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无数道目光皆落在摄政王身上。

    谢启对上谢灼的视线,太熟悉谢灼的语气,上一次他用这种语气与谢启说话是南方匪兵出了大乱,最后谢启被冷声斥责,并于除夕之夜被罚禁足思过。

    眼下,谢灼又用这般冰冷的目光审视他。

    谢灼知道如何才能叫一个人打心底生出对他的恐惧,有了一次,便次次不能忘。

    谢启搭在膝盖上的手无措,不知该放在哪里。

    危吟眉轻柔的声音响起:“臣妾是皇后,如何不能坐这个位子?”

    谢启抬头便触及到一双潋滟的眸子,女郎云鬓花颜,桃腮玉面,她吐出的话语软绵,可她的目光太过炽热,容颜太盛,艳丽到极致,便让人感觉到双目都被狠狠刺痛。

    尤其是烛杖耀目,她额间花钿明灭,鬓发上的华胜金簪折射耀眼的金光,使得她眼底的光芒锐利。

    那双波光流转的眼里,有冷情有失望,独独没有畏惧。

    危吟眉提着裙裾,青色滚边的裙摆摇曳落地,四周人人皆屏住呼吸,凝视着皇后一步一步走上玉阶,立于玉几之后。

    少帝张了张口,仿佛要说什么。

    而在这时,又一道男子的声音从左下方响起。

    “陛下是天子,天子有天子的气度,哪怕喝醉了酒,也不可说出方才一番话来。”

    清冷的嗓音,极具辨识性,正是出自裴御史口中。

    裴素臣对宫女道:“去给陛下端一杯醒酒茶来。”

    他虽话语暗含斥责,却也给皇帝递了一个台阶下,称他是醉了酒。

    裴太后也出声:“皇后快坐下吧,今夜陛下喝醉了。”

    一连三个位高权重之人,皆为皇后说话,无异于一个巴掌落在了少帝的脸上。

    少帝顿时身形僵硬,满堂寂静之中,谢灼再次开口。

    “叶婕妤近来屡屡逾制,依仗盛大,究竟是陛下授意还是她自己的僭越?陛下穷奢极欲,孤几次三番提点,陛下却总不肯悔改,未央宫以夜明珠为灯,以沉香木烧炭,又于今月行春狩大典,行宫中大办宴席,国库正是吃紧之时,陛下仍分不清缓急。”

    谢启听得出他在指桑骂槐,只觉如芒在面,同时瞥向叶婕妤,见她被数落得头都抬不起来。

    谢灼笑了笑:“孤看陛下若是再不悔改,便从这个位子上下去。”

    叫谢启从皇位上滚下去绝对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连忙起身拿起酒樽向摄政王赔不是。

    裴素臣示意宫人上前,道:“陛下喝醉了酒,你们将陛下带到侧殿醒酒,何时醒了再回来。”

    几个宫人回:“喏。”

    裴素臣眼底如碧潭,薄唇紧抿,冷冷盯着皇帝。谢启触及他的目光,慢慢站起身,从宝座上走下去。

    叶婕妤也没脸面一个人待在此处,快步到皇帝身侧:“陛下,臣妾搀扶着您。”

    待人走后,裴素臣道:“摄政王,臣敬您一杯。”

    谢灼漫不经心地看向他,良久亦举起了酒樽。

    钟磬之声中,宾客纷纷举杯。宫人鱼贯入殿,捧上新鲜的鱼肉佳肴,觥筹交错,一派热闹华丽的景象。

    皇后一人坐于高位之上,清贵端美,剪水的双瞳扫过堂下,众人皆屏气凝神生出一种女郎垂眸于自己之感。

    到酒席下半场,少帝方从侧殿出来,一反从前,言语间可见对皇后的尊重。

    至夜深时,宫宴方散。而今日席中的事,为众宾私下乐道。

    宾客散后,营帐之中,少帝坐于榻边,叶婕妤手上下轻抚他脊背,口中安慰。

    “陛下莫要动怒了,今夜也是臣妾不对,若陛下邀臣妾入座,臣妾当时拒绝,也没后面的事了。”

    少帝面容紧绷:“不是你的错。”

    “那明日臣妾再替陛下想办法,好好磋磨皇后一番。”

    谢启抬头来看向她,道:“你不要太过分,随便让她吃点苦头便好,朕只是想她听话一些。”

    裴表哥的话确实点醒了他,他实在太在意危吟眉。

    谢启手捂着脸,长久地之后才将脸从掌心中拔出,问:“你能想到何办法让她听话?”

    叶婕妤脸上笑意一落:“听话?”

    她是想好好磋磨危吟眉,可皇帝非但无意于此,还似欲驯服危吟眉,这让叶婕妤无端生出一种莫名的情绪来。

    “朕想叫她听话一点,不要总是忤逆朕。”谢启道。

    “臣妾想,不如这几日约皇后打猎,若皇后遇险,到时候殿下给她送药,关怀一二,她定会好好感谢陛下的。”

    少帝手覆上她的掌心,“可以,记着不要伤着她。”

    他说这话时,连一眼都没有看向叶婕妤,烛光下叶婕妤脸色渐渐苍白,半晌终是压下了心里所有的慌乱,露出笑容,伸手抱住了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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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宾离开行宫后,相继回到自己帐篷。

    危吟眉走入自己的营帐,隔着一道帘子,仍能外面众人影影绰绰的笑闹声,她一边解裙带,一边褪下鞋袜往内走。

    帐篷内没有燃灯,漆黑一片。

    她到桌案边去寻灯烛,听到背后传来的动静,以为是宫人进帐了,便随口道:“云娥,帮我解一下裙子。”

    谢灼坐在黑暗中,手捧着脸颊,目睹着危吟眉从进来后一路褪去衣裙,全然未曾注意到帐篷中还有一个男人。

    危吟眉靠着桌案,便觉有人从后靠近,男人宽阔的胸膛贴上她的后背,将她抵在桌案边。危吟眉身子一颤,手上的钗子滑落,“啪嗒”砸在桌面上。

    “是我。”谢灼低沉的声线在她耳际响起,清冽的气息将她一丝一丝包裹住。

    黑暗之中,二人的呼吸勾缠,他的气息柔柔拂过耳畔,令危吟眉耳根发软。

    他把住她的纤腰的手,温热而有力,轻抚着她的腰腹,危吟眉双手撑在案上,声音轻了许多:“今夜宫宴,多谢摄政王。”

    谢灼道:“皇后打算如何感谢?”

    危吟眉感受到他的唇淌过她的后颈,温热的呼吸一点点转移,滑到了她颈间,迫使她仰高脖颈。

    谢灼摸索到她的手,纤细的指尖滑入她五指之中,贴得严丝合缝。

    像是火星落入干柴之中,星星点点的火苗在黑暗中升起。

    对于他的主动,她并没有明确地拒绝,那便是答应了。

    谢灼唇瓣衔住她耳垂下的耳珰,道:“其实今夜是不打算碰你的。”

    谢灼没有那样重欲,这些年在北地过得清心寡欲,像他这样身居高位的男人,不是没有属下给他送过女人,样貌身段出众的都有,谢灼从没有碰过,一是无心于此,二则是感觉烦倦。

    他对于一段感情的要求极高,高到近乎到挑剔的地步,无法将旧人从脑海之中完全剜去,每每遇到那些送上来的女人,总会下意识将她们与旧情人相比。

    他有一种近乎病态的偏执。

    友人道他是心里的恶癖,喜洁喜到感情也不容一丝瑕疵,便总对旧人念念不忘。

    可他很清楚,他对她的感情早就淡了。

    危吟眉由着他的唇落在颊边,道:“今夜多谢摄政王为我说话。”

    谢灼嗯了一声,看着她脸颊晕开红晕,如胭脂浸透了素净的白瓷,问道:“你和你丈夫做到哪一步了?”

    想起此前谢启的话,谢灼问:“他说他抚过你的肌肤,有过吗?”

    危吟眉摇了摇头:“没有。”

    “他说吻过你,有吗?”

    危吟眉摇头,双耳珰珠摇晃。

    谢灼轻抚她的手,在她耳边呢喃:“娘娘的手极其漂亮,你的丈夫有像我一样拿它……“

    后面的话,他压低了声音呢喃,危吟眉蜷起指尖,满心羞耻:“没有。”

    他唇中溢出一声轻笑,危吟眉道:“我得沐浴了,摄政王今晚留下吗?”

    谢灼轻搂她的腰:“娘娘身子养好了?若今夜留下,明日娘娘起不来,怕会引人生疑。”

    她转过身来看向他,眼中潋滟光芒,盈盈若若。

    谢灼手握住她的下巴,指腹按在她唇珠上,蹭了一下,口脂便散乱开来,犹如被哪个坏心眼的男人给践踏过一般。

    危吟眉呼吸紊乱,在他怀里挣扎,谢灼摩挲她的唇珠,低声道:“这几日你借口去打猎,晚上我再来找你,第二日你便说身子酸疼起不来,无人会怀疑。”

    危吟眉浓密的长睫下眼睛眨了眨:“可以。”

    半晌她又柔声道:“可我不会打猎。”

    谢灼望着她的鸦发,正这时外头传来一道声音,打破了帐篷内的静谧:“娘娘——”

    危吟眉握住谢灼的手,朝外问:“本宫在沐浴,勿要进来,有话在外头说便是了。”

    “娘娘,奴婢是叶婕妤的宫人,受她的旨意前来问问娘娘,过几日有狩猎,娘娘参加不参加?”

    危吟眉脱口而出话想要拒绝,却被谢灼按住了唇。

    外面人听不到里面人的回应,又道:“都是各宫的娘娘和贵女们参加,皇后娘娘下场比试一二也能拉近与贵女们的关系。”

    谢灼转头道:“你若不会打猎,那我便教你好了。答应她。”

    可危吟眉知晓叶婕妤不会无缘无故示好,总觉心头不安。

    谢灼指腹压着她的唇,逼得危吟眉娇躯发软,挣扎不开,只能柔柔朝外道:“可以。”

    等宫女走后,谢灼退开一步松开了她。

    危吟眉拿过铜镜看自己的妆容,手轻抚自己红润的唇瓣,低下头只将浓密的鸦发和一截纤长的皓颈留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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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抬起头来,她鬓发散落,有一半倾泻落下颈边,像是被谁人欺负了一番,眼里满是委屈。

    谢灼仿佛很是满意她这副模样,好整以暇欣赏了半刻,又靠过来,抱着她抵在案几上,低头道:“我走了。”

    危吟眉嗯了一声,尾音浓长。

    随后他的指尖滑过她的小腹,五指用力按了按,危吟眉咬着下唇,轻轻推搡他的手腕。

    谢灼道:“会让你腹中早日怀上我的孩子的。”

    话语直白极了,危吟眉素来羞涩,生性腼腆,哪里受得住他这样的话,赶快换了个话题:“那我明天在猎场中等你?”

    谢灼道:“可以。”

    待郎君走后,危吟眉到桌边坐下,云娥从外进来,便是瞧见自己娘娘手枕在臂弯上,已是满面通红。

    翌日清晨,危吟眉起身出了帐篷。承喜知道她要去练骑射,早早给她准备好了箭筒与雕弓,为她找来一匹马驹。

    危吟眉小心翼翼翻身上马,往猎场中行去,在场外遇上了叶婕妤。

    叶婕妤周身围了一圈女郎,众人谈笑风生,见到她来,笑声也戛然而止,“见过皇后娘娘。”

    叶婕妤转头,从上而下将她打量了一番,那目光令危吟眉倍感不适。

    “娘娘也是来练骑射的?”

    危吟眉并未搭理一句,只朝众贵女道了一声“免礼”,众女郎见皇后笑容温柔,便也纷纷回以一笑。

    当中有一二贵女策马到危吟眉身侧,“娘娘若是不介意,我们可否去娘娘一起进去打猎?”

    危吟眉倒也并未拒绝:“走吧。”

    三三两两的贵女随着危吟眉一同往内行去,方才还围在叶婕妤身边的女郎顷刻便少了大半。

    叶婕妤久久凝望几人的背影,对身边的侍卫:“你去给皇后传话,叫皇后好好练着,不然三日后射猎比试,本宫必定将她比下去。”

    侍卫策马进去传话,叶婕妤则转头看向身侧的一魁梧男子。

    这是少帝特地派来教她骑射的军官,听说百步穿杨,箭无虚发。

    有他来教自己,她要想胜过危吟眉轻而易举。

    叶婕妤双腿一夹马肚,也往密林行去:“走吧。”

    午后,天光晴朗,阳光从高大树冠间的细缝筛落下来。

    危吟眉与各女郎们分开,一人行走在林间。

    这里是猎场的外边沿,并无珍禽猛兽,只散落着野兔孢子等小型猎物,供世家儿郎们打猎。

    话虽如此,危吟眉仍小心翼翼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身后传来窸窣的动静,危吟眉立马转过身,将弓箭抬起,却见草丛晃动,一侍卫拨开草叶走了进来。

    是宋武,谢灼的手下。

    危吟眉将弓箭收起,诧异道:“你怎么在这里?”

    宋武让开一步,危吟眉没了遮蔽,这才看到远处密林尽头,有一高大郎君坐在白马之上。

    危吟眉转头环视一圈,宋武道:“娘娘放心,这处林子偏僻,没什么外人。”

    她一路小跑走到谢灼马前停下,红唇气喘吁吁:“摄政王?”

    谢灼低头望向她,女郎今日穿了一身骑装,红色洒金,包裹着她雪白的肌肤,下巴上汗珠滴答落下,犹如荔枝肉一般,鲜艳欲滴。

    谢灼笑道:“娘娘昨夜不是说,叫孤来教你骑射的吗?”

    危吟眉没料到他真的能抽出空来,愣了一刻,便道:“那我去牵我的马来。”

    “不用。”谢灼眺望了一眼远处的丛林,她的马儿离得还挺远的。

    危吟眉不解,她没有马儿他怎么教她骑射,随后便见谢灼身子往后靠了靠,将马鞍空出一点位置让给她。

    谢灼拍拍马背:“上来吧。”

    危吟眉目光落在他身前,那马鞍上的位置狭小而逼仄,似乎不能容下一个她。

    她道:“我去牵自己的马来吧。”

    谢灼淡淡打断:“我没有那么多耐心。”

    他黑沉沉的目光俯视下来,带了千斤的威压,眼神里是不容驳斥,危吟眉又怎敢拒绝,便走近一步,手扣上缰绳。

    谢灼以臂作阶,抱她上马,女郎一坐上马鞍,便觉被硌了一下。

    偏巧这时,马儿迈开前蹄,晃了晃身子,危吟眉调整坐姿,被马儿晃得一个踉跄往前倒去,她轻呼了一声,几乎趴在马背上。

    女郎纤腰陷下去,桃臀却轻翘,衣裙随风荡漾。

    谢灼接过宋武递来的马鞭,一转首,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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