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枫涯的黑夜是一砚台的墨,浓而不散。

    借着火折子的微微火光才将这漫天漫地的黑暗豁开一道小口子,我环顾四周,黑压压的一片,唯有平地拔起的一角大岩石有些突兀。

    这块赭色岩石就像是放大无数的犀牛角,高约莫有四五丈,十人合抱也圈不来。角岩受风吹水蚀,表面也只是略微粗糙。

    俏孟婆在内弯下破口大骂,骂继央女人也骂我。鬼目探或许已经心灰意冷,并不上前安慰这昔日的心上人,只等她一轮骂累了丢过去一个小瓷瓶,装的应该是上好的金创药。

    俏孟婆又骂,这回连着鬼目探也骂进去了,我充耳不闻,听烦了就翻白眼。

    “嘶!”我一听这声就毫不掩饰地咧嘴笑了,鬼目探正好看过来,我耸耸肩,他又转回去了。他戴着面具,我也不好说他有没有幸灾乐祸。

    一阵风吹过,阴冷阴冷的,我抱住了胳膊,警觉地查看四周。

    一簇又一簇的鬼火不知不觉遍布四周,但我知道这不是哪里的乱葬岗,这是野蛮荒芜的大平原。

    我慢慢地后退,鬼目探正捂着俏孟婆的嘴给她往伤口上使劲倒药粉,然后迅速又粗糙地扯下一块布料给她包扎。

    俏孟婆的心一定变成了污言秽语之海湾。

    不说百来只,但三四十只狼肯定有的。

    今枫涯的狼和普通的狼不一样,它们更大更壮更迅猛,最重要的是,它们对狼王更忠心。

    陆骞和我遇到的今枫涯狼群不过才十多匹狼,都说狼不如虎,但陆骞带我逃脱后仍心有余悸,他叮嘱我千万不要被今枫涯的狼群盯上,这里的狼未必斗不过虎。

    火折子的亮光变得脆弱不堪。

    鬼目探把他的烧火棍举在手里,然后开始撕衣服。我懂了他的意思,转手按着俏孟婆开始撕她的衣服,不愧是千金难买的料子,撕起来就是顺。

    鬼目探将布条和纱子一层层缠绕在铁棍上,然后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瓷瓶,通透的玉料里盛着深红色的膏油,倒出后散发着幽香。

    我惊讶地瞟了一眼鬼目探,低声问道:“孟鲛油?”

    这人抬头看我一眼当作回应,我看出他眼里的傲意,无声地切了一声,显摆什么呀。然后他火折子一点,火势噌一下就大了。

    这一下可就照清楚了,狼视眈眈。

    今枫涯的狼也十分冷酷,哪怕饿上三天见到活人活物也不会垂涎欲滴,眼中也不多贪婪。它们只全神贯注地盯着你,在扑上来之前绝不泄露一分杀气。

    我见过今枫涯双狼对决,不死不休。

    “怎么办?”俏孟婆轻声问,这时候她的那股疯劲倒收敛了。

    鬼目探邪气一笑:“还能怎么办?当然是杀咯。”

    “……”我浅浅地翻了个白眼,“你脑子转不转啊?这几十头狼,你杀得完吗?”

    鬼目探恼火地瞪我一眼:“那你说怎么办?”

    一头狼踏进了火光照亮的边界,哪怕在一众大狼中,它的体格也十分显眼。相较于其他狼,这头狼的皮毛更顺滑,泛着很细微的蓝。

    这恐怕不止是狼王,还是第一俊狼。

    它就像很多高手一样,在出招前静默伫立,眼中是风暴来临前涌动的阴云。

    “狼王?”鬼目探特意对着狼王照过去,“擒贼先擒王,一头狼总打得过吧?”

    俏孟婆娇笑一声。

    我忍不住不翻白眼,别说什么求而不得了,我在这三人里总是最边上的一个。

    鬼目探说的擒贼擒王就是不留活口。

    “你信不信你刚给这狼王抹脖子,下一瞬那些狼会全扑上来?”

    俏孟婆不耐烦地说:“那你说能怎么做?合着我们坐以待毙是最安全的对吧?”

    鬼目探也嗤笑道:“再厉害也是畜生,你我三人合力还不能杀出重围吗?”

    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今天这老师我不当也得说两句。

    “今枫涯的狼对狼王不止是臣服,更有敬仰,而且它们报复心很强,为了报仇不计后果。你与其想在一群畜生面前当枭雄,不如想办法生擒狼王等到天亮。”

    鬼目探盯着我反问道:“生擒?你怎么确定那些狼会给你这个机会?”

    我盯着狼王,它也盯着我,显然它也将我当成了对手。

    我吹了一个哨子,是跟着陆骞和继央族人学的,这种悠长苍凉的哨子是继央族人和狼群沟通的语言。

    狼王并不立即作出回应,它仍然在观察我,然后就在鬼目探和俏孟婆失去耐心的时候,一声雄浑的狼嚎响彻黑夜。

    狼王不紧不慢地踱步上前,其余狼都往后退了几步。它的姿态很从容也很高傲,仅仅是走了几步,我就能看出它的变化。

    我让鬼目探举高火把,然后迎着狼王走上前。

    狼王不怒自威,它的眼神不再收敛,所以我能从它暗金色的眼中看到直白的侵略性,是对猎物□□裸的敌意,流动着掠食者的霸道和威严。

    我调整气息,调动内力,后背隐隐作痛——那继央女人用刀背打的我,一下好险没给我打出内伤。

    我有些后悔没将惊玄带来。

    夜风旋来又旋走,火光摇曳。

    我和狼王几乎是在同时出手,但我低估了这头狼的迅捷,它健壮的身体在起跳的那一刻迸发了惊人的力量,一道延伸的弧线,和我几乎在同一高度。

    我挥剑借力,接连侧踢,狼王的腹部远比我想的要结实,那两脚就像是踢在了挡板上。这两脚我蓄足了力,可狼王并不如我想的那样向后抛去。它仅仅是身形一晃,在下落时甚至一掌拍在了我的左腿!

    就像是钢钉打在了小腿骨,痛得我脸一白,落地的时候都不稳。

    我和狼王落地后不过距离丈远,它前半身压低,后肢直立,浑身的筋肉绷紧,一双狼目杀机毕现。

    我失了先机。

    它能闻到这股鲜血流淌的气味,这是它的狼爪造成的,在它看来无疑是胜利的征兆。

    我转剑,软剑劈啪作响,狼王见状开始低吼。

    我纵跳而起,以狼王为心划十字剑影。

    狼王仰跃,剑影降临。

    我在一霎那尽力挥出更多剑,软剑的弊端在此刻暴露无遗——薄,无论是剑势还是剑气都太单薄,风雪盖顶的磅礴汹涌只发挥出最多五成力。

    但我以为,这五成力是足够的。

    我其实并没有将狼王当成真正的对手,只是和鬼目探、俏孟婆一样认为它不过是一头勇猛的走兽。

    事实证明,轻敌是大忌。

    狼王仰头怒吼,狼毛勃发,前后四足并用,硬生生将风雪反扑!

    一股雄浑霸道的力量扰乱了我周身的气场,情急之下我用剑格挡,仍然被那股力量冲撞了内息。

    落地时我不得不以剑为杖减缓后退之势,软剑在冻土上划出一条深深的裂痕。

    连败两招,这是我从未有过的失误。

    我忽然感到冥冥之中有一双眼在注视着,吐息沉缓,讥笑我掉以轻心。

    陆骞教我敬畏自然,山川草木,飞禽走兽,他说同样作为神的造物,我们未必独得青睐。

    狼王落地后甚至收敛了之前的狂意,它静静地站立,眸子里闪动着火光。

    三而竭,高手过招,三招之内见分晓。如果我再不赢回一局,那狼王也不会再有兴趣和我斗,那么黑暗中窥伺的群狼就会一拥而上。

    我吐息纳气,仰望黑夜。

    狼嚎迎月。

    当剑芒暴涨时,月光倾泻而下。我于是动得更快,剑气护体直行不惧。

    狼王也向我冲过来,月光激发了它的斗志,它嘶吼着,狼牙利如匕首。

    我从来没有挽过这么快的剑花,剑柄好像自在旋转即将脱离掌控。哪怕月光再盛,我眼中也有缭乱的剑影变化,一道道交叠,一层层覆盖,一座山的轮廓就此显现。

    山雪倾江,剑山负雪,倾覆月江!

    “嗷——”狼嚎震耳,狼王快到出现了残影,我看着它的身影在月下连成一串,眨眼之间就来到了我的面前。

    “破!”我怒吼,全力一斩。

    无数狼嚎声起,幽幽绿芒狂闪着杀意。

    我挥剑,血珠连坠,风中裹挟着淡淡的腥气。

    “吼!”狼王怒号,群狼屏息。

    狼王硬生生抗住了这一击,它被震得连连后退,但很快就稳住身形。没有落败后的狂躁,它仍然只是静静地注视着我。

    地上淌了一条血线,狼王的腹部还在滴血,滴答滴答,在万籁俱寂中十分清晰。

    我凝视着狼王,我相信这头狼能够明白我,我们是彼此认可的对手。

    不久之后,狼王仰头长嚎,群狼呼应,然后它们就离开了,没有一头狼表现出不满。

    我目送着狼群远去,看到那些继央族人。他们用哨声和狼群打招呼,狼群低低地回应。

    我转身回到角岩下,俏孟婆和鬼目眼神难测地看着我,又看看远去的狼群,或许他们仍然无法相信怎么堂堂水墨客对付一头大狼也这么费劲。

    他们在后怕,我知道,因为我比他们强,但我差点输了。

    继央族人默默地离开,正像他们无声地到来。

    我简单处理了一下小腿上的伤口,然后吃了两粒庆元丹,靠着岩石就开始闭目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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