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丰园中,秋意正浓,彩菊漫道,金桂飘香。
今日正值中秋佳节,园中游人如织,煞是热闹,不乏结伴同行的男男女女。朱九将马寄在园外,携了张静姝进园游玩。
二人一路谈笑赏花,行至一处,朱九乍见路旁一株橘红色的菊花开得甚是明艳喜人,便折了下来,戴在张静姝头上。
张静姝的头发长了不少,已可勉强挽出样式简单的发髻,她今日便是在脑后卧了个侧髻,无甚佩饰,朴朴素素,那朵菊花一佩在髻上,衬着她姣好的脸庞,顿时让她整个人都鲜艳了起来。
朱九心中一动,情难自禁地低头吻了她。
张静姝难为情地推开他,轻嗔:“公众场合,别闹!”
“我偏要闹!”朱九大笑着将她抱起来转了几个圈,过往行人纷纷侧目,少女们害羞地跑开了。
张静姝又羞又气,作势捶他:“流氓!没个正经!”
朱九敏捷地躲开,得意地笑:“你打不着!”
张静姝追过去:“你别跑!”
“傻子才不跑,有本事来追呀!”朱九笑得阳光灿烂,往前跑去。张静姝便追了上去。两人边跑边闹,有笑有骂。也不管旁人怎么看,反正他们自己丝毫不觉幼稚,反倒乐在其中。
玩闹半晌,又行至一方幽僻处,朱九将张静姝牵到一株桂花树下:“姝姝,你在这儿等我,哪儿也不许去。”
张静姝奇道:“你干嘛去?”
“秘密。”朱九神神秘秘地笑道,“惊喜说出来就不叫惊喜了。你乖乖等着。”
张静姝对他孩子气的举动很有些无奈,但听他说“惊喜”,心里也不免升起一丝期待,笑道:“好,我等着。”
朱九走了几步,又折回来,叮嘱道:“你不许偷偷跟着我。”
张静姝从善如流:“不跟不跟,我保证乖乖的,哪也不去。”
朱九眯眼盯了她片晌,伸出手:“把帕子给我。”
张静姝依言将帕子给他。朱九将帕子折成长条,蒙住她的眼睛,在她脑后紧紧打了个死结,这才满意地拍拍手:“不许摘下来,也不许偷看!”
张静姝不知该气该笑:“你个烦人的小鬼头!快去!”
朱九走后,张静姝只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了,心便也渐渐安静了,轻轻靠在树干上,耐心地等待着。此处人稀,偶尔有人路过,须臾便又走远。
微风拂过时,树上有什么小小软软的东西落了下来,擦过脸庞,轻轻柔柔的,有点痒,张静姝用手接住,凑到鼻端闻了闻,是桂花,凝着一缕幽幽甜香。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张静姝起先并未在意,直到脚步声缓缓停在了她跟前,她方才警觉,偏过头听了听,良晌不闻人声,倒是桂花落下的声音听来更清晰了。她往前摸去,摸到一堵胸膛,手心下有心跳声轻咚,遂笑:“这么快就回来了?惊喜呢?”
仍不闻人声。
张静姝怪道:“你干嘛不说话?”正说着,忽觉脖子上凉凉的、痒痒的,良晌,她才反应过来那是人指尖的触感。那只手在她脖间游移而上,慢慢地挑起了她的下巴。
接着,她感觉到那个人又往前踏了一步,离她极近,温热的呼吸扑在了她脸上。继而,她又感觉到那个人将手伸到了她脑后,蓦觉头皮一痛,似有什么东西被从发间扯了下来,连带着揪掉了几根头发。
张静姝吃痛之下,心生不悦:“你——”
剩下的话被一双冰冷的唇堵了回去。
那双唇死死贴着她的唇,她甚至感觉到两双唇都被挤得变了形,唇下坚硬锋利的牙齿互相抵摩,发出咯咯的刺耳声响。
张静姝吃力地向后仰,从这个吻中逃开,更生不悦:“朱九,别闹——”
下一刻,她被重重往后一摁,那个人死命将她抵在树干上,一手攥住她两个手腕,一手扣住她的下巴,再次夺去了她的唇。
口唇里的津液被吸食殆尽,空气被掠夺一空,舌尖上漫过一股浓浓的血腥味。除了血腥味,她再分辨不出任何滋味,只感觉到快要呼吸不过来的晕眩。
跟朱九吻过无数次,可她唯独不喜欢这个吻。
她觉得这个吻带着深深的恨意,像要弄死她。
就在张静姝感觉自己真的要窒息而死时,那个人猛地放开她,她头重脚轻地晃了几晃,人尚发晕,隐约中似乎听到两声压抑的哽咽声,脚步声凌乱远去,片霎又复安静。
张静姝颤抖着手去解蒙眼的帕子,解之不开,气得又拉又扯,一通猛拽,才将帕子掀掉,周围已无人了,原本别在头上的菊花被揉得稀碎地扔在地上。
她看着那朵残破的菊花,竟觉背脊隐隐发凉,说不出的难受。
朱九回来时,见张静姝抱膝坐在树下,一动不动。朱九一撇嘴:“真不听话,怎么解开了?”张静姝蓦地抬起头瞪向他,紧咬着嘴唇,二话不说,端直将帕子揉成一团砸到了他身上。
朱九愣了愣,忙去哄她:“等久了不高兴了?眼睛怎么红红的,还哭上了?”
张静姝背过身去不理他,朱九又转到她面前,捏了把她的脸,笑着打趣道:“小气包!”张静姝猛推他,哽声道:“你滚开!”
朱九见她火气甚大,立时将她搂在怀里,不再调笑,柔声道:“对不住,我玩笑开过了,莫恼了,好不好?”
张静姝眼里闪着泪,一字字道:“我讨厌这个玩笑,讨厌极了。”
朱九立刻保证道:“我以后不开这样的玩笑了。”又拉她:“快跟我来,这会儿湖边人多,怕被人弄坏了!”
朱九拉着张静姝来到湖边,此刻湖心浮着一个巨大的球状物,不知是花灯还是别的什么,许多人围在湖边看稀奇。
“那是什么东西?”张静姝此刻虽心情低落,但瞧见那物,亦生好奇,指着问道。
朱九笑道:“你站这儿看着,马上就知道了!”
他走到湖边,将连接着那球状物的管道中的引线点燃,细长的火龙随着引线游向那球状物,移时,湖心爆出一声强烈的闷响,伴随地面轻微震动,惊雷也似。
张静姝不禁吓了一大跳。
随着那声巨响,大球亮了起来,冉冉升空。
张静姝叹为观止。围观人群亦发出阵阵惊叹。
朱九回到张静姝身旁,洋洋自得:“好看罢?我厉不厉害?”
张静姝瞬间心情大好,拍手大笑,不吝称赞:“你太厉害了!”
朱九开怀大笑,旋又一叹:“若是晚上就更好看了。可我今晚实在走不开,只好——”他揽住张静姝:“大白天给你送月亮了。”
他一说月亮,张静姝再看那腾空而起的大球,果然像悬挂在天的月亮。
朱九在她耳畔落下一吻:“姝姝,今年的中秋月,就算我们一起赏了,好么?虽然……有点寒碜。”
张静姝这才明白他此举是为了弥补今晚不能共赏团圆月的遗憾,心中一暖,依偎在他肩头,望着那轮明月,轻轻地道:“不寒碜,美极了,我喜欢。”
明月越升越高,越高越小,渐至不见。张静姝忽问:“朱九,你恨我么?”
朱九诧异地道:“我怎会恨你?怎么突然这么问?”
张静姝低垂了头:“我怕我做错了什么事,惹你心生怨恨。”
朱九更生诧异:“怎么会呢?你做错了什么?即便你做错了事,我也不会恨你,但是……我可能会逼着你改过来。”他摸了摸她的头:“姝姝,不要胡思乱想。”
张静姝点点头,决定不再纠结那个令人不喜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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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时,众人正在饮酒吃蟹,欢聚一堂,好不热闹。
张静姝不见张政,遂问起,小桔道:“刚歇下,跟人打架了,受了点儿皮外伤——”
张静姝大惊失色,不待她说完,便问道:“大过节的,跟谁打架了?”她看向在场唯一的男子,苏清微连忙摇头:“不是我!君子动口不动手,我从不跟人打架!”她又看向在场最不安分的,阿兰道:“也不是我!我那会儿正跟小色鬼玩呢!”
周氏放下筷子,眼圈泛红:“你走后不久,侯爷便来了。”
张静姝怔了怔:“侯爷回来了?”
“是啊!瞧着风尘仆仆的,像是才回都。”小桔道,“得知你不在,也不肯多留,正要走时,政少爷将他拦住,两人没说几句,政少爷突然打了侯爷一拳,侯爷的人就直接拔刀冲上去了,好在被侯爷及时拦下,倒没大碍。”
张静姝拧着眉头问:“伤哪了?要不要紧?”
小桔道:“胳膊上划了道口子,已经包扎好了。”
周氏潸然泪下,蓦地起身走了。
“你们先吃,我去看看张政。”张静姝行至客房外,敲了敲门,“阿政,歇了么?”
“姐姐,进来罢。”张政回道。
张静姝进去时,他正坐在窗边吹风。张静姝在他旁边坐下,问道:“没事罢?”
张政道:“没事。”
张静姝板起脸,严肃地道:“阿政,你知不知道平民打贵族,叫作‘以下犯上’,是犯罪?他若要计较,可以把你抓起来的。”
“我知道。”张政捶了下窗户,“我看到他就来气!一想到他无缘无故把你休了,火气就窜上来了!他凭什么?欺人太甚!”
张静姝拍了拍他的肩膀:“阿政,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这事过去了,我不怨恨方奕,你也别再找他麻烦了。七年夫妻,就算没有情分,他对我而言,也可算是一位亲人。”
“姐姐,你就是太善良了!”张政恨声道,“人善被人欺!”
“好了。”张静姝不想再多说,“休息一会儿出来吃螃蟹。”
张静姝这顿螃蟹宴吃得心不在焉,宴罢,众人坐在院中吃酒赏月、谈天说地,她独在门处徘徊,要出去,忽顿住,复退回。
罢了,已与朱九婚约在身,不论因为什么缘由,夜中去见方奕,总是不妥。
张静姝转过身,却见周氏立在身后,手上提着一个食篮。
周氏将食篮递给她,几乎是以恳求的语气道:“夫人,你去看看侯爷罢。”
张静姝没作声。
周氏垂泪道:“你只问张政,怎么不问侯爷?侯爷才是被打的,被你弟弟打了。他有生以来,除了挨过老侯爷一回棍棒,还有谁在他身上动过拳头?今日不但是中秋,更是他、他的……他一个人……”
张静姝道:“你去陪他罢,我改日得空再约他见面谈事。”
“可他现在连一句话都不愿意跟我说。”周氏咽泣道,“我知道,他定是怕我缠着他。可他若不愿见我,我又怎会缠他?我只是不忍,我是看着他长大的,他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了,我只盼着他好……”
张静姝思量片晌,接过食篮,踏着月色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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