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长行差点蹦起来,  愕然看着晏将阑,似乎打算从他脸上找出“我在开玩笑哦”“我在胡说八道唬你们呢”的神情来。

    但晏将阑认真得不能再认真,还笑嘻嘻地说:“我到时候会发请帖去剑宗,  最先给你发,看我多重视你,  柳迢迢你就偷着乐吧。”

    柳迢迢乐不出来,  眼珠几乎脱眶而出,  有着钢铁意志的剑修宛如收到前所未有的重创,  一口血险些随着眼泪飙出来。

    他用力捂住胸口,视线近乎乞求地看向盛焦,  满脸写着“盛宗主你说句话吧!”

    盛焦正在和横玉度喝茶,见所有人都随着柳迢迢几乎崩溃的视线朝他看来,  动作轻轻一顿,若无其事地抿了一口茶,喉结轻动吞咽下去,又慢条斯理将茶杯放下。

    盛宗主这一套动作不紧不慢又尊贵雍容,极其赏心悦目,反正晏将阑支着下颌看得满脸笑意。

    柳长行却急得恨不得把他茶杯掀翻,  掐着他的脖子让他说话,他脖子都要伸长了,  耳朵直直竖起来,期盼道:“说,  你说出来。”

    快说是假的。

    晏将阑在他这儿已经没有任何信誉可言了,只要盛宗主说出来,  柳长行肯定深信不疑。

    盛焦冷淡看他,  终于当着所有人的面第一次启唇开口。

    “我同晏聆,  于十月初十合籍。”

    众人沉默。

    柳长行彻底松了一口气,  用力一拍晏将阑的肩膀,哈哈大笑:“看吧你果然在胡说八道,盛宗主是要和晏聆合籍,哈哈哈吓得我这一身冷汗——哦对,说起来晏聆是哪个?这名字好娇气哦,定是个大美人,没想到啊盛宗主,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晏大美人:“……”

    众人的视线全都复杂地看向柳长行,眸子里全是“这人不会是个傻子吧?”

    晏将阑皮笑肉不笑地拨开柳长行的手,幽幽道:“谢谢哥哥夸我。”

    柳长行一噎,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晏将阑的本名的确是叫晏聆。

    柳长行:“……”

    柳长行保持着僵在脸上的笑容和晏将阑对视好一会,突然直挺挺地往后一仰,“砰”的倒在地上,不动了。

    众人:“……”

    晏将阑瞥他一眼。

    当时他和盛焦被困在逢桃花阵法,但凡换个诸行斋其他人,肯定脑子都不用转就知道他俩有猫腻。

    柳长行练剑真是练得脑袋都轴了。

    晏将阑乐颠颠地在心中编排了柳长行一顿,耳畔听到一阵茶杯和茶托碰撞的声音,一转头就见酆聿慢条斯理地喝着茶,满脸看破红尘的淡然。

    晏将阑差点忘了还有个酆聿这个更轴的,假话深信不疑、真话倒是一句不信。

    他深情地看着酆聿,柔声问:“我最好的兄弟,你不吃惊吗?”

    酆聿冷笑一声,一副“这才哪到哪儿啊”的镇定神态,淡淡道:“你之前不是和我说过吗,什么心非冷石,思慕盛焦,情有独钟叭叭啦啦的。我早就知道了,为何要吃惊?”

    晏将阑面色古怪地看着他。

    酆聿淡定地说:“怎么,你不信?”

    “信。”晏将阑往旁边躲了躲,唯恐被茶水溅到身上去,“要是你的手不那么抖,我会更信。”

    酆聿:“……”

    从方才晏将阑在和柳长行说话开始,无人在意的酆聿脸上的表情已经从刚开始和柳长行一样的震惊惊骇,到“只有我俩不知道的”惊恐,以及看到柳长行被疯狂嘲笑后,立刻装作故作镇定。

    酆聿心想:“娘的好像所有人都知道,我要是什么都不知道,不显得我太蠢,又被晏将阑给骗了吗?不行,我得装一装,不能被嘲笑。”

    话虽如此,但盛焦这个锯嘴葫芦竟然真的如晏将阑所说“情根深种”要和晏将阑合籍之事还是太过震撼,酆聿面上淡定无比,捏着茶杯的手却一直在抖。

    茶杯和茶托咔咔相撞,热茶都被他抖了出来,洒得到处都是。

    “没有啊。”酆聿还在装,手抖若筛糠,保持着微笑说,“我没抖啊,我现在很冷静,哈哈哈恭喜你们合籍,福如东海早生贵子啊。”

    晏将阑:“……”

    都开始说胡话了。

    倒下去的柳长行终于起死回生,猛地一蹦而起,脸红脖子粗地指着其他人,怒气冲冲道:“你们都知道?!为什么没人告诉我?!”

    横玉度心地善良,温和地道:“我只是知道两人或许真有点什么问题,并不知他们已经到要合籍的地步。”

    让尘倒是不留情面,淡淡道:“当年在学宫时两人就粘在一起,结业后也经常一起结伴出门历练,你以为是什么?”

    柳长行气焰蔫了,干巴巴道:“我以为就是兄弟情深……”

    乐正鸩一言不发,沉着脸吨吨喝酒。

    气都气死了。

    酆聿唯恐被人讥笑,只好先发制人讥笑别人,对着柳长行道:“怪你太不细心了,他们俩几乎掀到明面上了你都没发现,呵,哈哈哈太蠢了。”

    说完这话,他自己心里都发虚。

    柳长行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

    伏瞒双耳不闻天下事,一心只想做新灵芥。

    晏将阑哈哈大笑,乐得拍桌子。

    盛焦注视着他,总觉得之前的消颓阴霾好像只是自己担心过度的错觉。

    整个诸行斋终于有了合籍的大喜事,众人举杯祝贺,说了一堆吉祥话。

    晏将阑眯着眼睛笑,见横玉度又在给盛焦倒酒,熟练地凑过去阻止:“别,真的别,他真不能喝。”

    盛焦酒量差但瘾又大,横玉度之前知晓他的脾气总会面上答应晏将阑,背地里却偷偷给盛焦倒酒。

    只是这次盛焦连杯子都递过去了又被晏将阑制止,愣了一下后默不作声地将瓷杯拿回来,杯口朝下盖在桌案上。

    竟然真的不打算喝了。

    横玉度诧异看着他,心中啧啧称奇,心想这就是要合籍的男人吗?

    晏将阑还是怕他喝,挤开横玉度和盛焦紧挨着坐,拿起煮好的茶放在盛焦面前,道:“今天你就喝这个。”

    盛焦“嗯”了一声。

    酆聿咔咔磕松子,之前看两人相处总觉得很奇怪,现在终于知道了。

    这不就是凡间夫妻相处的模式吗?

    可恶,他竟然一点都没发现端倪,还当乐子看。

    众人看着位高权重的盛宗主垂着眸安安静静喝茶,只觉得叹为观止。

    诸行斋聚了一整日,晏将阑一直都是欢天喜地,哪怕什么都不说在那坐着也能傻乐个不停。

    盛焦悄无声息放下心来,以为前几日的萎靡不振只是晏将阑乍一失去玉颓山的悲伤在作祟。

    诸行斋众人嘻嘻哈哈到半夜才散了。

    盛焦不想再奔波,带着晏将阑回斋舍住一晚明日再回獬豸宗。

    晏将阑喝了点酒,本来高高兴兴地去了,但到了内室视线落在那张床上后,不知为何又突然想起玉颓山。

    “玉颓山”这三个字囊括晏将阑的全部过去。

    白日里他和众人嬉笑打闹无暇细想,但此时尘嚣远去,脑海中又不受控制地想起从前,被故意遗忘的空洞虚乏再次悄无声息席卷而来。

    玉颓山一直想要摆脱世间无忧无虑地离开,晏将阑从好多年前就一直知道他迟早有一日会和天衍一起覆灭。

    对于玉颓山终究会离开他的悲伤,早已在几年里化

    为潺潺流水深入骨髓,此时满心里竟是空虚茫然居多。

    晏将阑呆在那看了许久,一言不发拉着盛焦快步就走。

    盛焦一把握住他的手:“去哪里?”

    “回家。”晏将阑呢喃道,“我不要在这里。”

    盛焦刚刚放下的心又悄无声息提了起来。

    两人趁夜回到獬豸宗,晏将阑草草洗漱一番便爬上床,用被子裹紧单薄的身体。

    他也不睡,就只是躺在那眸光涣散地盯着床幔上的桂花纹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盛焦上塌轻轻按住他的肩膀:“晏聆。”

    晏将阑含糊地“嗯?”了一声,偏过头困惑看他:“怎么了?”

    盛焦摸着他的额头,低声道:“和我说说话。”

    晏将阑眨了眨眼睛,伸手揪住盛焦的衣襟凑上前在下巴嗅了嗅,并没有嗅到酒味,顺着这个姿势亲了盛焦唇角一下,闷笑道:“我今天一整天都看着你呢,没让他们灌你喝酒,你没醉也想找我说话吗?”

    盛焦眉头轻轻皱起,冷声道:“你现在不太对劲。”

    晏将阑蹭到盛焦怀里,还用力把盛焦的手拉着摊开,将自己的脑袋舒舒服服枕着他的臂膀,并未放在心上,只是道:“我可能有点累。”

    任谁心神紧绷了十余年,乍一松懈下来也许都是这种颓废萎靡的状态。

    盛焦却不相信,他轻轻在晏将阑脸侧摩挲两下,眼眸罕见地浮现不已察觉的情绪,低声道:“不想合籍吗?”

    “不!”晏将阑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莫名惊慌地揪着盛焦衣襟摇着头,“要合籍,说好了的,你、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盛焦眸光沉沉看他,注视着他满眼惊惧的眼神,心几乎沉到了底。

    哪里都不对劲。

    晏将阑对合籍不该是这种态度,就好像把“合籍”这件事当成之前“报仇雪恨”“覆灭天衍”般的目标一样。

    ……或许说“任务”比较妥当。

    两人早已定情双修,合籍礼根本可有可无,之前晏将阑也是同样的态度,就算直接说不过礼他也会一笑而过,并不会像现在这样畏惧。

    ……他在恐惧“任务”完不成。

    盛焦摸着晏将阑的脸,知道不能让他再这样下去了。

    若是再不制止,也许晏将阑就是下一个玉颓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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