故事情节,似乎在思考些什么需要联系与构思的部分。
过了一会儿,他的指尖停驻在“住住序晚”的id上,缓慢又意味深长地摩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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