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素萼和陈瑞文是在申时将尽日落西山的时候回去的,那时候天上正是有一种昏黄柔和的光芒,林素萼踏进院子里的那一刻夕阳正好落在她身上。

    陈瑞文的视线从她鬓发侧那轻轻摇颤的金镶玉步摇慢慢转下,淡淡的霞光镀在她脸上,云鬓花颜宛如仙人。

    心下悸动,对她的喜爱又多了几分,谁说美貌无用?

    走上前去同她一齐进了屋子,两个人安坐在次间,司琴奉了茶过来,林素萼喝了口茶,才斟酌着问他:“你有什么打算?”

    他一时没听懂她什么意思,问:“什么?”

    林素萼犹豫了一会儿,才道:“你日后是想要通过科举考取功名还是有其他的想法。”

    这个问题是她在娘家时,母亲和嫂嫂让她问的,临走时两个人将她拉在一边悄悄问她陈瑞文在外面的事,她却是一问三不知。

    才短短几天,她还没来得及问他这方面的问题。

    母亲幽幽叹了口气,只道:“你回去还是同他讲问清楚,你既然做了他的妻子,不单单就管着你们那一个院子的事,起码在他事业上也要多操几分心,所谓贤内助就是如此了。”

    林素萼轻声答自己知道,所以一回来这才问他这件事。

    陈瑞文哂笑,原来是因为这个。

    林素萼见他笑了下,估摸不清楚他什么态度,又及时补充道:“你要是在这上面没有那个心思也没关系的,我也不是那种追求荣华富贵的人,咱们将现有的资产好好经营,也能平稳过着舒服日子。”

    陈瑞文却轻声道:“跟着我你怎么过安生日子。”

    林素萼以为他是在说他庶子身份,刚想劝他不可妄自菲薄,却听他继续道:“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冬至的时候陛下会携百官去郊外祭祀,父亲已经答应我到时候会向陛下请荫封让我入朝为官。”

    林素萼惊喜的看着他道:“真的?”

    陈瑞文点点头,道:“只是到时侯官阶只怕不高,却是委屈你了。”

    林素萼起身坐到他身边,忙笑:“我哪里委屈了,你有官做自然是要立一番事业的,我替你高兴还来不及呢!”

    亲昵的靠在他身上,陈瑞文心中微动,试探问:“我若得官恐怕也只是芝麻般大小的九品官,不比大哥如今已然是七品官身了。”

    陈瑞章十七岁得陈赣推举,如今二十五岁任监门直长,掌禁卫宫门,从九品到如今七品之身也是用了八年的时间。

    陈瑞文已然比陈瑞章当年迟了几年,林素萼又想到如今升官之难,也难怪他如今心中彷徨。

    林素萼心中一软,真情实意安慰他道:“我从前就和你说过让你千万不要看轻自己,你只管脚踏实地做自己的事,纵然你做了农夫我为农妇,我也是愿意的。”

    最后一句她说的坚定,陈瑞文看着她恬静的表情似是动容,托起她的手低声切切道:“怎么舍得让你吃苦。”

    满室清净,脉脉无言。

    晚上陈瑞文捉住她两个人在床上闹了一阵儿,叫了次水,然后便互相拥着沉沉睡下。

    那一晚上竟然睡的顺畅,林素萼一觉睡到自然醒,拢着的纱帐外仍然是乌蒙蒙的一片,虽不是伸手不见不见五指,却到底要点着灯才能看清楚。

    林素萼转头看了一眼仍在熟睡的陈瑞文,轻轻将他搭在她腰间的手臂移开,自己悄悄拉开纱帐下了床。

    外面守夜的莲蕊听见了动静匆匆罩了件外套,举着烛台亮着莹莹火光进来,林素萼问她:“什么时候了?”

    莲蕊点上屋内一盏灯,道:“方才卯时初刻,少夫人要不要再睡会?”

    林素萼摇摇头道:“不睡了,你叫几个人进来伺候我穿衣洗漱,等下还要去夫人院子里给她请安。”

    又格外叮嘱她:“动静小些,不要惊扰了少爷。”

    莲蕊点点头轻手轻脚转身出去,不一会就见她和玥儿还有司琴进来,莲蕊伺候着林素萼洁了面漱完口,玥儿伺候她穿上一件白色中衣,下穿一件白底绣花的百褶裙,外头正准备穿一件淡蓝色印花交领长袄,是很清新淡雅温柔娴静的装扮。

    林素萼注意到司琴欲言又止的表情,心里知道她有话要说。

    当即便同她说:“有什么事你就说出来,你是你家少爷忠心的身边人,难不成我还吃了你不成?”

    她话中有淡淡调侃却并无那生疏的冷意,司琴听了绷紧的心也松下来笑道:“奴婢就是觉得少夫人今日这身打扮好是好,就是恐怕有点不合适。”

    玥儿将林素萼上下左右翻看了一遍,长袄的盘扣还没有扣上,此时虽然松松垮垮的却仍然是有一种不一般的美感的,她只问:“哪里不合适?”

    林素萼面色淡定,知道她肯定不会无缘无故说这样的话,只道:“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你且说个理由出来。”

    司琴屈膝行了礼只轻声道:“少夫人温婉端庄,若是别的世家夫人必定是都喜欢您这样知书达理的媳妇的,只是咱们家夫人却不一样。”

    “咱们家夫人一向喜欢别人穿喜庆些,想当年大少夫人初次行礼也是和您一样的装扮,那天当即就被夫人斥责了。”

    司琴说斥责其实还是往轻了说去,王氏自小生养在贫户之家,虽然之后嫁给了镇远候陈赣为妻,可一些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却是半点未改,比如她喜食荤腥,比如她极爱黄白之物,又比如她平生最爱别人着红戴绿。

    当年余娴给她请安的第一日就穿了件青色袄子,妆面素净,当场就被王氏骂作“寡妇扮相”。

    余娴虽然是国公府嫡女,可她国公爷那不受宠的继室生的,既然做了人家的媳妇挨了人家的骂也是万万辩驳不得的,待王氏让她走后她才拿帕子捂着脸哭着一路跑回去。

    这件事当时在府内闹得大了,陈瑞章不敢违逆母亲只能让妻子忍着以后别再穿以前那些衣服,倒是镇北侯得知了这件事还斥责了王氏几句。

    林素萼当然不知道这些事,可听司琴话中的意思大抵隐隐透露出自己若是穿了这身衣服去大概率会被王氏提溜出来斥责一番,于是便低头对着玥儿说:“换另一套来。”

    玥儿问:“少夫人要穿哪一套呢?”

    林素萼略一思索了下道:“把外头这件袄子换下,从我箱笼里找那件浅金桃红二色的撒花褙子来。”

    玥儿应下,找出那件撒花褙子出来给她穿上,她是淡妆浓抹总相宜的相貌,如今整个人穿上之后果然明艳许多,多了些娇俏的气质。

    林素萼招手让司琴过来,问她:“你会梳头吗?”

    司琴点点头,林素萼遂从妆奁盒里拿出一个黄杨木梳递到她手上:“你既然知晓夫人喜好,那今日梳头簪花就都交给你了,你做的好我到时候叫你家少爷赏你。”

    司琴扬眉一笑,当即扶着她坐下拿着黄杨木梳先是给她及腰长发细细梳顺,然后轻车熟路十分顺滑的给她头顶盘了一个团髻,额边留着云状额发,发髻上戴点翠海棠花纹头花,另有插戴艳色花盆栽,与翠色头花呼应着艳而不俗。

    林素萼十分满意的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夸赞她道:“你倒是好手艺,同专门梳头的也是不相上下了。”

    司琴低着头谦虚道:“少夫人谬赞。”

    林素萼本来是只想带莲蕊一起去给王氏请安的,可经过司琴这件事,倒觉得这丫鬟像一个可造之材,当即决定今天先带上司琴。

    几人收拾好就要出门了,林素萼又回望没有丝毫动静的架子床,也不知道他到底醒没醒,却是转头拨开门帘就出去了。

    进了王氏的院子,天尚蒙亮,天际泛着鱼肚白,空气中也十分冷冽,寒气逼人,院子里空空荡荡,是她来早了。

    一个浅绿衫裙丫鬟迎上来福身行礼道:“二少夫人,夫人还没醒呢。”

    林素萼微微一笑:“那我便在廊下等一下。”

    丫鬟忙给她搬来绣墩让她坐下,林素萼看着寂静一片的院子低声问:“侯爷去上朝了?”

    丫鬟点点头,林素萼又问她:“大嫂还没来?”

    那丫头看了看天边的颜色道:“大少夫人平日里还要比这个时候再晚一刻钟。”

    林素萼了然后便安心坐着等着,果然差不多一刻钟的时间就看着余娴带着两个丫头从外面进来,她果然穿一件华贵端庄的牡丹刺绣领烟霞红底撒花对襟褙子,下面穿桃红百褶裙,是十分喜庆的打扮。

    一瞧见林素萼连忙迎上去欢喜轻喊了句“弟妹”,林素萼也连忙站起来和她两手牵在一起,温声道:“嫂嫂。”

    余娴看着她眼中透露着和善,心疼拂过她肩膀道:“怎么来这般早,纵然是晚一些也没关系的。”

    林素萼朝她笑了笑:“因是第一次拜见婆母,恐失了礼数,所以来早了些。”

    余娴点点头,丫鬟又搬来一个绣墩给余娴坐下,两个人促膝坐着静静等着里面王氏起床。

    许久里面终于传来了一些动静,二人连忙站起身,丫鬟撤走绣墩,只听见里面有人问:“福儿,谁在外面。”

    明知故问。

    那个丫鬟,也就是福儿答道:“郑嬷嬷,是大少夫人和二少夫人过来给夫人请安了。”

    里面沉默良久,过了会儿才听见王氏懒洋洋的声音传出:“让她们进来吧。”

    福儿拉开门帘,林素萼和余娴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林素萼就跟在余娴身后头进到了正屋里面。

    余娴轻车熟路的往左去了,林素萼跟在她身后才发现到了王氏的卧房,王氏只穿着一身白色中衣散着发正端坐在床边上,余娴给了林素萼一个眼神,林素萼意会同她一齐上前给王氏福身行了礼。

    她礼仪是得专人教导的,王氏虽然农女出生,可这么多年在镇远候府也算见多识广耳濡目染了许多,林素萼的礼仪她是挑不出错的,反而见她的动作行云流水端庄优雅颇为赏心悦目,肚子里原来准备的由头也都没了作用。

    林素萼行礼时瞧见王氏怎么赤着脚,正觉得奇怪,就见着余娴上前走了几步温声同王氏道:“媳妇给母亲穿鞋。”

    王氏嗯的一声:“可。”

    然后余娴就屈膝蹲着亲手给王氏床上榻边的绣鞋,两人这样一问一答,倒像是故意给她做示范的。

    林素萼只看着一旁叫郑嬷嬷的婆子正端着洁牙器具,心里一明便上前恭声道:“媳妇伺候母亲漱口。”

    王氏依然答了“可”,郑嬷嬷端着托盘走过来,林素萼本想伸手去拿一旁的刷牙子和盐巴,却没想到郑嬷嬷笑眯眯的道:“二少夫人,烦请您给夫人端着漱盂吧。”

    王氏也微笑着不做声,林素萼心里叹气知道这是婆婆在给自己下马威了,纵使有几分不愿也不能轻易表现出来,毕竟自古以来都只有婆母发威没有媳妇不平的道理。

    于是面上乖乖双手捧起旁边的漱盂,因为王氏是坐着的缘故所以林素萼举着漱盂便要更低一些,余娴早就给王氏穿好鞋子后退到了一边,她便屈膝捧着痰盂接替余娴的位置,偏生王氏拿着刷牙子和盐巴漱口又是慢慢悠悠的,她也不能说什么只能默默蹲着。

    平日里她本就不喜动,身子是有些弱,这是蹲着有一会儿,手倒没觉得什么腿倒是微微发颤酸的厉害。

    还好在她快坚持不住的时候王氏终于喝了一口温盐水漱完口吐进了她捧的漱盂里面,她微微舒了一口气,站起身强装镇定的将漱盂交给一旁的丫鬟,司琴极具眼力见的上前扶住她。

    两个人又服侍王氏穿好了外服,看着她身边专门梳头的丫鬟给她梳好了发髻,站在她身后林素萼看见她手上各拿一支发簪,左手一支赤金螭虎钗,右手一支金累丝镶绿宝石牡丹花钗。

    王氏颇有些举棋不定,转头问她们二人:“你们觉得戴那支好?”

    余娴笑着眼神瞥向那支金螭虎钗,笑道:“左手那只贵重,想来一定适合。”

    林素萼默默看着那只约有两指宽闪闪发光的金簪,果然贵“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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