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期间江望亭被骗了。
接到电话时, 冯岐还在公司开会。一般来说开会时冯岐都会设置,而唯一还能打进来的电话
看到他在接电话,
台上讲话的下属立马收了声。
冯岐摆摆手示意他继续, 顺便也起身便到会议室外继续接听电话。号码是江望亭的号码,但对面的人却不是江望亭。
对面自称某个街道派出所的, 隐约间冯岐还听到旁边江望亭模模糊糊的声音, 无非是一些说他可以自己解决的话。
冯岐单从那些零碎的语句中也能大概推测发生了什么。无非是那个民警莫约是看江望亭一个学生, 出这么大事,当然通知家里人。
江望亭又不愿意麻烦他妈妈,于是这个电话才会打到他这里来。
可即便是给他打电话, 那也应该是不怎么好意思的,一直在说他可以处理。
“嗯嗯,好我知道。”
冯岐电话那头的民警简单交谈了简单了几句, 主要询问大致的情况,又问了下具体地址便结束了通话。
所幸那场会议只是一次常规的月末总结会,算不得多么紧急,就算是冯岐不在场, 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于是挂断电话的冯岐干脆让秘书讲会后结要发他一份就行。因为着急, 也没让司机开车, 自己驱车前往指定的派出所。
是去派出所接人时, 都没在大厅没看到江望亭,正埋头整理笔录的民警也很疑惑, 说之前还坐在椅子上的,怎么转脸就不见了?
一听这话, 冯岐心下了然,摸出手机点了两下,不多时一阵熟悉的铃声在一盆高高的盆栽后响起。
“…出来。”
脸色非常不好的江望亭这才从盆栽后磨磨蹭蹭的出来。他低垂着脑袋也不敢和冯岐对视, 肉眼可见的心虚。
平日里那股聪明劲全没了,
没精打采的像被霜打了的茄子。
“我错了,我当时应该听你的。”他挪到冯岐前面后,嗫嚅着开口,“我当时就是”
冯岐刚想抬手揉揉他脑袋,江望亭大抵以为他想动手,下意识的往后缩了一下,还引得一边的民警都看了两眼。
那小子长得太显小了,穿着简单的白t牛仔裤,看着像个十五六的未成年一样。
大抵他们这架势像极了长辈和小辈,那民警担心冯岐对江望亭发火。这种事在派出所见怪不怪,几乎每天都上演着不同的剧情。
年轻的民警也跟着搭腔,“其实也不能怪你们家小孩,主要这是最近新出的骗术,的确有些防不胜防小年轻涉世未深,被骗也是难免的”
说着另外一个也跟着劝,说这次被骗的好多。好些有社会经验的已经工作的成年人都被骗了,他这样的学生娃娃
旁边还坐着几个正在做笔录的,还有两三个情绪失控正在埋头哭被女警安慰的,大抵应该都是和江望亭一起被骗的受害者。
那时外头又气势汹汹的走进来一对中年夫妻,进来就开始找自己的女儿。他们女儿刚被女民警安慰好情绪。又被父母一顿数落。
因为那对中年夫妻说的是方言,带着一股浓浓的地方口音,周围人听的也不是很真切。但是从他们的语气能够听出不是什么好听的话。无非就是责怪和谩骂,说着说着甚至还想上手。
还是一旁的民警帮着阻拦了下。
其实那小姑娘被骗的金额算比较小的,两千多的样子。但对她来说已经算很大了,是她攒了很久的钱。
“现在事情也已经发生了,怪也没用了这次金额过大,追回来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就是需要一点时间…”
冯岐当然不怪他。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我又没说你什么干嘛还躲着我?嗯?”
为了安慰他,冯岐开口道:
“没事的,会追回来的。”
江望亭终于理他了:
“万一,万一追不回来呢”
那话他说的很是小声。
江望亭说完后心不在焉,像魂丢了似的,嘴里小声的念叨着,“钱没了,钱没了,钱没了钱没了”
冯岐尽可能让语气又轻柔了些话:“真没什么的,钱没了就没了吧。钱没了不还能赚嘛。就当就算是我出的行么?当给你买个教训。”
“”
一旁本来还想跟着劝点什么的民警听到这话顿时住了嘴。余光看了看手边刚整理好的笔录。
这是一宗电信诈骗案。
一般这种诈骗都是很有经验,他们的据点一般都在国外,网址乃至号码都是虚拟的,反侦查能力又特别强。
导致这类案件侦查的过程耗时耗力,假如金额没那么大的可能追回来的可能就比较小了。这次的案件不同,这次由于金额过于巨大,所里还紧急成立了小组。
被骗的受害者有被骗几百几千的,几万几十万的,而受害者中,那位姓江的年轻男生受骗的金额最大。
单单他一个人就往里头投了接近三百多万。啧啧啧,花三百万,就买个教训,那这个教训还真是昂贵啊。
真不是一般人能买得起的“教训。”
说起来刚刚那个男人过来的时候,年轻的民警小哥是觉得对方有点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这会儿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难怪觉得有点熟,经常能够类似金融财经相关的报纸和一些慈善报道中看到
那对他来说,的确不算什么。
就是他那个年轻的小男生和他又是什么关系呢?没听说他结婚了啊?
很快民警小哥就没有功夫去想那些琐事,大厅里嘈杂的声音传来,听着应该是前两天酒吧一条街那里寻衅滋事的。
“吵什么吵?!安静!”
那时的江望亭和冯岐已经离开了派出所了,往碧水湾的方向走。知道他那时心情可能不好,冯岐不动声色的放了些轻柔舒缓的音乐。
其实这事还要从半个多月前说起。
那时候的江望亭刚放假,闲不住就想找个事做。冯岐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哪找到的那个骗子,并从那开始了被骗之路。
一开始江望亭还挺聪明的,没有被几句话就被骗了,他还知道先观望观望。
据说应该是观望了三天还是五天后,谨慎的他决定先投一点小数目试试水。
前面几次的投入很快得到了不小的收获。江望亭那几天还挺高兴的,根据后面他自己说,当时本金一千块投进去,几乎没多久的功夫就到账了五千的收益。
如此高的回报,又是低风险的反投资规律明显是典型的庞氏骗局,但那时的江望亭更相信到手的真金白银。
他也不是没想过其中会不会有问题,但他总想着,想着等下次收益到了就撤。实际上深陷其中的人都是这么想的。
那会儿的江望亭也没给冯岐说清楚,只含含糊糊说赚了点钱,还说请他吃饭。冯岐看他那么高兴,也多嘴问了几句。
听说是一种私募基金?冯岐凭借直觉,瞬间明白这里头一定有什么猫腻。
江望亭知道冯岐平时也投私募基金,但他不知道的是,平台还是项目冯岐也有专业人士进行挑选。
就算不靠他们,
冯岐自己也有一定的鉴别能力。
更何况,私募基金最大的不同就是它非公开发行,又怎么可能让他随意接触到?
这其中水深得很像他这样冒冒失失的闯进来,能不被骗才怪呢。
不过…也不能说他就是脑子不聪明,江望亭不笨,他这次能被被骗,也不在于笨不笨。
往浅了说,这是人性的贪婪,
往深了说,这是一种眼界。
江望亭从小生活的环境中不会教给那些投资方面的金融知识,他当然不懂。说是信息茧房也好,说是固有认知也罢。
当然除去这些客观因素以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他真的太喜欢钱了。对金钱有执着没有错,但江望亭实在是过分执着了。
就算现在不被骗,
他以后迟早要因为这个吃亏的。
冯岐的阅历远胜江望亭,哪怕当时的他看穿了那个骗局,但面对自家已经陷进去的小兔子,他也只能做到静观其变。
毕竟有些坑总归是要让他自己去踩一下才知道其中深浅。而在这之前说多少都没用。
他当时就在心里想着,
这次也算给他长个记性。
“还在想那钱呢?”
等红绿灯的间隙,冯岐抽空瞥了眼脸色依旧不怎么好的江望亭。他正抿着唇看向窗外,少年人的侧脸线条流畅,安静下来的时候有种说不出的恬静。
终究年纪还是小,之前再怎么成熟稳重,也不过是个刚十八的学生崽。或许可以不用那么着急,冯岐这样想着。
“没有。”
江望亭在撒谎,他也知道冯岐知道他在撒谎。他想了想,觉得没有也没有必要在冯岐面前撒谎,干脆承认了,“嗯。”
怎么可能不想啊。
距离发现被骗已经过去一天多了,江望亭自己也不知道他当时是怎么想的。
等事后再回想起来时,只记得那时候的自己脑袋懵懵的。当时的他未必没有察觉出有什么不对,但他自作聪明的以为自己能够及时抽身
还是因为他那一段时间过得实在是太顺遂了,生活里也都处处都是善意。冯岐也好,妈妈也罢,包括学校里同学老师,幸福得让他有些得意忘形。
他以为自己还真那么幸运呢。
事情已成定局,后悔、自责、懊恼、愤怒都已经无济于事。一路上江望亭一直都有在调节自己的情绪,这也是他过往很习惯的技能。
“你能别把这事告诉我妈吗?”
冯岐同意了。
看着江望亭稍微情绪平复了点,应该能够听得进去话。他将车稳稳停在路边,在江望亭不明所以的眼神中。
“来,我们来复盘一下。”
这是冯岐的习惯,发生了什么事,都应该要及时的从中某件事吸取教训获得经验。
他仔细的询问江望亭关于那次诈骗事件的所有细节,让他自己去想所有他应该注意却忽略的那些细节。
在这个过程中他再加以引导。
在抽丝剥茧的
“好,上面你说的都是在你的视角下整件事情的脉络。那么现在你假如你是对方呢”
刚复盘到一半,
江望亭的电话响了。
自从没做那些乱七八糟的兼职以后。江望亭的人际关系变得特别特别简单,到了平时电话一响就知道是谁的程度。
这时候应该不会有谁打才对。
别说冯岐,就是江望亭自己也有些懵逼。毕竟他已经给妈说了中午不回去吃饭。他摸出来看了眼,在看到来电人以后,愣三秒多才放在耳边接听。
“嗯有什么事吗?你都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不用,不需要。嗯嗯”
说着江望亭看向冯岐,对电话那头很镇定的回复道:“嗯,对啊,冯岐也在旁边啊,你要和他说两句吗?”
车里非常安静,因此冯岐当然也能听到是电话那头声音。他知道是谁打来的电话,是季尚青。
冯岐猜他应该不会想和自己说话。
果然,在江望亭问完后。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以后丢出三个字不用了。
冯岐把手伸过去,示意江望亭把手机给他。刚接过来,就听到听筒那边他那位好友的声音,他们毕竟认识这么多年,虽然季尚青看着不怎么靠谱,但是两人的思维模式也差不了多少。
“你别太担心了啊那钱肯定追得回来的。我认识有一朋友到时候我让他帮着催催。只要手续齐全,底下的人效率再快一点,那钱追回来是很简单的”
他们不愧是多年好友,冯岐在驱车赶往派出所之前,差不多也是先打了个电话问问情况。他知道这种案件就是跨省跨国手续很麻烦,卡得时间久罢了
“嗯,你给你舅打的电话?”
“”
季尚青一听是他,沉默了两秒,同样是好友,他自然也知道冯岐的速度。后面他们没聊几句就挂了。
整个过程,江望亭都听着。他单从他们几句话里就大概知道了他们做了什么。他垂下眼帘,似乎在思考什么。
“你教我吧。”他认真道。
“好。”
中午江望亭和冯岐在外面吃的,等到晚上回去时发现江嫣都没在,江望亭还找了一圈,里里外外都没找到人。
最后给江嫣打了电话才知道一个认识有一段时间的小姐妹家里打麻将。
江嫣讲着讲着话还能听到噼里啪啦的洗牌声,“幺儿啊。妈今天手气特别好!!我再耍一哈儿再回来,你要是饿了,冰箱里还有一点,你热一哈嘛得等下,我要碰!?”
“先不说了哈,幺儿。”
依旧是那熟悉的方言。
“嗯,没事不着急。”
沉闷的心情在被半路上的风吹散了一些,江望亭在听到听话里那爽朗的笑声后,莫名心情也跟着好了一点点。
那天江望亭难得自己亲自下了次厨。
因为是临时起意,手边也没什么食材。他也没煮什么大餐,就只是简单煮了点面,两颗黄灿灿的煎蛋煎得特别圆,铺在面条上还挺好看的。
面汤清澈,辅以几根青菜。他知道冯岐的口味清淡,吃不了太辣的食物,因此他那碗调味料都少放了些。
端出去的时候,江望亭还有些不好意思,想着冯岐什么好吃的没吃过,这对他来说已经算简陋了吧。
但冯岐意外的很买账。
不过也是,就以冯岐的修养和性格,他也根本不可能驳江望亭的面子。哪怕江望亭真的做得很难吃,说不定也会夸他。
更何况,江望亭做的并不是那么难以下咽。过去总是做各种兼职,为了省钱经常自己做饭,他并不是厨房小白。
“怎么样?”
看着江望亭一脸期待的表情,冯岐只觉得心头痒痒的。“嗯,很好。”
夜里无光,但有一个人眼里却有一泓波光粼粼的泉,亮得惊人,比外头的月亮还要亮上几分。
冯岐低下头去吻他,
细细密密的吻一路往下。
“那钱我以后会还你的。”
洗完澡出来的江望亭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很突兀的开口。正在床边给他倒睡前热牛奶的冯岐手下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滞。
“没事,慢慢还,用一辈子也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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