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宗坐落一处深山之巅,钟灵毓秀。
乐正家世代皆是妙手回春救死扶伤的圣手,除了乐正鸩。
天衍学宫入学那年,药宗不知为何将四方八门结界紧闭,竟是直接避世隐居,断了同中州各大世家的联系,只留一处生门让宗中长老挑日子看诊治伤。
十三州皆惊。
那年,药宗宗主之子乐正鸩入天衍学宫受学,不少人都来诸行斋旁敲侧击药宗到底出了何事。
乐正鸩好好一个小医仙,十二岁却误打误撞觉醒毒物相纹「落鸩羽」,小小年纪就阴沉沉的,同医仙世家仙气渺渺的气度格格不入。
但凡有人来诸行斋问,他就破口大骂,来一个骂一个,来两个骂一双。
久而久之,也便没人敢来触他霉头。
九思苑中乐正鸩坐在最角落,桌案一堆草药几乎将他埋进去——无论来的长老负责授哪节课,在他看来一律是毒术课,连头都不抬。
“哎。”有人扒拉毒草喊他。
乐正鸩带着漆黑兜帽,整张脸都隐在黑暗中,浑身阴郁似乎都在散发着黑气,冷冷道:“别打扰你爹,有那闲工夫把泮池的淤泥给清了,再敢废话我毒死你和脏泥作伴去。”
“……”
奚绝幽幽道:“他们都说你很会骂人,我还不相信,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寻常啊。”
以往乐正鸩骂完这些,那些人要么被吓跑要么被气跑,还从没人敢接话。
乐正鸩蹙眉从毒草堆里抬起头,就见奚绝已经将桌案一角的毒草扫到地上去,支着下颌笑嘻嘻地看着他。
诸行斋其他人看似都在用功看书,实则分心去观察两人。
酆聿亢奋地挨着横玉度,满脸都是“打起来打起来”!
这姓乐正的小毒物总爱给他看不惯的人下一堆乱七八糟的毒,奚绝又是整个诸行斋出了名的欠揍,在场人都想瞧瞧这位小仙君吃瘪出丑的糗状。
乐正鸩蹙眉道:“你就是奚绝?”
“是我呀。”奚绝说,“我知道你的,你叫乐、乐……”
乐了半天也没乐出来。
乐正鸩:“……”
乐正鸩的小脸登时沉下来,没好气道:“走开,别来烦我。”
“乐正鸩!我记着你的名字呢。”奚绝高兴地说,“听闻药宗妙手回春美名扬天下,好端端的为何要避世啊?”
诸行斋众人啧啧称奇。
这几日往往问出这个问题的人,要么被乐正鸩痛骂一顿,要么被下毒毒得鬼哭狼嚎,无一幸免。
这小少爷也未免太过天不怕地不怕了。
酆聿小声对横玉度道:“你猜小毒物会对奚绝下什么毒?”
横玉度温声说:“背后议论旁人是非,实在是……”
“少废话。”酆聿说,“下注吗?”
横君子说:“下——我猜是浑身发痒的毒。”
“嗤。”酆聿偷笑,“小仙君那张小脸蛋不得破相啊?哈哈哈哈那我猜僵成柱子只能蹦着走的药吧。”
横玉度很不君子地“噗嗤”笑出声,又强行忍住了。
果不其然,乐正鸩直接不耐烦地起身一脚踩在桌子上,随手薅了一把毒草就要往奚绝嘴里塞:“关你屁事啊?聒噪!别动!等你爹我来毒死你!”
奚绝皱着小脸拼命往后仰,纤瘦腰身差点弯成弓,拼命蹬着小腿嚷嚷道:“我不问啦,我不问就是了!哥哥!饶命——”
乐正鸩瞪他一眼,这才将他放开。
奚绝下巴都被捏红了,从储物戒中拿出一枚红色灵果塞嘴里压压惊,蔫头耷脑地往自己座位走。
他在乐正鸩那吃了这么大一个亏,诸行斋其他人看不惯他和奚家的都乐得不行,幸灾乐祸地瞅他。
只是奚绝还没走到座位旁,突然脸色难看地捂住胸口,脚下踉跄两步,一头栽到地上。
“噗通”一声。
众人一愣。
奚绝刚好砸在盛焦身旁,小脸煞白一片,满脸痛苦地捂着唇艰难地咳嗽,很快雪白指缝中竟然溢出灼眼的鲜血。
盛焦偏头看了看,空洞的眸瞳微微一颤。
奚绝中毒了?
酆聿猛地跳起来,急匆匆冲过来一把将奚绝扶起来:“喂!奚绝!”
奚绝不住呕着血,眼瞳涣散,俨然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
酆聿厉声道:“乐正正……呸,乐鸩鸩!乐、乐鸩正……娘的!小毒物!你竟然这般心狠手辣,下这么狠的毒是想害死他吗?!”
乐正鸩也惊呆了:“我……我没下毒!”
酆聿怒道:“那他怎么会突然呕血?!你给个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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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正鸩脸色苍白。
他只会骂人,不懂辩解。
众人面面相觑。
横玉度也划着轮椅过来,皱着眉打算去探奚绝的脉象。
但手刚探过去,埋在酆聿怀里奄奄一息的奚将阑突然睁开一只眼睛,朝他狡黠地一眨。
横玉度:“……”
横玉度将手缩回了。
酆聿急急道:“还有救吗?!”
横玉度沉重而悲伤地说:“难啊。”
酆聿哪见过刚才还活蹦乱跳的人此时奄奄一息香消玉殒的样子,当即张牙舞爪地要和恶毒的乐正鸩拼命。
“小毒物!你还真是个毒物!”
乐正鸩梗着脖子:“我没下毒就是没下毒,你就算告到掌院那我也是这个说法,指不定是他自己刚才胡乱碰到哪根毒草,关我何事?!”
都是同窗,他至于如此恶毒吗?
酆聿生气道:“那你快来救救他啊!要是他出事了,你以为你药宗脱得了干系啊?!”
乐正鸩皮笑肉不笑道:“我才不救,死了活该,是他自己主动靠近我的,我可没给他……啊!”
话还没说完,一道漆黑的身影突然冲上前,将乐正鸩强行按在身下,冲势之大竟然直接掀翻桌案,一堆毒草凌乱掉在地上。
众人定睛一看,纷纷愕然。
——竟是一直默默无言的盛焦。
盛焦强行压着乐正鸩,空洞无神的眼眸浮现一抹金色天衍光芒,诡异又渗人,压迫感几乎让无所畏忌的乐正鸩出了一身冷汗。
盛焦启唇,似乎想说什么,但尝试半天却发不出声音。
很快,一道由灵力催动的声音一字一顿回荡在九思苑。
“解、药。”乐正鸩一愣,气得脸红脖子粗伸手和盛焦互掐,厉声道:“要你爹我说多少遍你们才肯信!我没下毒就是没下毒!你算哪根葱竟敢打我?!混账东西给我死啊——!”
两人当即在九思苑拼命扭打厮斗起来。
其他小少年看得目瞪口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赶忙上去拉架。
“冷静冷静!”
“别打了!掌院知道要生气的,你们难道想挨罚吗?!”
在酆聿怀里躺着装死的“罪魁祸首”奚绝目瞪口呆,久久没回过神。
他好像……
闯祸了。
“别、别打架。”
奚将阑难得梦到年少时的事,嘟嘟囔囔几句,手胡乱一挥撞在坚硬木桌上,当即疼得他“嘶”了一声,彻底清醒。
盛焦身上混合着桂香和霜雪的气息宛如安神香,奚将阑每回靠近都昏昏欲睡,这回被抱着御风去药宗,身处高空不踩实处的失重感竟也没能制止他的安眠。
奚将阑睡了一路,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四周全是浓烈药香,他正裹着盛焦的獬豸纹外袍躺在床榻上,旁边墙上贴的全是密密麻麻的药方——一看就是乐正鸩的地盘。
乐正鸩对医术毒术简直算是狂热,诸行斋的斋舍里几乎全是药方古籍。
奚将阑本想再躺着睡个回笼觉,又突然记起来两人因为当年那场架后就一向不和,乐正鸩见面必定要对盛焦冷嘲热讽。
这次让小毒物出手医治奚将阑和奚明淮,还不知道乐正鸩又要闹什么幺蛾子。
奚将阑胡乱将长发理了理,穿上鞋往外走。
刚撩开竹帘走出,就见外室正当中桌案上放置着一柄巨大雪白钩子,像是骨头又像是某种炼制出来的法器。
奚将阑见多识广,眉头微微一挑,走上前伸手抚摸。
“钩蛇?”
獬豸宗外的水域中有不少钩蛇游荡,这骨钩应当是从钩蛇尾部弄下来的。
乐正鸩从来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哪儿得来的钩蛇尾?
他正抚摸个不停,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
“爪子少乱摸,当心我切了给你换成真正的爪子。”
——一听就是不说人话的乐正鸩。
奚将阑笑吟吟地回头和乐正鸩叙旧,但打眼一看,脸登时绿了。
当年奚绝比诸行斋的人结婴早,每个人都比他高半头,有时候人家无意中拍一下头顶,奚绝都认为那是对自己的挑衅,张牙舞爪地扑上前要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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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正鸩是罕见的毒物相纹,因经脉时刻流淌的毒液也很难长个,算是奚绝漫漫少年时期唯一的欣慰。
一别六年,再次相见。
乐正鸩早已长成身形高大气势凛然的成年男人,面容冰冷俊美,脸颊处浮现黑红交缠的毒纹,邪嵬诡谲,又别样美艳,英英玉立。
奚将阑:“……”
奚将阑面无表情看他。
乐正鸩朝他露出一个阴冷的笑,然后在奚将阑的注视下,缓缓抬起手……
在脑袋上拍了一下。
——他看起来想做这个动作很久了。
奚将阑:“……”奚将阑抡起雪钩:“我杀了你!”
但那钩子看起来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奚将阑随手一拿竟然重得他手一沉,险些被雪钩带得往地面跌下去。
乐正鸩再也绷不住脸上的冷意,纵声大笑。
他走上前轻而易举地将奚将阑抬都抬不起来的雪钩拎起来放在桌案上,嫌弃地上上下下看他,道:“盛焦把你送来时,我还当你死透了,棺材都差点给你预备好。”
奚将阑瞥他一眼,手重重拍了拍雪钩:“这玩意儿从哪儿来的?”
“当年你不是被抓去獬豸宗了吗?除了当时深受重伤昏迷不醒的让尘和不良于行的横玉度,我们其他三个人一起擅闯了獬豸宗。”
乐正鸩脾气比当年上学时好了许多,脸上妖异的毒纹似乎还会动,幽幽爬到眼底。
“但那个谁……谁来着,曲什么东西的,反正就那混账东西,故意放我们入子字水道,引来钩蛇吃我们。”
奚将阑一愣。
“还好当时柳迢迢带了剑,否则我们非得命丧獬豸宗不可。”乐正鸩刚刚出关不久,浑身都是毒雾,聊着聊着就将几颗解毒丹塞到奚将阑嘴里。
奚将阑心尖莫名一软,含着解毒丹冲乐正鸩笑:“没想到啊,你们几个竟然还有良心,不枉爹爹我疼你们多年。”
乐正鸩幽幽说:“刚才塞你嘴里的还有一颗毒丹。”
奚将阑:“……”
有个鬼的良心。
奚将阑将解毒丹吞下去,一边抚摸雪钩一边状似无意地问道:“为什么才三个人去?咳,我的意思是,不是多个人去多一分助力吗?”
乐正鸩:“哦对,我差点忘了,是四个人来着。”
奚将阑唇角轻轻一勾。
“还有伏瞒。”乐正鸩想了半天,“啧,怎么总是忘了他,他存在感也太弱了,当时我们全掉水里,柳迢迢差点忘了把他捞上来。”
奚将阑:“……”
奚将阑没听到想听的名字,脸顿时耷拉下来。
“别叙旧了。”乐正鸩道,“还是先说说你的大病吧,方才不述叨逼老久,说你再不治治真的得命不久矣。”
奚将阑憋着一股闷气,说话也冷淡几分:“奚……我兄长呢?”
“我娘在治——少废话,来,坐在这儿。”
奚将阑被他扯着坐在软椅上,一边将手腕递过去一边和他寒暄:“酆聿说你前段时间门闭关研究出了个不得了的东西?”
“嗯。”乐正鸩将灵力灌入奚将阑经脉中,随口道,“古籍记载,剧毒之物也可同灵物一般,常年日积月累而生出灵识。”
奚将阑一愣:“灵识?”
“嗯,目前整个十三州暂时没发现有哪种毒能生灵识,那古籍上排行第一的‘无有期’八成有这个潜力,但太过难寻。”
奚将阑抿了抿唇,脸色发白。
这时,黑猫从他后颈钻出,悄无声息趴在他肩上,舔了舔猫爪,迷茫道:“这又是哪儿?”
奚将阑没说话。
突然,乐正鸩不知探到什么,紫黑色的眸瞳倏地一缩,大掌好似冰冷锋利的剑刃,一把朝着奚将阑脖颈袭去。
奚将阑对诸行斋的人毫不设防,竟一时没反应过来。
“砰——”
乐正鸩浑身散发漆黑混合深紫的毒烟,面容凛如霜雪,五指用力狠狠钳住那只黑猫的脖颈,用力掼在墙上。
力道之大,将贴满药方的墙壁撞得凹陷下去,纸张稀里哗啦散落一地。
黑猫猝不及防被撞得吐出一口血,短促地惨叫一声。
奚将阑怔住。
乐正鸩指节用力到发白,无数毒物像是密密麻麻的网拼命往黑猫眉心钻,听着挣扎和惨叫声,唇角的笑容竟然越来越大。
奚将阑孤身坐在那,垂着眸仿佛目不忍睹。
“哟,怪不得今日的六爻卦象如此之好。”乐正鸩几乎将黑猫的脖颈捏断,毒纹几乎爬满半张脸,冷冷道,“刚说着就送上门一个毒物灵识,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黑猫边吐血边悚然。
他……竟能看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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