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
宫灯摇曳,人影绰绰。
“安贤王殿下,安贤王殿下不可入内啊……”太监匆匆跟在贺玉谨身后恨不得脚后跟打屁股。
“圣上已就寝,安贤王殿下这时出现,不惹龙体大怒么?”
“让开。”贺玉谨撩开阻阻拦拦的小太监,踏入皇帝寝宫。
寝宫内亮着灯,时不时有苦涩腥臭的药味儿飘出,夹杂着说话声和咳嗽声。
皇帝老头压根没睡,他跪坐在踏上,身后的席位空出一大半,对面前的道士诚信问:“仙人的意思是,秦皇岛有奇人奇物可让人长命百岁?”
道士说:“没错,只要寻得这奇人,寻得这奇物,陛下再活百年,千年,万年不成问题。
“那快快去寻!需要派很多人?需要带上多少金银珠宝,不论多少,在所不辞。”
道长匍匐在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啊!”
“陛下!”这时小太监哭哭啼啼地滚跪在皇帝老头跟前,啪啪给自己耳刮子,哭啼道:“陛下,安贤王殿下实在是拦不住啊!”
贺玉谨已一步步拾阶而上,他见皇帝老头半夜密谈的人竟是那死道士,被冬风吹了一整天的心又凉了一大截。
贺玉谨:“父皇,近日灾情严重,恳请父皇开恩,再调拨些粮食和炭火。”
皇帝老头说:“人都说朕心软,是菩萨心肠。玉谨,朕听不得你这些话,你莫要再说了。”
贺玉谨:“父皇,此事实在紧急!”
“莫要再说!”皇帝老头忍无可忍道:“贺璋负责赈灾这么久,都没见你今日这般火急火燎,你才去几日?就要这要那!”
贺玉谨一愣,冷笑了起来,“贺璋?父皇现在是在跟我说贺璋?贺璋赈灾就压根没出现过!”
皇帝老头冲贺玉谨吹胡子瞪眼。他不满贺玉谨打断自己问道求仙,但贺玉谨在西南一带的势力实在不容忽视,不好发作。
道长说:“圣上慈悲,安贤王亦是心怀天下,两方都是为了百姓好,才会有这番争执。既然大家心中所想都是一样的,又何必继续争吵呢?”
皇帝老头说:“玉瑾,今日你深夜入宫,已是大忌。道长常同朕说,要赦免冲撞朕的人,这对朕的福德有助。所以今日朕宽宏大量,不同你计较,莫要再犯。下去吧!”
贺玉谨从宫中出来。随从在室外等候他多时,看到他眼神从期待一点点变为了惋惜。
贺玉谨说:“圣上虽不肯开恩,但粮食和炭火是必须尽快调至城南。军饷是万万不能动。赵恒志那里有一批粮,你修封书信与他,尽快将这批陈粮调至城南。”
随从见又有转机,忙应:“是!”
已是卯时,天际泛起的鱼肚白。
贺玉谨上马车,马车行至半道,他突然开口:“等等。”
“是!”马车徐徐停了下来。
车夫等着贺玉谨重新下令,可贺玉谨轻拂着大拇指上的白玉扳指,迟迟不语。
昨日他同楚双香说今晚会早点回去,没想到竟是一夜未归,也不知道楚双香是如何想,有没有等他?
他想干脆掉头回府去算了,至少看一眼再走宝吧,但又想到楚双香每次见他都像老鼠见了狸猫似的怕得要命,他一夜不回,怕不是还松了口气。
“王爷?”车夫出声唤道。
贺玉谨回过神来,手指按了按泛困的额稍,道:“罢了。继续走吧。”
“是。”
下马车后,贺玉谨向城南走去。
晨光熹微里,突然看见几名披着白色斗篷的姑娘正在给游民分面饼,其中一位最为耀眼。
光也偏爱于美人,楚双香头戴白色兜帽,乌翅般的青丝蓬松如云朵,一缕明媚的光线在柳叶细眉上流过,落在玲珑精致的小小鼻尖上,当她一笑,鼻梁微翘,那光便是一跳,落于花瓣般柔嫩多汁的嘴唇上。
“娘娘,您都在这儿忙一早了,快些回去歇息吧,若让王爷看见了,怕是要责难我们这些小的啊。”
楚双香昨日来过一次后,城南的士兵没有不认得的。他们的王妃原来这么漂亮,而且说话声音温柔,办事爽利,没有一点架子,讨人喜欢得很。
“不碍事,不碍事。”楚双香分完面饼,拍了拍手,又擦了擦额角的汗。
一名士兵拖拽着一匹黑马从她面前经过。
“走!快走!”
那马看起来好像很虚弱,步子很重,怎么也不肯动,只迈出了短短一步路,就开始口喘粗气。
士兵大声喝道:“光吃草,不干活,肚子都给我吃鼓了!”
“等等!”就在士兵一鞭子要抽下去时候,楚双香慌忙抬手制止。
士兵忙解释道:“娘娘,这是匹懒马,若不这么抽它,它是不肯动的。”
楚双香俯下身,手贴在马儿小腹处,那里稍鼓胀,腹部下方会还呈现粉红色。
楚双香摸着马儿鬃毛,问道:“这马性子如何?”
士兵回答道:“以前脾气还算温顺,但这段时间越来越暴躁了。”
“这就对了。”楚双香扬起头,说:“这匹马不是懒,它是肚子里有小马驹了。”
“啊?”士兵将信将疑,“不,不可能吧。”
楚双香说:“不信看马儿的小腹。怀孕的马会腹部隆起,下腹出现粉色,而且性情也会大变,变得暴躁不亲人。”她在塞外长大,对小马比自己的手掌还熟。
“原来这样……”士兵低头仔细检查了一遍,果然和楚双香说的一模一样。
士兵叹了口气,说:“马儿虽然要生小马驹,也要继续跑,实在没马了,这就是它的命。”
“等等。”楚双香再次出声,这次她像是下定什么决心,“这匹马儿,给我吧。我用我的马跟你们换。”
婢女说:“娘娘,您不会是要用那匹马儿吧?”
楚双香点了点头,“是。”
婢女说:“那可是从塞外送来的好马呢。”
楚双香笑笑,说:“没错,那是我们北域的马,是战马。战马本来就应该跑在战场上。如今天下太平,没有战火,那么这里就是它的战场。让它在这里跑,不比锁在小小马场里好?”
士兵被楚双香一席话惊得五体投地,他正要开口,又瞥见贺玉谨站在楚双香身后不知多时,慌忙拱手道:“王爷。”
楚双香闻声回头,贺玉谨手往她手腕上一扣,“走。”
她被推进一处人烟罕至的城墙角,贺玉谨双手按着她的肩膀,高挺的鼻梁抵在她纤细的脖颈上。他闭着眼睛,深深吸气。真好闻,像太阳晒过的糖。阴冷宫殿里的恶臭终于被驱散了。
“王,王爷……”楚双香脖子痒痒的,有些害怕。她觉得贺玉谨对她脖子似乎很有执念,上回就咬上不撒口,现在又闻来闻去。
“不许缩。”贺玉谨的鼻尖贴着修长的脖颈,单薄的嘴唇吐出一丝温热的气。
楚双香不敢动弹,只得茫然地瞪大了眼。
“什么时候来的?”贺玉谨问。
“寅时。”
“等我?”贺玉谨说。
楚双香忙摇头,“没有,没有。”自从来过一次后,她就想知道贺玉谨每日来时看到的是什么,天有没有亮,路上有没有灯。
贺玉谨闻了一会儿,缓了过来,大手便把玩似的贴着楚双香的腰捏了捏,“以后不必来这么早。天冷。”
“是。”楚双香应道。
“巳时可以过来。”贺玉谨补充道。
楚双香忙殷切地答应:“好,有时间我就来。”
她自诩回答得不错。但贺玉谨有点不爽了,在她腰上狠狠摸了两把。
什么叫有时间?她不应该把他永远摆在第一位的吗?
贺玉谨捏着楚双香的下巴,让她抬起头来,说:“我最恨被人背叛,只要你不背叛我,你是我唯一的妻子。”
楚双香有点疑惑为什么贺玉谨突然这么说,但她乖巧地保证道:“我绝对不会背叛王爷。”
这时有士兵匆匆找来,脚步声渐渐靠近。
贺玉鲸放开楚双香的禁锢,帮她理好了裙摆,让她看起来和之前一样高贵圣洁。
贺玉谨懒散地撩起眼皮,给来人一个眼神体会了一下。
“什么事?”
到底什么事非要现在说???
士兵有点尴尬,因为他压根不是来找贺玉谨的啊。
“王妃娘娘,还有一匹马儿,也有相同的症状……”
楚双香说:“我马上去。”
她匆匆往外走,却被贺玉谨反手拖住手腕:“夫人比本王还忙啊。”
“我……”楚双香以为贺玉谨是不乐意自己去,正要解释。
贺玉谨眼睛微眯,又松开了手,“去吧。”
楚双香匍在桌上写信。
写信对她而言实属一桩奇事。时至今日,她七七八八学了数十字,想用这些简单的字写成信,还是很有难度的。
而且阿坦也不识汉语。她写了也白搭。
于是她还是按照幼年时的习惯,以图画代替文字,画了一位老奶奶,代表姆妈,又画了一辆马车,代表送姆妈来楚域,最后还画了一只大大的金元宝,代表只要此事办妥,定会以重金相谢。
写完信后,楚双香又反复读了一遍,确认阿坦只要在她离开后没摔坏脑子,就不会认错。
信写好,她又生出点卖弄的小心思。她刚学会了自己的名字,忍不住想跟玩伴显摆显摆,于是在末端又画了一个小人,旁边写下楚双香三个字。
阿坦,我现在过得很好,我还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
楚双香将信装进信封,她不愿让王府的人知道她的打算,便托了一名市集上的信使。
但贺玉谨心思缜密,早就对楚双香时刻盯梢。
楚双香的信刚一脱手,就转手呈到了他的案几上。
“王爷,王妃娘娘似乎,似乎在同北屿少将阿坦通讯。”
看着这封信,贺玉谨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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