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忘情回到蛟相府时,  门口早已有府中仆从等候迎接,与其他同样回府的修士一道,  被接入蛟相府的正堂中。

    在那里,  魏鹤容早在里等候已久。

    “你昨晚去哪儿了?”

    “是晚辈的疏失,赌石赌到忘了宵禁,还请前辈恕罪。”

    魏鹤容闻言,  当即恨铁不成钢地开始教育起来:“算了算了,昨天有人赌出了轩辕九襄的法相,一时忍不住赌几把也在常理之中,但修炼之道,  脚踏实地才是正途,你天资如此惊人,  只要修为提上来,他日成为器宗,  必能稳压皇甫锟之流,可要珍惜自己啊。”

    李忘情心里一暖,  正色道:“晚辈知错了,  往后必将心思多放在正途上。”

    魏鹤容脸色稍霁,  道:“其实今日召众人回府,是因为扫霞城里有位器宗修炼出了岔子,除了日前炼制银汉水休养的人之外,我们蛟相府之人皆要征调去城中当值。”

    ——明日尽量不要靠近扫霞城。

    李忘情心里一沉,  听人说话间,身后远处的正堂大门外就已经站了几个修士,  隐约有不让人离开的意思。

    不一会儿,  堂后转来一个脸色不善的中年人,  炼器师皇甫锟也紧跟在后。

    皇甫锟一来便横了魏鹤容一眼,  开口就挑衅道:“魏老儿,昨日你可是害得我好苦。”

    魏鹤容上前一步挡在李忘情身前,笑道:“此话怎讲?”

    “即便是典当都有七日后悔药吃,你当日将我那宝贝炼器鼎转卖他人,叫我皇甫家惨亏,你倒好,躲在蛟相府里享清静!”皇甫锟恶狠狠道。

    此时,和皇甫锟一起来的中年人蓦然想起什么,鹰隼似的眼睛看了魏鹤容一眼,对皇甫锟开口道:“二弟,与绪儿昨日是否就是为了那炼器鼎和一个陌生碎玉境修士对赌?”

    “是啊,兄长对昨夜袭击绪儿的贼人有线索?”

    “还在勘验,不过,绪儿的乾坤囊不见了,除了青璃蛇外,他昨日赌石时拿到的阴阳金刚杵等三物也一并被夺走。”

    皇甫锟皱着眉回忆了一下,道:“说的也是,昨日那怪人言语之中像是要讨回那三样东西……不过昨夜袭击者不是个元婴期的术修吗?”

    “他不是没动手吗?恐怕是伪装成剑修,好威慑于你。”

    “竟有此事!”皇甫锟怒上眉头,转而对魏鹤容道,“你既将炼器鼎卖与那人,当知晓他的身份,此人多半就是害了我皇甫家少主的凶手,速速交代出来!”

    李忘情眉心一皱,没想到皇甫锟还要刁难魏鹤容,正要设法寻个借口时,魏鹤容暗中一摆手,上前不卑不亢道:“皇甫兄眼下进阶元婴期了,倒是威风日盛,不把我们这些老友放在眼里了。你那炼器鼎我用着不顺手,自是随手卖了,难道每卖一样宝物就要追到别人家里去?没这个道理吧。”

    皇甫锟还是要纠缠:“可若不是因为你起初图我那炼器鼎,我们家绪儿又怎会因缘际会重伤至此,难道你就不该负一点责任?!”

    魏鹤容揣起手和其他炼器师们交换了个无奈的眼神,道:“贵家少主遭此祸事,作为蛟相府同僚,自是悲痛难当。可今日是蛟相为了丧仪召集我等,你要拉着我辩个是非也不是不可以,尽可以去向蛟相撒娇卖痴,放咱们一日公假,免了明日扫霞城里的操劳。”

    “你!”

    “够了!”一声断喝阻止了堂内的争端,堂中上首有雷电光芒一闪,御龙京四大长老之一的鳞千古现身正堂,道,“平日你们怎么争斗都可以,待会儿在蛟相面前还拎不清轻重吗?!”

    皇甫家的家主阴沉着脸行了一礼:“鳞长老,我爱子遭祸,一时失态,还请勿要惊扰蛟相。”

    “你也是!”鳞千古冷冷道,“你儿子是老夫嫡传弟子,以为老夫便不上心?他身上所留的有死壤藤萝,加上昨夜那歹人明显是个女子,多半是死壤圣殿的七煞之一唐呼噜所为,此女最好杀人掠宝,明日定要找她讨个说法!”

    皇甫家的家主和皇甫锟彼此互看一眼,忙低头拜谢:“多谢鳞长老!”

    “好了。”鳞千古口气一缓,目光扫过堂中众人,招了招手,让人分发了一件东西给堂中众人,“扫霞城人手不足,此安樨戒明日便作为凭据用以出入各处殿阁,你们戴上试试,看是否合用。”

    下面的人接过来,好奇问道:“平日里都是以玉牌通讯,怎么换了木头戒指?而且这灵材怎么没见过……”

    “玉牌都用了几百年了,消息通达太慢,最近倒是有个什么学舍的进贡了一种‘如意镜’,用着倒是便捷,只是量少来不及赶制,且先拿这器宗所制的木戒对付着用吧。”

    “原来是器宗所制,难怪看不出来是什么灵材……”

    这名为“安樨戒”的木头戒指入手沉甸甸的,看起来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拿来做个凭证或实时交流之用。

    但李忘情看着手心里的戒指,心里不知为何总有些不安,没敢直接往手指头上套。

    见戒指都分发下去了,鳞千古道:“宫阁各处所需人手不一,元婴、结丹听我号令,其他的闲杂人等听四剑侍安排。”

    说着,他便原地消失,而蛟相府也开始准备车马。

    “魏前辈。”李忘情捉机道,“咱们当日炼制银汉水消耗不小,不如便留在府中休养,我还有些炼器上的疑惑想同前辈请教。”

    魏鹤容也不大想和皇甫锟这个老对头多相处,闻言正要点头时,皇甫锟却走过来一把扯住他。

    “你可别想溜!倘若你想趁我们忙于丧仪而落跑,又上哪里寻你去?”

    你爷爷的。

    李忘情心中有些着急,而魏鹤容却不以为然。

    “看给你急的,魏家虽然比不上你们皇甫氏族尊贵,多少也忝列四大长老之一,我能跑哪儿去?不过耽误两日,去就去,不必多话。”

    “魏前辈!”

    “你啊。”魏鹤容背过去对李忘情低声道,“我也不爱同那老鬼共事,但毕竟抬头不见低头见,你若不喜欢这些场面交际的事,就留在蛟相府里吧,我那儿还有几本炼器手札,正好叫童子带你去参习两日。”

    炼器手札是一个炼器师最重要的传承,眼见魏鹤容与他们一同离去,李忘情心底那一丝置身事外的念头还是被掐灭了。

    以诚待之,也应以诚相酬。

    李忘情上前一步,道:“魏前辈,明日我与你同去。”

    ……

    扫霞城。

    “你们是蛟相府里几位大师的学徒?”

    “正是。”

    接待结丹以下的是之前炼制银汉水那夜见过的蛟相座下四剑侍之一的秋剑侍,比之春剑侍,她看上去严肃一些。

    “灵堂设于幽明殿,今夜有十二位天机道修士唱灵,正好需要人手护法,尔等手上的‘安樨戒’就是出入各关卡的凭证,不可丢失,随我来吧。”

    秋剑侍一一检视这些学徒们手上的戒指,走到李忘情身边时,颇为诧异地开口问道:“小道友这手套……”

    “抱歉,恕我无力,敢问可是触犯了规矩?”

    “倒也不是。”秋剑侍道,“只是见它材质不凡,做工却如此仓促,有些可惜。”

    “剑侍见笑了,我学艺不精,费了灵材。”

    秋剑侍点点头便放过了她。

    待她走后,李忘情不着痕迹地拉低了袖子掩住右手。

    安樨戒是戴在了她手上,但出于防范,她抓紧时间拿苏息狱海大祭司那条黑蛇所蜕下的皮做成了个手套,因还未来得及炼制,样子极丑,只能让安樨戒不直接贴在她皮肉上。

    再者,丧仪上行云宗的人也在,她遮一遮手背上的金色异纹,也是为了掩人耳目。

    一一查验完毕后,秋剑侍带领他们来到一处灯火昏暗的大殿前,远远望进殿中,有不少人影背对着他们围坐在一座祭坛四周,嘴里念念有词,仿佛在招魂一样。

    “你们就在殿阁四周护法,倘若有天机道的修士灵力不济,便负责为他们补充灵丹,还有这地上的灵石晶块,哪一块有黯淡的迹象都要及时更换,你们都是炼器师,看管这些要比一般修士顶用些。”

    秋剑侍正要离开,想了想,又嘱咐道:

    “这祭坛上是大殿下的本命剑,夜里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可窥探靠近,都知晓了吗?”

    众人连连点头。

    “明日天亮后,我会再来接你们。”

    秋剑侍交代罢,召左右侍从将幽明殿的大门关上,又用灵火点亮了门口两头护法石狮子,这才离去。

    整个大殿安静下来,除了十二位天机道的修士仍然如同入定一样围坐在祭坛四周,蛟相府被安排来的修士们都各自散开,分管一片区域。

    外面的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后,李忘情身边的修士有些耐不住枯燥,向李忘情传音搭话:

    “哎,你是魏大师新收的学徒吧?”

    从进这幽明殿起,李忘情的弦儿就一直紧绷着,她总觉得,这幽明殿的布局有一点眼熟。

    但又说不出来是哪处眼熟,仿佛这里冥冥之中有一丝力量在不断消磨她的疑心。

    她向那人回道:“有幸得魏大师看中,留在他身边学艺。”

    “哦那你肯定对着扫霞城不熟吧。”搭话的是个男修士,见李忘情理会他了,便主动靠近两步,“听说魏大师很快就要被召进扫霞城了,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可算走运了。”

    李忘情笑了笑不予置评,又开口道:“我区区散修出身,只希望不要给魏大师添麻烦。说起来,我们一路走来俱是金碧辉煌的宫阁,怎么这御龙京大殿下的居所,却是如此阴森?”

    “你说这个啊。”那男修士不屑道,“灵堂能有多喜庆,本来就是停灵的所在。”

    “可这儿也未见大殿下的遗体啊,供奉一个本命剑又有何用?”

    那男修士左右看了看,闭嘴传音道:“我听说,只是听说哈……大殿下不是在苏息狱海被陨兽杀了吗?据我在扫霞城供职的长辈说,其实就是苏息狱海的人杀的。”

    “唔。”李忘情故作赞同,“今日还听闻苏息狱海之人在皇甫家行凶,没想到他们在御龙京还敢如此猖狂。”

    “他们没多少好果子吃的了。”

    “那要如何证实呢?”

    “现在不就在做吗?名为供奉本命剑,实际上就是为大殿下招魂。”那男修士冷笑一声,道,“等到明日,招出大殿下的魂来,便在御龙京镇杀了那死壤圣殿大祭司,以正御龙京天威。”

    看他面上的杀气,不像是作假的,应该是御龙京上下都有共识。

    李忘情沉思了一下,在行云宗、御龙京、苏息狱海这三都之中,三位灭虚尊主并不理会红尘事,一切俗务均由副手代行。

    御龙京的是蛟相、行云宗的是肃法师司闻、而苏息狱海中代行死壤母藤意志的正是李忘情见过一面的大祭司步天銮。

    在李忘情的模糊认知里,相较于现在还拽着老婆饼啃的障月,那令人闻风丧胆的死壤母藤才是世人眼中真正统治一方的邪神。

    其藤萝所布之处,大地生机尽归其身,相传从古至今,百朝辽疆以南已经有数十个国度被死壤母藤侵吞灭亡,时至今日,虽然死壤母藤还无法化作人形,但从来无人敢挑衅它的威严。

    如果在这里杀了这位死壤大祭司,不就等于公然和苏息狱海宣战吗?

    但太上侯又似乎被蛟相囚禁,在御龙京没有灭虚尊主坐镇的情况下,这样激怒死壤母藤有什么好处?

    李忘情一时间想不明白个中的利益纠缠,而就在她思量时,眼前祭坛下的阵法前,有一块灵晶闪烁了两下,光芒黯淡下来。

    她刚拿出灵晶想补充进去,旁边的男修士仿佛是想要示好,上前献殷勤道:“仙子不必操劳,这等杂活我来便是。”

    “多谢道友。”

    李忘情点点头,但就在那男修士拔出灵晶,补充进去新的时,四周的灵晶接二连三地黯淡了下来。

    怎么回事?

    灵晶是炼器师用一万块灵石提纯其灵气的产物,通常在启动大型阵法时才会使用,而眼前的阵法上,灵晶镶嵌何止上百。

    一瞬间抽光这么多灵晶,可见祭坛上供奉之物的可怕。

    “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快补充灵晶进去!”

    其他人都后知后觉地上前,只有李忘情扫了一眼下面围坐着的天机道修士。

    ……他们的眼窝里正缓缓地渗出血来。

    一股不祥的预感笼罩了她,一片混乱里,李忘情退至众人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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