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月皱起眉头:“这个孩子是少帝的,  还是七叔你的?”

    谢灼没有回答,只淡声道:“先出去。”

    危月等了半晌,没等到谢灼的话,  只得先从帐篷离开。人走后,  谢灼垂下眼眸,  这才重新审视摆在面前的那一封信。

    信笺上面的字不过几行,  却足以在谢灼心中掀起波澜。

    起初收到信,看到她有了身孕,谢灼愣怔了许久,心中是有些难以言说的喜悦。

    可很快这份情绪就淡化下去。他意识到危吟眉有事瞒着他。

    危吟眉从二人立下协定后,  便没有与少帝同过房。他自然知晓这不是少帝的孩子,

    谢灼离京前没有动她,  二人更早之前一次同房是在她逃出宫前,算算日子,  那么这个孩子在他南下前就该怀上了。

    而她给他送行前后,  并没有将此事告诉他。

    谢灼眼前浮现起那时,她找各种理由说不能行房的一幕,  不由轻轻冷笑了一下。

    可即便后来谢灼南下,她也有机会写信告诉他怀孕一事。

    可危吟眉没有。

    谢灼怎么会想不通?

    她不写,无非是不想叫他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

    谢灼握着信纸边缘的手微微用力,  纸张起了皱痕。

    倒映在他眼里光影明灭,  谢灼抬起手,  将信纸放到烛火上,看着纸张一点点被吞噬,化成为灰烬。

    他背往后靠了靠,  手按在眉心,  眸中情绪晦暗不明。

    他自然不会傻到觉得危吟眉舍不他上战场时多了一层牵挂而瞒住此事,  她如此做,是因为他和她心中的隔阂还没有彻底消除,她在南下前她表现出的温柔大抵都是假的,心中分明还记恨着他。

    谢灼不知是不是得赞叹她一句。古有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如今有她危吟眉忍着耻辱,委身于他叫他放下戒备。

    然而她以为自己能瞒多久?她的身边有他留下的人,盯着她的一言一行。

    谢灼在黑暗中独自坐了良久。显然危吟眉没打算向他低头,她为了逃离自己,如今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还去找太后一党以求庇护,打的算盘怕是在等太后除去谢灼,好扶她腹中的孩子即位。

    谢灼想得很明白,一味地强迫,危吟眉根本不会乖顺,逼急了和他玉石俱焚也不是没可能。只能慢慢地来。

    不管如何,如今既然得知了这个孩子的存在,谢灼便不可能坐视不管,自然也不会允许这个孩子被当作少帝的遗腹子。

    南方还剩最后一场大仗,只要赢下,他便昼夜疾驰赶回洛阳。

    谢灼手抵着额头,玉白的面容在黑暗中透着几分冷沉,手有一搭没一搭敲打着椅柄。

    回头想想,这一场爱恨的纠葛中,到底是谁先被磨没了性子,一退再退?

    有言说是先动心者便落于下风,如今谢灼总是不愿,却不得不承认,也体会到了几分爱而不得,被人拿捏的意味来。

    却说谢灼独坐军帐之中,难以排解心中郁结,同一时刻,有人亦是无法入眠。

    危月辗转反侧,索性从床上起身,走到桌边坐下,长叹了一口气,回忆那一封信上的话。

    他想难怪,难怪姐姐要他南下时候除掉谢灼,原是有了身孕,若是谢灼一死,那姐姐腹中的孩子无疑会成为王朝的继承人,可若是谢灼不死,那姐姐注定一辈子都要被谢灼用这个孩子锁在身边。

    他正心乱如麻时,帐篷外传来脚步声,随后有人步入帐中:“少将军。”

    危月不知谁大半夜来打扰自己,抬头一看

    来人,微微愣住:“范将军怎么来了?”

    来人是个中年武将,生得魁梧高大,周身威严,名叫范思,当年没发迹前,受过危父救命之恩。

    危月自然认得对方,迎上去询问对方来意。

    范思朝他做了一个礼节,随即从袖中抽出一封信:“这信少将军看看,是皇后娘娘命我捎带给您的。”

    危月一愣:“我姐姐的?”

    范思点头,危月当即拆开,一看不由轻吸了一口气,信件上是她的字迹不假,询问危月时机成熟了没有,他该动手了。

    危月眉心微跳,将信塞到信封里,转头看向范思,问道:“这信,范副将此前来之前可曾拆看过?”

    对方目不转睛盯着他,笑容微深:“少将军,您该听皇后娘娘的话尽快准备。”

    危月看他神色:“是我姐姐派你来的?”

    范思回答说是:“大军明日便会动身,攻打琅琊一带,那里是三面环山,易守难攻,摄政王必然会亲自带兵,若摄政王落单一人,少将军可以趁乱动手,我会在暗中辅佐您。”

    危月指尖紧握信封成一团。

    范思看着他的动作:“您和娘娘到底是血脉至亲,那点情意不是外人能比的。少将军帮谁,心里应该清楚的”

    危月道:“我知晓。”

    范思抱拳行礼:“那臣便先告退了。”

    危月闭了闭眼,听到他离去的脚步声,低头望着掌心中被揉成一团的信封,长叹了一口气。

    既已答应过她的事,便不能反悔,他若像得到她的原谅,便只有这一次机会,

    危月眼前浮现方才谢灼决绝的神色。是,若是因为自己的一点私心,就忘了这么多年来姐姐对自己的好,坐视她被凌辱,那他危月算什么?

    在自己成为谢灼的侄子前,他首先是危吟眉的弟弟。

    而很显然,谢灼也对他也失去了耐心。

    危月闭上眼睛,喉结微微滚动。浓稠的烛光洒在他面上,从前那个温柔和煦的少年在他身上慢慢褪去,属于谢越冷血无情的样子一点点复苏过来。

    他身上流着谢氏一族的血,本质上和谢灼一样无情。

    不过在最后一场战争胜利前,他还得继续蛰伏,养精蓄锐,只待着捕杀猎物的那一个最佳的时机。

    风吹动蜡烛熄灭,帐内最后一丝光亮也暗淡了下去。

    琅琊一带,起了烽烟,大战的号角吹响,擂鼓声一重一重,战火笼罩着这座地势雄伟的城池

    叛军在顽强抵抗,大祁的军队猛攻了十日,整整十日,这座看似牢不可破的城池,终于出现一丝裂痕。

    谢灼令士兵急速攻城,军队行军的脚步声震彻山岗,杀声回荡在天地间。

    大军急速攻破城门,冲入城中厮杀。

    谢灼策马立在山岗高地上,看着远方黄沙尘土漫天飞扬,抬起手示意身后的一队人停下。

    身后的将军将领:“我等可随殿下一同入城。”

    谢灼回首看一眼身后:“你带一队兵马入城支援。”

    “那殿下您呢?”

    “孤绕道往南,带一千轻骑,前去断绝叛军的退路。”

    那将士还欲言,谢灼已经扯着缰绳离开。军队分成两路,一路攻城,一路跟随摄政王。

    踏踏的马蹄声踩在路上,扬起一道尘烟。

    危月扯动缰绳,双腿一夹马肚,经过范思身边时,侧首看了对方一眼。

    范思面容无波,策马也跟上摄政王的部队。

    一路往前,行了有数里,快要出林子,前方传来一阵厮杀声,众人敏锐地拔剑。

    危月竖起耳朵听了会,扬声道:“众将士听令,前方有叛军弃城而逃,随我一同冲下山坡,将匪兵剿杀!”

    谢灼让开一条路,危月离去前朝他颔首,带着一众振臂高呼的士兵,疾驰而下冲去。

    “杀!”

    匪兵在下方与大祁官兵厮杀的,听到潮水一般的轰鸣声,皆抬头往上看去,见山坡上有一队士兵疾驰而下,乌泱泱如同罩顶之云,他们身后金线绣盘龙的玄旗随风飘扬。

    叛军的头领瞪大眼眸,随即朝自己的军队高呼,“乖小子们,迎上去!”

    忽这时,伴随着一道尖利的鸣箭之声,有一支长箭从山坡上方疾驰飞来,来如雷霆,电光急转。

    那将士只来得及看清山坡上那一抹人影黑点,风驰电掣间,那支箭已经飞到了眼前,射穿了他的眉心,洞穿了他的头颅。

    倒下前,那人终于看清楚了祁军将领的模样。

    这一幕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两方人马都震惊了,还没回过神,对方首领被一箭射杀马下。

    在众人诧异的间隙中,一阵马蹄声响起,草坡上尘土飞扬,大祁的将士簇拥着为首一银甲青年疾驰而下,气度高雅,周身威严,眉目俊美带着凌冽之气。

    “摄政王到——”

    那青年面如冰霜,目光扫过众人,凡目光所及,皆令人不寒而栗,他再次搭弓,顷刻声音传遍四方:“儿郎们,随我杀!”

    这话落地,四周爆发出一声又一声的“杀”,旷野之上,刀光剑影,狼烟弥漫。

    入了傍晚,天际燃烧着绚丽的火烧云,云光给将士们镀上了一层金色的霞光。

    谢灼纵马疾驰,仍在追击最后一队叛军。

    他展臂搭弓,一支支长箭飞射而出,前方更多的士兵倒下,尸体坠下马背,横七竖八倒了一地。

    风声在侧,谢灼浑身毛孔翕张,犹如在追赶猎物,看着前方叛军如野兽夺路狂奔,惊恐万分,然而无论如何策马扬鞭,却始终无法完全甩开谢灼一行人。

    眼看太阳就要落山,谢灼回头,方才发觉他已经与大部队分开,身后只余两个将领护卫在侧。

    一边是危月,另一边则是副将范思。

    “殿下,还追吗?”范思问道。

    谢灼的马疾驰在前方,没有丝毫减速的迹象,身后二人对视一眼,便也急速跟上

    危月与他始终保持一两丈的距离,目光紧盯谢灼的后背,握紧手中的雕弓。

    他看着谢灼再一次搭弓,腿边箭筒里长箭已经用尽,危月意识到到时候了,慢慢放慢了速度,双指夹起一只羽箭。

    展臂搭弓,行云流水,箭尖对准谢灼的后背。

    危月闭着左眼,睁着右眼,口中数三下。

    只要三下,箭飞射而出,谢灼便会死在自己的面前。

    自己固然受恩于谢灼,然而他胆敢这样对待姐姐,那对自己的恩情便也算耗尽了。

    危月在口中默念:一。

    谢灼的身影随着马背晃动,危月的指尖开始颤抖。他的眼前模糊,一瞬间出现了许多幻象。

    那时的少年教她拉弓,耐心地一点点纠正他的姿势,对他说:“阿越,你会成为厉害的将军,从前你父亲没有教你的,便由我来教你。”

    危月口中默念“二”,泪水模糊潮湿了眼眶。

    都说长兄如父,谢灼待自己,不止像叔叔,如兄亦如父,他们一脉相承,骨子里流着一样

    的血。

    危月该敬仰他,爱戴他,哪怕一辈子自己越不过他,也甘愿追随在后。

    那是他的七叔……

    一滴热泪从眼眶滚下,危月口中喃喃道了第三声:“三。”

    前方马背上的人,像是嗅到了空气中的危险,缓缓转头朝后看来。

    那是急如流星的一箭,从危月手中的长弓离弦而出,穿破四周的空气,伴随着尖锐刺耳之声,直往前飞去。

    马儿发出一阵嘶鸣,随之响起的还有什么东西倒地的声音。

    危月泪水夺眶而出,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

    建章宫中,有秋日的风缓缓穿过,殿内纱幔轻飘。

    危吟眉坐在桌前,一边与太后交谈,一边接过宫人递来的筷子准备用膳,忽然眉心一阵乱跳,小腹隐隐传来抽痛,她手向前手扶住桌案。

    “眉眉?”

    对面传来呼唤声,拉回了危吟眉的思绪。她手撑着额头张开眼,入目是裴太后慈祥的笑容:“眉眉你怎么了?”

    危吟眉手抚着小腹:“刚刚腹中的孩儿踢了我几下。”

    裴太后往她碗里夹了几道菜,道:“好孩子,瞧你瘦的,如今腹中多了一张嘴,应该多吃些才是。”

    危吟眉笑了笑,拿起玉箸用膳,另一只手捂上心口,不知为何总觉得不妙。

    殿外传来通报声,道御史大人来了,随后响起脚步声响起,裴素臣从殿外走来。

    危吟眉没胃口用膳,看裴素臣到裴太后身边停下,他从袖中拿出一封信,递到裴太后手中。

    危吟眉随口问了一句:“南方的战事怎么样了?有好久没听到战地送来的消息了。”

    裴素臣清润的声音响起:“五日前,大祁已经拿下了南方所有的城池,如今军队已经在班师回朝的路上了。”

    危吟眉嗯了一声,继续低头用膳,眼皮依旧突突直跳,她站起身,准备借口身子不适,说要退下休息,却见太后聚精会神地盯着那封信,紧锁的眉心渐渐舒展开,脸上浮起笑意,笑得合不拢嘴。

    危吟眉搀问裴素臣:“表哥,那信上写了什么。”

    不等裴素臣开口,裴太后已经将信合上,“眉眉,是个好消息,你听了绝对高兴。”

    危吟眉微微一笑:“是什么?”

    裴太后满面欣喜道:“眉眉,谢灼死了。”

    谢灼,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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