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啊……”
当山羊王从熟睡中醒过来, 挠了挠被初生的太阳晒得发烫的肚皮,在一片“咩咩”声里撑起身子,看向站在附近的李忘情。
“哟,旺旺王。”山羊王揉了揉惺忪的眼睛, 问道, “你嘴怎么破了?”
李忘情面无表情道:“被猫挠的。”
于是山羊王又看向另一侧:“你也是被猫挠的?”
障月揉着脖颈上一条正在愈合的血印子, 道:“差不多。”
山羊王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不一会儿, 这片原野的远方, 隐约有灵光飘过, 似乎是有修士正在往国都的方向进发。
“已经开始了。”李忘情放目向那些修士飞去的方向, 那里的神决峰下, 屹立着一座雄城。
它虽然没有御龙京那般仙气缥缈,却是包罗万象, 只是远远地看着, 那熙攘的人间烟火便已浸透了眼帘。
来三都剑会的修士们可不会全都耽搁于寻宝游戏,拿到官印之后, 便想去国都碰碰运气, 而此时再一看如意镜, 前两日的迷茫已经一去不复返, 那些急不可耐的修士已经寻得了答案。
【高价收官印,天阶优先!】
和起先推测的一样,没有官印就不允许进国都,大家也发现了,正在缩小的灰雾之墙。
大多数人一开始能穿过这座墙, 还是与彼时的墙很薄有很大关系, 哪怕一开始走错了方向, 只要不是沿着城墙飞了一大轮,总会歪出去。
但灰雾之墙一日复一日地变厚,国都外围的原野山林、村落镇子都会被逐渐吞没,此时如果不及时逃出,再进灰雾之中,恐怕就很难脱身了。
何况雾里还有头六首蛟,作为山阳国镇国灵兽,便是守在外面的长辈们出手,想镇压它都要废一番功夫,何况他们。
衡量清楚了之后,李忘情转头问障月。
“我要前往国都,你要去吗?”
障月此刻又重新翻开了那本李忘情带来的天书,他似乎很是满意,差不多是一目十行地看完,转眼间就将李忘情收集到的部分翻尽。
他也不急着回答,转而问山羊王道:“人世的王,你想回去吗?”
一直疯疯癫癫的山羊王歪着头,看模样很是慎重地想了想,然后又歪回了羊羔堆里:“我没啥念想,就不回去啦,还不如在这里好生做个长梦舒服。”
障月扬了扬手里的天书,竟直接抛进他怀里。
“你再仔细想想,没有别的愿望了?”
山羊王又被砸得“哎呦”了一声,抱怨道:“你们俩怎么都爱拿东西砸人,真没修养。”
眼罢,他将天书倒过来翻了翻,随后摇了摇头。
“不知所谓!不知所谓!能在天上飞,何苦在地上爬……倒不如给我点儿酒来!”
天书重新被还了回来,障月凝视了他半晌,向李忘情说道:“再给他拿些酒吧,他不想醒了。”
这段对话好似有一些隐喻,李忘情尚不能明了,依言将乾坤囊里所有的酒都给了山羊王,看着他一声欢呼把脑袋扎进了酒瓮里不再理会人之后,才和障月一起离开了这座破庙。
飞离百步之外后,李忘情再一回头,竟发现昨夜被她摧毁的破庙,又重新恢复了原状,而庙门上所书的牌匾,隐约能看出三个字。
阳帝庙。
此时,李忘情忍不住问障月道:“那个山羊王到底是谁?”
“你猜是谁?”
“是不是……”李忘情踌躇了片刻,说出心里的猜测,“轩辕九襄的遗念?”
“是,也不是。”障月将天书还给李忘情,然后忽然没头没脑地问道,“老婆饼,你觉得凡人能在不依靠修炼的情况下,像鸟儿一样飞到天上吗?”
李忘情摇了摇头,道:“谁家小孩都做过这样的梦,我小时候也一样。”
障月继续问道:“那穿破天穹,去往银河呢?”
李忘情迟疑了一下,道:“那即便是修士,也是做不到的,至于我师尊那样的……以我所知,灭虚修士能漫游太虚,却未曾听他说起过所谓‘太虚’究竟是什么样的地方。”
对于天外的“太虚”,李忘情在幼年时被师姐带着哄睡的那几年,倒是时常听她念起洪炉界凡人们有口皆传的童谣。
天上星,亮晶晶,仙人摇橹凡人听。
人生百年无闲日,旱涝熬尽老来病。
惟愿来生乘云上,银河打渔与君吟。
绚丽而壮美的银河,仙人摇橹的传说,凝聚了所有人对天穹之上一切美好的愿景,那里有打不完的仙鱼,饮不尽的清冽河水,既没有风吹雨打,也没有火陨天灾。
“……我听闻过创世之初,人们修道所为的是救世大愿,洪炉界上下都盼望着有朝一日能出现一个穿破天穹,到天外寻求一片乐土的大修士,是以几千年来,凡人供奉修士,最终都是为了这个目的。”
李忘情顿了顿,道:“你今天提起的……让凡人不凭修炼便能飞天遁地,倒是挺新鲜的说法。”
障月笑着说:“你看了天书之后,觉得这全然不可能吗?”
李忘情沉默了,深读之后,她无法不从内心做出比较。
天书上的那些技巧,确切地说,并不是全然无法实现的,只要修士们出让一些资源,或者帮助凡人建设那些白工技艺,洪炉界凡人们的日子会好过许多。
但要说凡人们能飞,甚至飞上修士所不可及的银河……
“我实在没办法想象。”李忘情轻纾了口气,道,“昨夜山羊王说过的,地爵所指引的凡人道路,连他们能爬上神决峰,我都觉得不可思议,更莫提抵达峰顶了。”
“若是拼命去做呢?”
“那会死很多人。”李忘情皱起眉,“如果是发生在外面,至少我不会坐视不管。”
“你似乎在内心里有一个规训你的道标,这让你一直都保持善良与清醒,这很好。”障月缓缓说道,“但你的出身、所见所闻,很难让你去察觉到这些苦难的根源。”
他的语调变了,不再是如往常那般漫不经心,而是多了一丝李忘情读不懂的凝重。
“你认为凡人可以?他们怎么做到的?”
障月轻轻摇了摇头,声调又恢复了之前漫不经心的模样。
“我可违背我的规则告诉你,仙人摇的‘橹’可不是什么唱着儿歌捞鱼的善良玩意儿。”
他分明没有一个字在威慑,但李忘情就是感到遍体生寒。
说话间,在她身后昨夜的阳帝庙方向,蓦然传出“轰”的一声巨响。
李忘情脸色一变,回过头去时,竟发现整个阳帝庙被毁灭了,而两个看打扮像是苏息狱海的修士正从那里飞出来,一边飞一边骂骂咧咧。
“真晦气,只有一个死老头和一群牲口,连个官印的影子都没有。”
“那雾墙都吞了一半多大地了,咱们时间可不多了!”
飞着飞着,这二人忽见一道烈风扑面刮来,定睛一看,是个女剑修御剑朝他们这个方向径直前来。
“好家伙来活儿了!”
另一个修士谨慎地用神识扫向四周,反复多次,没发现这剑修身后有什么其他的气息,便放下心来拿出法宝。
“此女来得正好,既是单枪匹马,直接劫杀了她,看看她手里有没有官印!”
这二人皆是结丹后期大圆满,见李忘情一个切金后期,便想赌一把二打一,岂料法宝刚出,就听她声音清冷地言道——
“我宗剑训,大争之剑,驱魔荡邪。你们两个一个魔一个邪,正好做数。”
“狂言!”这两名修士一左一右,各自祭出法宝,一时间黑气滚滚地朝李忘情包抄过去。
可剑修的速度太快了,只在错身的铿锵一响,两颗人头随着法宝断裂的声音高高飞起,在天穹上划过两条交错的血花,便从空中坠落下来,直至落地前,这两颗头颅上还挂着狰狞的神情。
瞬杀。
李忘情看着那两具尸体坠入下面的高草地里,摄走这二人的乾坤囊后,再回头去看那阳帝庙时,却发现它变远了。
哪怕是自己再向那个方向飞,它也始终在这片荒野的尽头。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道不同”?那到底什么是“道”呢?
李忘情沉思了片刻,慢慢飞回到障月身边,他似乎听得到她自己的心声一样,说道:“你已经有点明白了。”
李忘情捏了捏自己的耳垂,道:“有一点儿,但不是很明白,可能进了国都,才会有答案。”
……
数个时辰后,在那两个苏息狱海修士陨落之地,一根根藤蔓从他们的尸骨中长出,周围原本青苍的草海一点点枯黄下去,周围的生机好似都被这些藤蔓所吸纳。
很快,两道身影来到了这些藤萝前。
“谁杀的?”
“管他谁杀的,吃了就知道了。”
“吸纳了这些藤萝,你差不多就能到元婴期了。”唐呼噜深吸一口气,看向身侧的荼十九,“圣子,可想好了?”
她说这句话时,脸上神色虽然不变,但心里的紧张却依旧拉到了极致。
苏息狱海的修士们虽然大多数都是人不人鬼不鬼的,但都不认为圣子是他们的同类。
空有人形,实则就是母藤的备体,而元婴期就是备体成熟的标志。
元婴期以后,圣子的修为会不受控制地暴涨,很快就会初具死壤母藤力量……比如侵蚀大地,汲取生机等,同时也正好成长到了死壤母藤足以吞噬的阶段。
荼十九扭头看向唐呼噜,淡淡道:“你害怕我啊,这么怕的话,就滚远点儿吧。”
那倒是正合唐呼噜的心意。
她倒还真的慢慢退后,一边退一边说道:“你决定了?这么早就进阶元婴期?”
荼十九翻了个白眼,道:“那不然呢,等我回去就说你想认母藤当干娘,下一任封你当圣女怎么样?”
唐呼噜连忙摇了摇头:“我母亲虽然死的早,对我还是挺好的,这种缘分下辈子吧。”
荼十九皱了皱眉,他还是十分不解:“大祭司也总是对我说些没头没脑的话,我倒想问问,为什么你们的母亲生孩子不是用来吃的?”
“……”唐呼噜仰天一阵无语,道,“要是全天下的母亲生孩子都是用来进补的,那世上哪儿还会有这么多人活下来。你是从小在苏息狱海长大,不知道寻常人的父母是要辛勤劳作来养育孩子的。”
荼十九:“我老母也很辛苦啊,每天都在努力吃你们,拿来治我受的伤。”
那你牛逼噻。
唐呼噜看他跳入那堆藤蔓里,那些藤萝刺入他的双臂一点点被吸收,便退到一侧护法。
不知过了多久,当荼十九完全沉睡入那一对死壤藤萝的笼子里时,唐呼噜睁开眼,一个身影悄然来到她的神识边缘。
“唐前辈,你要的燬铁我们如约带来了,不知是什么怪物,值得用得到燬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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