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装咸鱼第129天】

    许是开过了一次荤,知晓把小姑娘拥揽在怀的滋味,是如此惹人眷恋与酥骨,素来禁欲的男人,在解禁之后,就如江河决堤,勇武之势一发不可收拾,原是正在浅读着的剧本,不知不觉间,散落在了羊绒地毯之上。

    寇泽将辛禹抱在笫床之间,窗帘围拢,落下了一室阒暗幽晦,男人双臂撑在了少女双肩两侧,他视线如一枝细腻的工笔,匀谧地描摹着她的五官轮廓,月色如薄稠的一盒泼墨,悄然点缀在她的鼻尖,衬得她那凝脂肤色,白得可以泅出光来,像极了浸泡于碧水里的玉树琼林。

    寇泽永远都记得,今生今世与她的初见的场景,三年前,她还在拍《君心》的时候,杀青后,在临海别墅玩了一宿,当夜她误食了芒果甘露,小侄急不可耐地跑上顶楼书房,一筹莫展地说了情况。他蹙蹙眉,结束国际会议,甫一下楼,便是看到瘫蜷在布艺沙发里的小人儿,容色苍白,额庭渗汗,露裸在外边的皙白胳膊和小腿,确乎是泛起了红疹子。

    寇泽快速走过去,将人抱起来,小姑娘很轻,小小的一只,掂起来也没多少重量,他感觉抱得是一团温热的棉絮,又一如负伤的幼猫,只消再一用力,或是使劲,仿佛,她就可以揉碎在他怀中一般。

    到了医院,她娇蛮又任性,明明生着病,却偏偏逞强要化妆,拿个戴墨镜遮挡病容,迫得他一度失语。

    或许,这一份喜欢的情感,便是从那个时候种下的吧。

    纵使那时候,他只觉她是很麻烦的一个人。

    从记忆回溯至今,寇泽一直在看着她,心中忽然生出了一个意外的网络词汇——『真香』。

    辛禹被瞅得有些不大自然,尤其是他眼神露出了一丝缱绻悱恻的意味,像是要逗弄欺负一下,但又没有下得去手。

    他不进攻,蛰伏在原地,一径地钓着她,辛禹多少有些进退维谷,用胳膊抵住他滚热的胸膛:“到底要做什么?”

    她心里很忐忑,连着说话的声音都软糯了好几分,其实她也怕他说出来,紧张让思绪与理智变得混沌困顿,可能他是要做什么,她大概也是不会拒绝的,但又没做好心理建设。

    寇泽伸手,将小姑娘散落在额庭上的发丝,温柔拨至她的耳根处,但辛禹掀起衾被罩住自己,把自己裹得紧紧的,对方眼神实在是灼烫,仿佛能随时烧穿自己似的,她数日前也跟他提过,自己身体当前不太方便,知晓他到底是不会对她怎么样,但心中仍旧倍觉紧张。

    这时候辛禹肚子咕噜了一声,这声猝不及防的叨扰,在暗昧的空气里显得恰到好处,寇泽看到了小姑娘粉颊上,泛起了肉眼可见的晕色,像只受了惊的猫儿,脑袋发起了烧儿来,整个人跟着满腔羞耻,一同深埋在了被子里。

    “饿了?”寇泽隔着被子在她脑袋上揉了揉,把剥好的糖炒板栗和剧本一起放在床头柜前,“我去厨房给你下面碗,你先吃栗子垫垫肚子。”

    待人走后,辛禹才敢从被窝里探出头来,为温存的场面感到羞涩,但又为自己的肚子鸣叫感到大为窘迫。

    啊啊啊啊啊。

    辛禹打了几个滚后,又将剧本拿过来,胡乱吃了个几个板栗,饶是再想用心研读,但历经刚刚那样一出乌龙,她就禁不住在眼前单曲循环,永无止境,理智和不理智两个小人儿舞刀弄枪,在脑海里彼此较劲与角逐,理智的小人命令她抓心背剧本,不理智的小人儿诱惑她耽溺于感官记忆。

    少顷,寇泽靠在门框前,眉眸盛笑,对她说:“面煮好了。”

    辛禹有些磨磨蹭蹭,把剧本挡在眼前不敢看人,寇泽忍俊不禁,走上前去,双臂撑在了她腰身两侧:“要我抱你去厨房,嗯?”

    刻意上扬的尾音如一个小钩子,辛禹羞耻感快要爆表,连忙摇头说不用。

    她白天都在赶《青鸢迷藏》的拍摄通告,越是拍到前面的剧情,压力反而越大,就越怕自己拍不好,当人站在一个高度的时候,万众瞩目,任何一方都会施加某种莫能言喻的压力,所以,一般早饭和午饭,辛禹吃得特别潦草,把剩下的时候都用来背台词对戏,现在嗅到了面条的香气,几乎勾起了她胃囊里的饥饿记忆。

    寇泽坐在她对面,静静地看她吃,辛禹两腮一鼓一鼓的,吃得很是满足,两人的眼神时不时能在空气里交汇,勾缠起一片隐秘的电光火石。

    她又想起了前世里的记忆,适逢过大年,九皇子曾亲自下过庖厨,为她做过一碗寿桃面。

    -

    她不过是遭罹俘获的鲛人,整座汴京城一派喜气洋洋的光景,在她眼中都沦落成了满幅悲景,皇子府守夜之时,教坊里的姑娘们有三日休沐,或是争相结伴去玩,或是回家省亲,可她毫无玩心与兴致,抱琴在后院的梅花草庵里独自处。

    及至抚筝之时,便听到了凤笛奏鸣之声,乐响是从草庵近旁的书屋里响起的,筝笛双声相合,衬得夜色凄婉幽绝,辛禹蓦然回首,循声望去,愕讶地发现吹笛者是九皇子,一片灯火阑珊之地,男人着一身玄色锦绸华服,峨冠博带,仪姿风雅且散淡,夜色消弱了他平素会有的一份矜冷,衬得他高鼻深目,侧影温和堂堂,笛音袅袅,仿佛空气里都绽出了锦绣繁花,男人的仪姿玉树临风,倜傥千年。

    辛禹心神一动,筝声却未止,一边静静地听他吹笛,一边不动声色收敛了少女心事,就怕被九皇子看出了端倪。

    前院人家酿着贺年的陈酿,在此际,风中却无清郁酒意,但幸有一素心人,以笛声温存相伴。

    夜幕之下,丝竹管弦如游鱼般,冲入了长夜深处,她听出了他藏在笛音之下的故事,有与幕僚随扈举杯的恣意,有与帝王斡旋谋权的算计,有与等闲春风的酣畅,一曲下来,有潮头,有低谷,有那么一瞬间,辛禹觉得看到尘封在九皇子心底的门扉,悄然开了。

    他像是对她说,门开了,便不会再轻易关上。

    原来,彼此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自那时起,她才知晓,九皇子的母妃,是帝王某位侍寝的宫女,得宠后赐位李婕妤,在水深火热的深宫禁院里,母子俩活得举步维艰,九皇子的母亲心性纯良至善,无心争宠,一心想为九皇子谋条活路,怎奈帝王昏聩,太后与皇后皆非善茬,在帝王前吹了不少枕边风,帝王怀疑李婕妤怀有二心,遂用鸩酒试其衷心,明面上是这样说,但私底下是李婕妤诞下的九皇子,碍了东宫太子的道,末了,李婕妤就这般被赐死了,算是太后给九皇子的一条警戒。

    辛禹默默听着这一切,欲要蕴藉,但又觉言语孱弱苍白,只得不做声。

    那一夜,笛声吹尽后,他带着她,去了他的独院,独院里辟有一间堂厨,五粮俱全,她原欲帮手,他却命她坐在八仙桌前静候便可。

    隔着一重帐帘,圆身汤镬顶着一片辣子热油,携同沸腾冒气,丝面相继扑入滚水之间,势若烹玉炊金,她看着腾腾蒸汽,大概一刻钟后,矜雅的皇子端着一海碗面线上桌,香气勃郁浓匀,辛禹嗅着了,险些失涎。

    面线上不仅有辣子,还有鸡蛋韭菜与海鲜时珍,诱人舌华开绽,凛冬时节就是适合吃汤面,食之可祓除酷寒。

    九皇子深邃深刻的面容,也在这一片蒸腾的雾气里变得朦胧,原是有些哀戚的气氛,变得松络舒缓,他布筷予她,说:“你应是饿了。煮了碗面,吃吧。”

    辛禹不好意思一个人吃,也不敢公然受此大礼,略显惶然,欲要起身,但他用清温的眼神把她摁回去了,嗓音有些沙:“今日是年夜,你不需拘礼。”

    语罢,他也率性地给自己添了一碗。

    辛禹这才温吞地坐了下来,动作是迟缓的,但呷面的动作倒是没什么可以客气的,大海碗盛来的肉汤面,就是要痛快淋漓地吞嚼,方才能称得上是豪爽痛快,更何况,九皇子做面,做得是很真的不错。

    这是让辛禹格外震愕的,一般而言,皇子们手指不沾阳春水,深宫里亦有君子远庖厨的说法,生长在帝王之家的男子,一心只消读圣贤书,没料到九皇子居然精谙食味烹饪。

    她有些冒昧地抬眸看他,一阵欲言又止之后,九皇子识破她心中事儿,轻描淡写道:“此则母妃教我做的,她说,若我被驱逐出宫,也好有个谋生的手艺。”

    九皇子之所言,比他精谙烹饪之李,更让人震撼。

    她觉得这是自我嘲解之言,但九皇子的话辞,却无半丝半毫开玩笑的成分在里面。

    “煮面对于殿下而言,委实有些大材小用,殿下满腹经纶,理当用来经世治世才是。”

    在长达十秒的沉寂里,九皇子长久地凝视她,有些原本想说的话,但囿于什么,最终咽了回去,含蓄地敛回视线,音线喑哑:“不过玩笑罢了。”

    辛禹这才吁了一口气,九皇子正值当打之年,胸有万千沟壑,江山社稷都等着他来绸缪,暴君一直在涂炭苍生,鱼肉百姓,苛政频出,黎明黔首苦不堪言,现今太子已殁,而九皇子在民间德高望重,天下人都在等着他为万世开太平。

    他必是要担起大梁的。

    而她,自然也他掌心里的一枚棋子,要为他所驱驰。

    但后来,她才在帝王殿的那一场大火之中,晓得全部的真相,原来,他是什么都知道的。

    倘若,在他请她吃面的那一夜,他说有个谋生的手艺,是有一层潜台词在里面。

    ——倘若我是一位寻常的布艺,有门手艺,可以谋生,可以养家,你可愿跟我走?

    只遗憾,她那时听不明白,就这般错过了。

    一个错过,便是千年,一直到今生今世,才得以与九皇子再相见。

    今世,她绝不会再错过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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