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着婚期还有十几天的一个傍晚,郑氏带着人端着着两个大小不一的泛着红木光泽的官皮盒来到了林素萼的院子里。

    日子越往后推,天黑的时辰的就越早,林素萼的院子里栽了几棵常青的树,树叶深绿茂密严严实实将外界本就稀薄的亮光都挡了去。

    故而当郑氏进到内室的时候,就看见林素萼正让人在烛台上点上火光,屋子也被照的暖黄。

    旁边几个丫头举着半臂高烛台,而她正低着头借着烛光在床上整理她那百宝箱的金银玉饰品,瞧见郑氏走进来起身温温柔柔喊了一句母亲。

    郑氏拉着她一起坐到床上,瞧见泥金撒花锦被上摆着一堆钗环簪佩,她一眼就看中一个华贵的蝴蝶金簪,缀着滴红似血的宝石实在不凡。

    “这是哪来的,怎么从未见你戴过?”

    林素萼看着郑氏手上的簪子有些不好意思,但也如实答道:“是去年瑞文送我的生辰礼物,我觉得太贵重招摇了,便一直没戴放在箱子里。”

    郑氏点头簪子放回她的百宝箱里道:“你做的对,有时候太过招摇了反而惹人嫉恨。以后你为人妇了也切记万事明哲保身为主要,你那家里既有当家的婆母也有能干的嫂嫂,若你贸然出头反而不好。”

    林素萼点点头道:“女儿知道。”

    郑氏知道她是聪明且听话的便也不多说,同她一起将她的床上的首饰收拾好放到百宝箱里,让丫头将百宝箱收好,随后就将所有人都屏退下去。

    昏黄烛光笼罩的闺房里面,只有他们母女二人,郑氏将早已放置在旁边的两个盒子拿到了床上,林素萼看着这两个花鸟云纹的红漆官皮箱有些不明所以然。

    还是郑氏笑着说:“快来看看你的嫁妆。”

    先打开那个稍大些的官皮箱,从里面拿出来的是一沓地契和银票,郑氏说:“咱们家也算不上什么富贵之家,之前你父亲官职不高所以也没多少俸禄,也没攒上多少钱,故而给你的嫁妆到底比不上你那个国公府小姐出身的嫂嫂强,你别怨我和你父亲”

    林素萼摇摇头笑道:“父母将女儿生养这么大已经是天大的恩情,这一生都难以偿还,女儿感激不尽。”

    郑氏满意笑:“这就好。”

    这便开始给她介绍道:“这些银票和田宅地契,都是从你出生就开始准备的,有些是从我的嫁妆里面的,有些是这些年家里田宅店铺的收租,还有些是你父亲的俸禄和苏州祖宅那边送来的。”

    一边数着那沓银票和地契道:“这十张共计一万两白银是我的嫁妆,这十二张共计一万两千两白银是你父亲那边的,剩下的十张共计一万两白银是从家里的收租拿的。”

    林素萼听着这一连串的万字开头的单位的银票微微吃了一惊,一下子她竟然也算颇有家产了。

    看着她的样子,郑氏就知道她在想些什么,笑着同她道:“你不要以为这些钱很多,你到了侯府要用钱的地方多的去了,自己若不是好好谋划的话这几万两便如那掌中流水一样是留不住的。”

    林素萼点点头,郑氏又继续给她讲剩下的地契:“在城外岳山底下有一处宅子,依山傍水的带着两百余亩水田,另有仆妇四,人帮忙打理,那庄头邓才原是你父亲刚中状元时采买的奴才,咱们家去西北的时候我就把他留下了,是个实诚人你尽可以信任。”

    至此郑氏就简单的将这些固产嫁妆都讲清楚了,将银票地契重新装好放到一旁,林素萼看见旁边那个小箱生疑问道:“那那个盒子里面装的是什么?”

    “这个呀。”

    郑氏正色道:“你且坐过来些,我同你仔细说。”

    林素萼挪过去挨着她一些,郑氏将扣合打开后拉开左右小门,烛火摇曳昏黄亮光下,林素萼看见一本左右两边各放了一卷画册和几个圆溜溜的东西。

    郑氏先抽出画册递给她,林素萼接过随意展开,第一眼她就被里面大胆奔放的彩绘内容惊了一下,又见上面有诗云“轻盈倦体不胜衣,杏子单衫懒自提”不禁红着脸将这本卷册覆在床上,结结巴巴道:“母……亲,这个是……什么?”

    那样的艳诗,实在让她难为情。

    郑氏温声安慰她道:“不必羞怯,这都是咱们女子出嫁前必须要知道的,你自己好好看着这画册,将来成婚后夫君也能更喜欢你一些。”

    林素萼还是有些懵懂,再聪慧的女子头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还是有些慌乱,所以既有些好奇想看又碍着郑氏在场有些不好意思,只能小鸡啄米似的红着脸点头。

    郑氏又从小盒子里拿出一个圆溜溜的东西递给她,林素萼接过才发现这原来是个可以从中间分开的梨形木雕,虽然早有准备必然还是跟男女之事有关,可当她微微用力掰开看见梨形木雕里面亲密贴合的立体人偶时还是震惊了一下。

    看着这栩栩如生巧夺天工的设计心下感叹:真是厉害。

    郑氏笑着同她道:“这叫压箱底,同画册一起你好好收着,千万不要让人发现,免得让人笑话。”

    林素萼点点头,一股脑将东西都塞回官皮箱里面收好,郑氏难得看见她这样慌乱害羞的模样,也觉得她实在可爱,好兴致的同她面授了一些房中之事这才放心的离开。

    林素萼等着郑氏离开,这才微微叹了一口气,眼神飘忽不定的停在旁边不显眼的小盒上,又控制不住的红了脸,连忙将那个箱子藏到床底下这才慢慢平静下来。

    夜晚的时候周嬷嬷发现破天荒自家姑娘早早就上了床,碧色的纱帐也已经全都掩好。

    周嬷嬷隔着纱帐关心问道:“姑娘,今日怎么这早就睡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只听见她家姑娘在纱帐里面温温柔柔道:“我没事,就是有些累了想早点睡,嬷嬷忙碌了一天也快去睡吧。”

    “哎。”

    周嬷嬷应下拿着银剪子准备灭了蜡烛出去,或许是察觉到她的动作,纱帐里面的人说道:“嬷嬷给我床前留一个蜡烛,我一时可能睡不着,等我快睡了我自己来灭掉。”

    周嬷嬷便给她留了一个蜡烛,然后轻手轻脚的退出去了。

    她不知道的是,那屋内床边那根蜡烛燃烧小半夜至蜡油将尽之时,才被人“噗”的轻声一吹熄灭。

    随着日子逼近,整个林府也开始渐渐忙碌起来,先是从某一处开始有了一点红色,然后慢慢增加一些喜庆的新玩意,又见府中各处匆匆而过的丫鬟婆子,都知道这一大家子都是在为林素萼出嫁作准备。

    气氛灼热以沁芳轩里尤甚,林素萼出阁自然是要带丫鬟婆子过去的,她院子里伺候的人少,郑氏先头就问过要不要给她再买几个丫鬟,被她笑着摇头拒绝了,只道:“买回来的毕竟不熟,只怕倒生是非。”

    郑氏觉得有理,便把自己身边一个叫云筑的丫鬟送给了她,云筑也是个沉稳大气的,却又不失风趣温柔,小时候也算伺候林素萼一段时间,林素萼便也笑着收下了。

    她侧躺在美人榻上,手腕支着额头正闭目静思,莲蕊拿一对美□□坐在她身边给她轻轻捶腿。

    莲蕊问她:“姑娘在想什么?”

    林素萼睁开眼睛问她:“想起昨晚上似乎听见有人在墙角哭,是谁在守夜?”

    莲蕊如实答她:“本来是白苏,但昨天她生了病就让她姐姐替了她一夜班。”

    林素萼从榻上坐起来,身上盖着的薄毯滑到腰间,让莲蕊将杜若叫进来。

    杜若低着头跟在莲蕊身后进来,福身道:“姑娘找奴婢有什么事吗?”

    林素萼柔声问:“昨夜廊下墙角哭泣之人可是你。”

    杜若听了她这话却是浑身僵硬不敢言语,咬着唇一副怯弱的样子,林素萼知道她有难言之隐,便让莲蕊出去留下她和杜若单独相处。

    房内无人杜若才跪下来哭泣道:“奴婢不是有意哭泣的,只是心中难过情不自禁这才扰了姑娘清净。”

    林素萼知道她一向是埋头做事的,不比她妹妹机灵聪明,便问:“可是有人欺负你?”

    杜若连忙摇摇头,沉默一阵后才难为情结巴道:“奴婢……只是不想要离开林府。”

    “为何?”

    林素萼沉沉看着她,杜若对上她眼神心下一横将心中所想说出来用力磕头道:“奴婢已有了意中人,奴婢怕要是跟着姑娘陪嫁过去,奴婢和他这一辈子就再无可能了。”

    她是破釜沉舟的说出这番话,早已抱定必死的决心,毕竟在这个时代,签了死契的婢女同外男暗地里交往本来就是会被主人杖毙的罪名。

    林素萼听了她这话反而心下一松,扯开嘴角朝她笑了笑,道:“原来是为着这个事。”

    杜若听出她不追究,惴惴不安问:“姑娘不生气?”

    林素萼淡笑:“知慕少艾,我为什么要生气?相反我倒是很佩服你的勇气。”

    想着她能在候府荣华富贵的面前选择了自己喜欢的人,可见其人其实并不如表面那样默然,又敢因为主子不是冷心无情的人赌上一赌,这个叫杜若的其实也是有几分胆量的。

    林素萼想着主仆一场倒不如成全这番好姻缘,也算给自己积一些福德,便同杜若问了对方的姓名身份,发现是外院一个做采购管理的小厮,就同她说:“你放心,明日我就去同母亲说这件事,将你留在府内。”

    “只不过,我仍然要对你小惩大诫,不然今后人人学你我如何管理。”

    杜若感恩她的宽容恩情,额头在地上磕得红肿,两眼泪涟涟的退下后自己去周嬷嬷那里领了十板子的惩戒。

    十月初十,正是吏部侍郎家同镇远候府家的好日子,都知道林参清将自家的嫡女嫁给了陈赣的庶子,西京城内众人都在暗搓搓的看笑话,心里虽然觉得不入流,但是碍于情面却仍然要给两家面子,众人也都早早预备了礼就等着这一天上门吃喜酒去。

    林素萼从睡梦中被人拉起来,先头闭着眼并不知道在干什么,只听见身边人来人往并伴随的密语之声,直到被莲蕊和周嬷嬷解了衣裳按入水中,让那热水一烫这才猛地醒过神来,周嬷嬷温柔而有力给她擦拭着后背,莲蕊则在一旁细细揉搓她的长发,浴桶里漂浮着厚厚一层芍药花清香扑鼻。

    她看着外面仍然漆黑一片的天色,微微打了个哈欠问道:“嬷嬷,什么时候了。”

    周嬷嬷抬起她的一条手臂仔细擦拭笑:“才是卯时,姑娘再闭着眼睛休息一会,待会等夫人带着全幅人过来时奴婢再喊姑娘起来。”

    林素萼点点头,放心的将自己交给周嬷嬷,闭着眼睛微微小憩一番,只感受到温热的水流从裸露的肌肤上滑过,出了半人高的浴桶,馥郁的花露油涂抹在头发上,整个人全身上下又扑上一层香粉,让林素萼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被这桂馥兰馨浸透了。

    穿上里衣端坐在梳妆镜前,还未干的长发被莲蕊和玥儿挽在一边用干燥的巾帕仔细擦干。林素萼则看着铜镜里面还未施粉黛的一张面容,再过一会这张脸上就要妆上一副红妆,全天下所有的新娘都千篇一律的妆容,娇红似火,千古以来对新婚夫妇的祝福。

    郑氏带来的全福夫人姓李,是住在林家隔壁兵部尚书家的老夫人,这位李老夫人虽然年纪六十有余却是精神抖擞声如洪钟,人又心慈爱笑,所以这街边诸家谁家有个女儿出嫁的喜事都爱请她过去替人绞面妆扮。

    李老夫人一见着林素萼便夸赞道:“好漂亮的美人,陈赣家那小子也算是有福气了。”

    郑氏谦虚一笑:“也是我们家的福气。”

    当即二人就先让丫鬟婆子给林素萼梳好发髻后穿上那件由十几个苏州绣娘绣了几个月才完成的婚服,上着真红大袖金丝绣牡丹的上衣,下穿织金花纹百迭裙,肩披霞帔,头戴华贵点翠彩冠。

    点翠彩冠一上头林素萼就感觉脑袋似有千斤重,脖子上又戴上了赤金云纹坠绿宝石垂玉蝴蝶璎珞项圈,加上厚厚的婚服以致于全身上下没有一处轻快的。

    坐在凳子上后李老夫人拿了几根白色棉线交织贴在脸上快速上下翻滚,手起手落之间林素萼只感觉脸上一阵一阵的刺痛。

    往日那些年轻孩子们不是这个疼得两眼泪汪汪就是那个小声哀叫,李老夫人见林素萼十分忍得不吭声的模样也是十分满意,后面给她上妆的时候也轻柔了几分。

    润肌肤,敷香粉,上胭脂,画黛眉,贴花钿,涂唇脂。

    一套流程下来林素萼整个人是迷迷糊糊的,而完成之后在场的其他人却是十分满意,尤其以郑氏为甚,毕竟他们眼中看见的是一个肤白妍丽红唇皓齿,眉如远黛目若明星的红妆美人,且这个美人还不是那些毫无神采的木头美人,林素萼浅浅一笑众人顿觉的满室生辉。

    李老夫人接过丫鬟递过来的湿帕子擦净双手,看着林素萼倒是勾起了她一些往事,不禁回忆笑:“上一次给这么漂亮的人儿绞面上妆还是梁帝的张元妃将要进宫之时呢。”

    王氏见她提起旧事觉得不好,忙转移话题笑:“辛苦您了,请出去喝盏茶吧。”

    屋内就剩下林素萼和一众贴身丫鬟,周嬷嬷问她要不要吃点东西,林素萼全身早已沉重的让她有些呼吸困难,只让周嬷嬷倒一杯茶来解解渴。

    喝完茶后就安安静静的坐在凳子上等待着迎亲的人来,眼睛看向一旁红色托盘上那叠的工工整整的大红盖头,柔白的手指抚在那栩栩如生的鸳鸯戏水的图案上。

    她心里一颤后那些做梦一样的迷糊思绪一扫而净,清醒意识到:她要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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