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瑞文住的院子叫听雪轩,在林府的东南角落,院子里栽的是松柏雪竹,一应的耐寒之物,每至大雪纷飞之时,绿冠积白雪,有簌簌而落之声,故为“听雪”。

    和林素萼住的沁芳轩倒是相去甚远,沁芳轩在西南角,一年四季栽着时宜的花木,春开桃李冬开梅,常年飘荡着阵阵花香。

    盛夏正是荷花开,林素萼让玥儿从库房拿了一只名贵的长颈青釉瓷瓶,剪下几支含苞待放的粉荷插在里面,让玥儿打着伞捧着瓷瓶就往听雪轩去。

    走到听雪轩门口,只看见院门紧闭,隐隐约约听见院内有铁器碰撞之声,两个人走到门前,她给玥儿一个眼神,玥儿收了伞就上前握住门上的铜环敲门。

    几乎是敲门的瞬间,里面的声音就停了下来,不多久门就被从里面打开,开门的是一个灰衣少年,林素萼瞧见他穿着镇远候府的衣服,想来也是陈瑞文的贴身随从一类的人。

    少年生的一双笑眼,言语之间十分恭敬:“二小姐,公子让我出来迎你。”

    他弯腰做出一个请的动作,玥儿把伞夹在腋下,接过林素萼手上的瓷瓶让她走在前面,林素萼好奇的看着他:“你叫什么名字?”

    “隐云。”他恭敬地回答。

    林素萼马上就改口问:“隐云,你家少爷就带了你来凉州吗?”

    她环顾四周,并没有看见什么丫鬟,整个院子同平常一样,刚才听到的声音仿佛是错觉。

    “本就不久待,带那么多人来干什么。”

    林素萼抬眼循声望去,看见陈瑞文匆匆从房内走出来,衣衫虽然整洁,额发却垂落一缕,落在那张平淡无奇的脸上,竟然有些不羁风范。

    她猜测他是在睡午觉,没想到被她扰了清闲。

    林素萼有些歉意,“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陈瑞文连忙摆手宽慰她,“哪里说的这样客气,你来了我高兴还来不及。”

    他引着她往房内走,一并的吩咐隐云将院门大开,玥儿进去放好瓷瓶后还想留在那里,却被隐云一把拉住道:“姑娘留在里面干什么,我家少爷和你家小姐说些贴心话,我们两个奴才站在哪里,不白白打扰他们的雅性。”

    玥儿觉得有理,就和隐云一起候走到门外等着,她好奇他是西京来的人,便缠着他问了许多都城的问题,比如问他都城的糕点是否比凉州的好吃,是作为都城的西京大还是凉州大,又问他有没有见过今上,今上是否和传闻中一样喜欢杀人取乐。

    隐云见她模样小小,长相却可爱,也乐得和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把西京的繁华和她一一道来,享受她羡慕又赞叹的目光。

    屋外,这对少男少女相谈甚欢,屋内,一对男女也是相处十分自然。

    两个人一同望着那青瓶粉荷,不约而同的觉得这搭配眼熟的很,结果往对方身上一看,都不自觉一笑。

    林素萼柔柔一笑:“今日倒是穿的巧了,偏生你穿青的我穿粉,和送你瓶中花倒是相得益彰。”

    陈瑞文眼中也闪过一抹亮色,他眨着眼睛调皮地朝她行了一个礼道:“多谢玉娘了。”

    林素萼屈膝回礼配合他:“不用谢。”

    她起身看着他那双眼睛,那双眼是那么有神,殷殷看着她,像是一道光将她笼罩,又像是一团火将她燃烧。

    他的眼神将她一下子拉回了童年时,那时初见他的眼神就是这样,那时候的她也是那么恣意任性,潇洒非凡的童年,莫名的心悸让她不自觉的呼吸急促了几下。

    她连忙转移话题道:“刚刚在院门口看见听雪轩院门紧闭又听见一些奇怪的声音,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陈瑞文从容道:“不过刚刚让隐云教我几招防身之术,我不通武艺,怕让人瞧见坏了父亲的名声,就让隐云把门关上了。”

    她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果真在脸颊一处看见灰扑扑一块,她笑了一声,“瞧你,脸上都脏了。”

    遂抽出帕子准备替他细心擦拭干净,陈瑞文也顺从的低下头任她动作,二人相处这样自然,仿佛一直从未分离过。

    林素萼知道他现在是敦厚老实的性子,见他明明长在武人之家,却不通半点武功,也为之黯然神伤,“镇远候那样武功盖世的一个人,怎么也不教教你,让你如今向一个奴才学这些。”

    陈瑞文目色清明,还是一片笑意,“父亲军务繁忙,我也不愿打扰他。”

    再怎么繁忙,也得替儿子请个正经师傅,要是当初就知道陈瑞文在镇远候府如此不受重视,她又何必放手让他离开,林素萼隐隐意识到,自己对陈瑞文竟然也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掌控欲。

    她救下的人,人是她的,命是她的,怎么可以被别人欺负。

    林素萼替他着急,知道他是菩萨性子,处处为别人着想,平日写信过来也是对信里面欺负他那嫡母宽容尊敬,他忍得,她却忍不得。

    便和他道:“你若有心,我就和兄长说说,让你在他那里学一些武功,他如今在军中做事,一些防身的功夫倒也是能教你的。”

    陈瑞文欣喜道:“能得林大哥指导,是我走运了。”

    这样说,便是同意了,林素萼把他的事情放在心上,火急火燎的就要去替他打理这件事,便向他告辞。

    陈瑞文也不挽留,送她和丫鬟相携打伞走出了听雪轩,驻足在门口看着那背影渐渐远去,直至一个拐弯消失不见。

    笑脸顿时收了起来,面无表情目光沉沉的走进院中,隐云也连忙关上大门,跟在他身后。

    他从一旁的的杂草覆盖之下拿起一把长剑奉送道陈瑞文的手上,陈瑞文凝神抽出长剑,剑身锋利无比,闪烁着炫目的白光,明明是大热天却让人感觉到寒气逼人。

    隐云双手奉着剑鞘静静侍立在一旁,世人都以为公子文墨不通,武功不精,可只有他和侯爷才知道,公子是多么的惊才绝艳。

    他手持这把长虹剑和侯爷对峙时竟然也隐隐占着一丝上风,此时公子继续接着练习剑术,目如寒星,身姿婉若游龙,剑如秋练,每次出招都有一股慑人的剑气。

    哪里有面对林二小姐半分的心平气和。

    林素萼马不停蹄的到了林谈言的院子,此时林谈言正在被一众丫鬟婆子围着量体裁衣,他是要做新郎官的人了,婚期定在九月初九。

    林素萼也有些好奇这婚嫁程序,就静静的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着林谈言被来来回回的摆弄,他神情无奈的看着自家妹妹,好一会儿,丫鬟婆子才完工退出去。

    人一走他就抱怨道:“这成亲倒是比我当时上战场还辛苦一些。”

    林素萼安慰他:“哥哥是男子都觉得辛苦,我们女子到时候还麻烦些。”

    她又讲出此行的目的,问林谈言有没有时间去教授陈瑞文几招防身的武功,林谈言笑道:“这当然是小事,待会我就去和敬之约定时间和地点,我可不想再在府里面待着了,还是军营里面更适合我。”

    敬之就是陈瑞文的字。

    见事情已成,林素萼也放下心来回了自己的院子。

    已是七月中旬了,常常下大雨,今夜也是晚来风急,猛地刮起了狂风,早早的就乌云盖布,一片漆黑,幸而林素萼早已喊人将院中花草一应用布遮盖住,也不怕急雨打坏花朵。

    周嬷嬷点起了烛火,屋内也亮堂堂的,就着滂沱的雨声林素萼就在灯下绣着一副百喜图,是她送给吴怡然的成亲之礼。

    今年真是个好年份,不但哥哥确定下来要娶嫂嫂,就连怡然也要嫁人了。

    对方是礼部侍郎刘潼之子刘榭,年二十,西京那边差人送了画像过来,样子端方有礼,听人说品性也很是清正,吴怡然很是欢喜。

    她的婚礼定在冬天,等九月份她就要上京去西京舅舅家备嫁了。

    所以林素萼的抓紧时间替她绣好这新婚礼物,她绣工说不上好,但到底是她的心意。

    绣着绣着,眼前便模糊了,她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只是此时想到哥哥和好友都各自有归宿,偌大一个林府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待着,到底是落寞的。

    她和陈瑞文再要好,那也是小时候的事了,小时候稚童相处并无太多顾忌,如今两个人都长大了,以后还是要避讳一些。

    尤其是他以后定是要娶妻的,她不是不识礼的人,想着还是要和陈瑞文稍稍拉开一点距离,毕竟不是每个女子都乐意自家夫君和别的女子亲密的。

    只恨她不是个男子,她若是个男子,自然无所顾忌,纵马边疆,饮酒作乐,哪里有如今的这些烦扰。

    这一夜就在雨声潇潇中过去了。

    时间过得极快,眨眼似的如白驹过隙就到了林谈言新婚那一日,早几日前迎亲的队伍就去鄯州迎亲,估摸着时间大概在中午就能到家。

    林参清在正堂接待着客人,多是他的同僚和当地的豪绅,若是带了女眷就让丫鬟领着到堂后由妻子和女儿接待。

    这几天林素萼一直跟着郑氏学着如何安排着家中酒食和布置之事,她在这方面颇有天赋,往往一个问题郑氏说一遍她就能记住且能提出一个更好的解决法子。

    郑氏满意地看着她,“你这样聪慧是好的,将来做了哪家主母,执掌中馈就是你的事了,现在多学点以后也能少吃点苦。”

    林素萼低眉顺目,柔柔应声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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