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装咸鱼第106天】

    有一阵细润的风,自百叶窗的罅隙吹拂进来,月华如一掬银箔碎粉,洒金似的,静静铺展在病房的地面上,铺展在一切静物之中,铺展在床褥的深浅褶隙之间,光与影交糅与黏连,显得旖旎、朦胧、暗昧,浓烈,像是印象派大师克劳德莫奈的印象画,辛禹感觉自己处在了画中,心跳和呼吸,一直在随着光影而忽上忽下变幻,连视觉、触觉都是模糊的,整个世界静止了,一切感官变得飘渺又失真,她从未如此紧张过,紧张过后,她又生了悔意。

    医院这种场景,深夜这种氛围,脱口而出的台词,等等等等,所有条件都太潦草了,不罗曼蒂克,更不具备仪式感,她甚至什么都没准备好,就先行告了白。

    像个裸考的学生,什么功课一概没温习,鲁直莽撞,直接一鼓作气奔赴考场,提笔写题,摧枯拉朽地答完卷,接着率意地扬长而去。

    虽然针对缺席的仪式感,她为此感到后悔,但对于果敢的告白,她却是抱持着莫大的决心。

    大约是在一个半月以前,刚从疆城机场下机时,她收到了纪熹发来的短信,信中说,寇泽跟经纪人和助理都知会过,说,很喜欢她,想跟她在一起,但因她要拍摄《渡白夜》,他决定等她电影杀青之后,再深入计议此事。辛禹一直认为自己可以等到那一天的,但现在,她恐怕等不到了,她破了他的例,率先坦陈了陈情自己的心意。

    平心而论,在过去的很多时刻,很多瞬间,很多nt,她都有想过自己跟寇泽在一起的可能性,有过无数次,被他深深地crush到,狠狠上了头,这些画面如春夜里纷繁的柳絮,飘飘扬扬,搔挠心扉,又像是一团贮藏在时光废墟里的毛线,被岁月的爪子扯成开来,捋平,露出了细致的脉络。

    在复出那四个月,寇泽没有缺席过她的每一场公演。

    山海图咖啡店里,面对李沧等纨绔子弟的骚扰,他护住了她。

    决赛夜,她的演出服被剪得稀烂,寇泽走到她面前,说,一切事情都交给他。

    在《爱声梦幻祭》公演结束,为了让她占回便宜,他展示了的聊天界面,他给她的备注是,『追求对象』。

    在寇老太太的七十岁寿宴,舞会上,寇泽亲自走到她面前,对她伸出了手,说,可愿与共?

    《暮钟幽伶》音乐剧首演当夜,他送了一件礼物,一架滚漆戗金桐木质地的十三弦古琴。

    她在辛家里,打算请寇泽吃饭,那一回他上门提着菜,全是她喜欢吃的,亲自下厨,她像个幸福的公主,被宠在蜜罐里,只有等着食。

    一个下戏后的连绵雨天,他邀请她去房车里,共酌她亲自酿制的青梅酒。

    被私生饭攻袭之后,寇泽连夜赶来看她,查看她安然与否。

    江城半山寺厝,隔着一片花瓣的距离,亲吻住了她的眼。

    本宅追剧时,她感到寒冷,寇泽上楼拿了毯子,严严实实地罩在了她身上。

    初次与孟迁旬交涉,当夜她做了一个很长的噩梦,醒来后打电话给他,他一直保持语音通话,直到天明。

    在异国,共沐温泉浴,那一夜,寇泽分享了4歌单,对她说,她是他初恋。

    拍摄水下鲛人舞,有博主一直在造谣她,他下场发微博替她撑腰。

    出去一起吃日料海鲜时,寇泽圈着黑色橡皮筋,帮她把头发温柔地扎起来。

    在本宅里,从背后握住她的手背,教如何煲汤,她小腿抽筋的时候,抱她去沙发,轻轻摁揉小腿,问她疼不疼。

    国剧大典结束的那一夜,回酒店时,寇泽跟她坦白自己在吃醋,在卧室里,把她抵在门板上,俯身亲了她。

    与剧组的聚餐宴会上,挡了所有人的酒,让她喝果汁。

    拍摄《渡白夜》下戏后,寇泽在她掌心里一笔一划,写,『只-中-意-花-教-主』。

    纪念伦勃朗150年画展,隔着重岸,对她说,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在很早以前,他已经找到自己真正的iridescent(彩虹),又问,『我找到了,辛禹,你找到了吗』。

    ……

    一切的一切,如一簇簇绚烂的烟火,在脑海里不停地升腾并燃烧,辛禹回溯着过往,这些细节是那样的琐碎,事情或大或小,散落在时间的长河里,但她居然都清晰地记得,不曾有过遗忘。

    她有过深刻的自卑,对自己的学历很芥蒂。

    他安抚她,『不管你取得什么样的社会地位或是学历,这些东西,都不影响我对你的认知。你的品格,你的质地,你的为人,都不是外在的人与物,可以轻易地评判与定义的,只有你可以定义自己。』

    她陷入低潮期,问自己在他心中的印象。

    他很坦荡,『在我眼中,现在的你,是一个很坚韧的人,比我想象中的要坚强,但有些时候,我希望你放松,可以不那么硬韧,可以有脆弱,可以有依赖,像个小女孩一样,撒一个娇,也可以。』

    现在她受伤,整个剧组面临着诸多的动荡,外界都行唱衰之声。

    他说,『电影一定会拍完,也一定可以顺利上映,辛禹,这一切都没关系,我们可以慢慢来。』

    每次在自己最难过、最无助、最难撑住的时刻,寇泽他都在身边。

    为了走近她的世界,走近她的生活,他做了很多很多的事。

    现在,她不想让他再继续等,她也不想等,因为已经等不住,感情这种事儿,根本就等不了。

    辛禹后颈、掌心渗出了一层温薄而黏腻的细汗,手机握在了手心里,与寇泽尚在通话中,她明显可以听到他变得微急且沉的呼吸,像是文艺片里的留白,浓烈的情愫都潜藏在了静默之下,它在酝酿,在斟酌,听筒里漾出风声,他似乎很疾地走,亦或者是快步奔跑,想要赶回来,快点见到她,辛禹忐忑又急促,说:“你停下!……”

    寇泽“嗯?”一声,手机听筒里,那传来的风声也逐渐减淡了下去,他真的停了下来。

    辛禹空闲的手捏紧了被子,半张脸都深深埋在了枕褥里,腮部已经烧得红透了,主动告白这件事,让她非常害羞,第一次做,缺乏实践经验,像是在摸着石头一步一步过河,整个人都变得小心翼翼。她很怕跟寇泽面对面,自己大脑就宕了机,无法直视对方,这般,什么话都憋不出来。

    掺杂着暖意的风一过,拂动着寇泽的衬衣,他看着墨蓝的天被浆成了银白的绛色,凉瑟的秋意深浓,飘零的叶纷纷扬扬落下,有一片云踽踽歇在了住院部的背后,他站在街灯下方,影子投地,心有些飘摇。

    “你还在吗?”辛禹的嗓音很轻。

    “我在,一直都在,我停下了,听你说。”小姑娘显得踌躇,像一株含羞草,他若再靠前,她便缩回去了。

    一阵默契的沉默之后。

    辛禹深呼吸了一口气,徐缓地说道:“你不在的时候,我思考了很多的事情,可能是病情,容易让人变得脆弱,变得更有依赖感,或者变得多愁善感,我想了很多平时自己不会去思考的东西,我发现,这个期间,我想起的最多的记忆,绝大部分与你相关,我难过的时候,习惯向你觅求依赖,开心的时候,习惯向你倒灌快乐的时刻,压力大的时候,又习惯向你觅求安慰,你知道吗,这些惯性早已嵌在了我的生命里,我今天才慢慢发现,我离不开你,这种感觉就像是——”

    辛禹费劲地寻了个譬喻,“像是跟你拍一部剧,以恋人之名,我无法出戏。”

    寇泽静静地听着,听到最后一截话时,唇角隐微增深,抿出了一丝浅弧。

    “跟你相处,是我最舒服、最从容、最自在的时刻,这些感受都是真的。我知道,自己是个很有限的人,有些不自知的缺点,很慢热,在某些地方会钻牛角尖,也爱逞强,对一些事情认死理,不太懂变通,跟你相处时,我有很多地方都做得不够好,当时可能并不知情,但现在回想起起来,才发现那时候,你一直在包容我,理解我,尊重我,鼓励我……”

    辛禹微痒的手指愈加收紧了被褥,语气特别轻,打开自我,剖白自我,都需要莫大的勇气,寇泽一直没有说话,时而用专注的『嗯』音,表示自己一直在认真听,他怕戳破这一场不太真实的梦,怕一旦雾醒梦散,那个不顾一切挥发勇敢的小姑娘,就退回到了安全线里。

    “所以,谢谢你在这大半年以来,相处的时候,包容这样不完美的我,寇泽,谢谢你。”

    寇泽喉间轻动了一下,眼角弯了弯,牵扯出了一丝笑意,面容云淡风轻,身体却像是燃了一片山火,种种思绪都在心腔里万马齐喑,半明半暗的光影里,彼此的情绪越燃越烈。

    辛禹感觉自己再铺垫不下去,可能是勇气都耗光了,指尖缩在袖子里,用袖口轻轻捂着眼儿,综上所述,她散尽浑身解数,说出最后一段论证——

    “你之前问过我,是否找到了iridescent,我现在想回复,我也找到了,iridescent就是你,在遇到你之前,我不曾想过我的生命里,会发生什么样的可能,但现在,我一直都期待,跟你在一起后,生命里还会发生什么样的可能。”想在今后的余生里,与他的生命,发生新的牵绊,新的故事,创造新的回忆。

    “辛禹……”寇泽发觉自己嗓音哑得厉害。

    这还不够,小姑娘还继续添了最后一根柴火。

    “寇泽,我喜欢你,想跟你在一起,我想对你做,春天对樱桃树做的事。”

    寇泽站在住院部的楼下,附近的梧桐树下有鸟鸣嘤嘤,夜色廖然且深谧,远处的霓虹招牌,一直焕发着高明度的光晕,在寂夜的掩映之下,这些光一俱失焦成了万千光点,万籁俱寂,唯有她的声音一直明晰,如潺湲的流水洗濯入耳。

    小姑娘鼓起很大的勇气,倾诉衷肠,寇泽听得心都庶几要化开,五脏六腑融化了,那些字句一寸一寸在冲撞在了心腔上,迎着风,心畔一霎地草长莺飞,是漫山遍野的春意,这又像是自己的缠绵断想。

    空气弥漫着夜来香甘甜秾纤的淡淡香气,让人心旌摇摇,寇泽掌心收拢,复又拎紧了手中的塑料袋,没挂电话,确认她说完后,继而快步跑上住院楼,见电梯没那么快到,他心起了灼意,干脆爬消防楼梯,三步并两步,越快越好。

    他从未如此急得想要见一个人,想要将她揉入怀中,想要亲吻她,甚至想要做更多……

    病房里,本来辛禹还在等寇泽的回音,一整颗心都在紧紧地踮着,一时坐卧难安,她不知晓他具体是怎么想的,语音通话一直在保持着,双方都没挂断,但她说完了,他没动静,听筒里只传来了不断流动的风鸣,像是风箱里时卷时舒的声音,搅得人心难安。

    没过一会儿,『吱呀』一声,病房的房门被推开,男人峻挺轩昂的身影投射在了帘子上方,辛禹稍稍一滞,后知后觉他居然是小跑回来的,刚想轻唤他的名字,殊不知,在视线交错的空隙里,寇泽劲步走上前来,一举拉开了遮帘,带着浓郁的夜色和气息,凝视她一眼。

    少女刚刚净过身,身上弥漫着温热的水汽,挽着乌木色的发,眸色雾漉漉的,腮部和脖颈氤氲可以掐出水来的粉晕,因肤白如瓷,这层粉晕,就益发显明招眼。

    “寇泽……”

    辛禹话音软糯,眼儿也有些濡,勾撩着他的神魄,寇泽喉头轻轻一滚,她发梢处残留着的水渍,摇摇晃晃的,糅合着果木的清香,渗透在了他的呼吸里。

    他深深俯住身体,趁她没反应过来,不再克制与沉抑,一只手穿过她的颊边发丝,捂紧了纤细后颈,另一只手绕过去,扣紧她的腰肢,拥住了她。

    男人掌心前所未有的滚烫,与少女的温凉躯体产生了一场强烈共振,他温柔且强势地往怀里一带,瞬时,她鼻尖触上了他胸膛处的衬衣,两人像是交轨的两颗行星,意外地碰撞在了一起,彼此心脏同时炸了开去,撞出了漫天的尘霭与星火,病房里的空气,一霎地凝成一滩饴糖甜浆般的岫云,静静游动着,渐渐地,模糊了两人的实质,仅勾勒出缠绵在一起的昏晦剪影。

    寇泽的气息带了些欲与烈,那松木与冷杉的气息变得温热,铺天盖地冲撞上来,包抄住了辛禹,她视域里陡地一黯,被抱了个满怀,严丝合缝,隔着两层衣料,两人皮肤如两株藤蔓交缠般,紧紧地相贴在一起,使得她滋生出一阵浓烈的眩晕感,心脏狂跳到失重,整个人都怦然不已。

    她以前抱过他一回,是在《爱声》决赛夜,但那时候是浅尝辄止,现在进一步探赜索隐,无处安放的手揪住了他的衬衣,可以明晰地觉知到男人胸膛之下的腹肌群落,如峻挺的崎岖山岩,温韧且坚厚,弥漫着潦烈的雄性气息,她仿佛碰触到了烫手的山芋,只能羞臊地避开,转为轻抚他的背部。

    辛禹拱在了男人的怀里,他下巴抵在她头顶,哑声说:“辛禹——”

    他对她一直是个等,现在是她先告白,这有些错位,寇泽静缓地垂下眸心,眼神敛着汹涌的爱意,亲吻她的发丝,嗓音浸染着一丝沉沉的欲,话似喁喁私语,“能亲你吗?”

    病房里没有开大灯,唯剩下一盏床头灯在暗夜里苟延残喘,借着暖黄的灯火,男人的嗓音俨似暮夏里的篝火,她像是停摆在烈火前的一根干柴,过烫的火徐徐燎烤着她耳屏,令她体内一阵强烈的电流淌遍周身,心脏超速,挣扎又纠结,拒绝的话,明显违背本心与初衷,但率性同意,却又显得不大矜持。

    因喜欢对方,想要深入沉溺,但又因喜欢,而变得羞耻畏葸。

    一时之间,进退两难。

    觉察到了她的心绪,他无声地笑开,先捧起了她淡净的一张小脸,近在咫尺地细细凝视,视线从她的额心启程,俨似一路摆渡的扁舟,途经她的眉骨,眼眸,卧蚕,鼻峰,腮帮,唇涡,下颔,仿佛要将她的五官深深錾刻于视域里,辛禹表面佯作沉静,但实质上羞臊无比,一直克制着想要埋着头捂脸的冲动,他的眼神像是寰宇里的黑色漩涡,藏着万有引力,她视线无意扎了进去,接着就再出不来。

    一切呼吸的节奏都乱了套,不成井井有条的秩序。

    寇泽拖了一张椅子过来,坐了下去,辛禹的视线从仰视降落为了平视,睫毛轻轻颤了一颤,如蝶翼振翅,他好像为了方便她在接吻时,不用刻意仰着颈部。

    不得不谈,他想得真的很细腻周到。

    下颔被男人的手轻轻抬了起来,他缓慢地俯身欺近,辛禹像是处于第一视角的主观镜头里,取景框里,是男人的面容大特写,轩挺的眉骨,优越的山根,狭长深邃的漆眸,峻峭的鼻峰,还有削薄的唇,他的爱意和欲,都在这次一次视线的交锋里喷薄而出,让她几乎要溺毙。

    辛禹的瞳仁因朝前聚焦而变得朦胧,视线的落点再一次无措地漂泊着,不知该去看他的眼睛,还是看嘴唇,亦或者是闭起来,就像是在多项选择题里纠结单项答案的人,其实看哪里都可以,但她现在初游伊甸园,亟需一个导游为她摆脱迷津。

    『簌簌簌』,那一围床帘被拉上去,严严实实罩住两人。

    两道泊近的身影,髹染在了帘子上。

    觉察出她的迷惘与失序,寇泽偏过了头,粗粝的掌纹抚着她的腮,哑声说:“眼睛可以闭上。”

    男人的言辞如禁色的蝴蝶,带着令人无法招架的蛊惑与招引,辛禹如蒙大赦,飞快阖上了眼眸,须臾,山火开始从眉间最先引燃,一路殃及其他感官,火意燎原般的蔓延而下,最终兵临城下,栖迟在她唇角处,少时,听到对方继续蛊惑:“嘴唇可以张开一些。”

    辛禹:“!!!”

    有些踌躇,有些犹豫,有些无措。

    手指搅缠住他身上的衬衣,就连脚趾也在兀自蜷缩,恍若秋日里情不自禁蜷成一团的漂叶。

    就在辛禹尝试着松动唇畔时,他遂是趁机倾身吻住,一丝一毫余地都不留,虽说在领奖之夜的时候,她就历经过一次接吻,但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似乎只要深刻省思,哪怕做同样的一桩事,感觉都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人的感受是会被重新盘活、簇新的。这一回,亲吻显然更具仪式感,因名正言顺,他恣肆索取时,她虽憨然腼腆,但显得温柔配合。

    寇泽是文火,以足够的耐心把她熬至沸点,或者是克制沉抑已久的兽,以绵长的耐性撩拨她,把她的感官嚼碎,一发入魂,将她缱绻地糅入骨里。

    快到天明时,两人只不过是接了个吻,中途他短瞬地伸了舌头,辛禹一下子,就像是中了一枪一样,脑海里弹出gaover的金属提示音,血槽轰地尽数归零,眩晕感前所未有的浓烈,她无力地躺在床上,掩着被子偷偷喘息。

    寇泽像个头一回贪杯的人,坐在床前亲吻着她的手,身体烙铁一般炙热,明明是一夜未眠,但此刻的视线却舍不得离开她分毫。

    最后,她不断催促他休息,她说自己也要补觉,寇泽适才起身离去,眼神眷恋又滚烫。

    辛禹缩在被窝里,紧紧捂着发烫的面颊,折腾一整夜,这一会儿终于消停了。

    她睡了一觉,醒来发现是上午十点多,寇泽正在家属椅上端着笔电办公,已经给她买了早餐,因为她受伤,医生嘱咐不能吃海鲜,所以买来的粥比较清淡,是皮蛋瘦肉粥。见她醒了,他顺势放下电脑,打了一盆热水过来,帮她洗漱,辛禹有些拘束,虽然刚确认了关系,但还是有一阵子缓冲期的,她本想说自己来就好,但他已经坐在她近前,帮她细细擦脸,轻拭慢揉,举止格外温柔,擦完了脸,在搪瓷杯装了温水,牙膏也挤好了,新的水盆在放在床头桌的上边,方便她刷牙。

    辛禹思绪有一些恍惚,喟叹这大半年的岁月过得好快,畴昔的慌乱、心悸、不自知的欢喜,如一块极致浓缩的方糖,深深泡在了昨日的夜色里,半涩半甜的口味在体内挥发,让她感觉好不真实。

    看着寇泽现在轻轻擦掉她嘴上的牙膏沫,为她扎好头发,把温热好的粥托在掌心里,温和吹着热气,一口一口地喂着她吃,什么情话都不说,但已经却让她心脏软酥又肿胀,心腔涩然,幡然醒悟,难怪世间有这样多的人,会前仆后继地坠入爱河,为了爱,为了浪漫,为了得到一人心,可以至死不渝——

    这一生里,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在心有归属和落点的同时,她还可以享有宠爱、尊重和自由。

    “咳咳。”不知何时,远处的病房门口,有人无语凝噎地掩唇轻咳。

    两人回望,是前来探班的纪熹。

    纪熹提着新买的水果和一些生活用具,还有最新改期的一沓通告单。辛禹在《渡白夜》要延期拍摄,这件事儿闹得满城风雨,忧声恶声参半,《兰陵儿女》剧组一直在从中作梗,明地当搅屎棍,暗地针锋相对,操控舆论方向盘,把情势搅得乌烟瘴气,现在《渡白夜》的局势不太明朗,处处都被对家压着一头,她代辛禹接到一些商务合作和品牌代言,也不得不往后延期。

    各方都有压力,纪熹本想着要来给辛禹做个心理疏导和思想建设,没想到,看着病房里的情况,现在要做心理疏导和思想建设的人,居然是她自己。

    寇泽起身叫她一声『熹姐』,顿了顿,握住辛禹的手,正色道,“我跟辛禹在一起了。”

    纪熹身体持续僵硬,差点拎不住水果,心下痛骂辛禹是个大渣女,背信弃义,她有话要单独跟辛禹说,寇泽也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没在病房里久待,临走前亲了她额心一下,嘱咐她要乖,有什么事一定要给他打电话,他中午给她带好吃的饭回来。

    辛禹憨然地说好,想起了什么,揪住了他的袖子,压低声音说:“你别单独去找孟迁旬,好吗?否则我会很担心。”

    寇泽在波斯湾与孟迁旬交-火的那夜,看到他披血负伤的一幕,这始终是辛禹心中绕不开的宿疾。

    寇泽摸了摸她的脑袋,温声安抚:“放心,我不会。”

    寇泽走后,纪熹正襟危坐,审视着辛禹:“你跟寇总咋回事儿?不是说等电影拍完的嘛?”

    现在才拍到一半,这么快就搞上了?!

    辛禹恢复如初的淡然笃静,把饭盒拾掇好,重新翻出了剧本,翻到自己一周后要演绎的那页,解释:“等不了,我们就在一起了。”

    “是寇总主动撩你?”纪熹纳闷极了,她看起来人淡如菊,不像是那么不禁撩的人啊,“他捅破了窗户纸?”

    “是我先告白,”辛禹正色,“寇泽对我做了很多很多,我很喜欢他,这种事情不能拖,既然迟早会在一起,那干脆就早一点呗。”

    纪熹感觉辛禹一直在颠覆她的认知,沉默了好久,她才喟叹,语气很感慨,直言不讳:“能把你这个慢热到死的榆木追到手,寇总真的是一个很有耐心、恒心的人,我真心respect。”

    辛禹:???

    在外界看来,寇泽历经数年商战,行事摧枯拉朽,擅用雷霆手腕,熟稔他的人,一概清醒地知晓,做任何项目或者开展任何合作,老板极度讲究效率与时间成本。而追求一个人,时间成本、投放的精力都是未知的,预估的风险很高,战线也很长,投资了也不一定百分百成功,放在现在的情况,他追自家艺人大半年,可见其耐心和恒心。

    纪熹言归正传:“虽然你们是在一起了,可你现在处于事业的上升期,要把本职工作做好,尤其是现在这种关键时期。”

    纪熹将剧组更新好的通告单整理好了给她,辛禹仔细翻阅了一回,纪熹想起了什么,还是叮嘱了一番:“复健期间关掉网线,不要去看微博或者去浏览任何新闻,更不要看评论,这些东西公关团队都会解决,你不要想太多,专心拍戏就好。”

    辛禹嗯了一声,还是问了下:“那个肇事者,现在是什么情况?”

    提及肇事者,纪熹就道:“他被刑事拘留了,坐了铁窗,这两天警方一直在审他,但他口风特别严,一直只咬死是你的黑粉,没供出其他事儿,我严重怀疑他是《兰陵儿女》剧组背后唆使来搞事的,早前就来咱们剧组当反骨仔,但行事滴水不漏。警方派人去片场找线索,查他通讯工具,去他家地毯式调查,但痕迹都太过干净,完全找不到证据或依凭,找不到与《兰陵儿女》相关的把柄,啧,就很难搞。”

    人心素来难以揣测,更何况是牵涉了无数商业利益的剧组。

    明明抓到了肇事者,明明知道这个人就是对家派来搞事搅混的,但就是无可奈何,反而还让对家占据舆论高地,贼喊捉贼,反蹭热度,反泼脏水,光是想一想就真是气人!

    辛禹倒是很坦然,中午前一个小时,纪熹让警方来做笔录,做完口供,及至展示肇事者照片时,辛禹看了一眼,视线一凝不知为何,感觉有些眼熟,仔细想了下,适才回忆起来,说:“我好像见过这个人。”

    做审讯的两位警方的神态变得肃谨,互视一眼,让她仔细说说。

    辛禹斟酌了下,缓缓说:“数月前去迪拜拍摄广告,孟氏太子爷孟迁旬是那边的东道主,派遣专车来接我,有接送的几位保镖,其中是给我安置行李箱,我看过几眼,这个照片上的人,跟那个保镖,有些相似。”

    警方凝着容色,神情一番若有所思。

    录完了笔录,走了流程,已经是正午的光景,临走前,一位警方说以前听弈城一位同事提起过,接受过一位女艺人的收到猫尸的案件,最近会加强看护她的警力,让她不要担心,辛禹点点头,感谢无私奉献的人民公安。

    得闲时,辛禹将圈内好友的一轮关心慰问,逐一回应了下,慰问是在太多,回应不过来只能先发条朋友圈,说自己一切安好,只是要暂先告别七天,谢谢大家关心。

    十二点左右,寇泽就真回来了,给她带了一个四层保温盒,一层是猪筒骨玉米补汤,二层是白米饭,三层是青葱拌蒸水蛋,四层是香菇滑鸡。

    纪熹看到大型虐狗现场,一通心肌梗塞,简直是待不下去,赶紧溜场走人。

    另一端,《兰陵儿女》剧组。

    网络上舆论战打得很响,总导演聂容海这两天,显得格外春风得意马蹄疾,这天,拍完寇子深与白允儿的对手戏后,准备接着拍摄下一场冲击感甚强的爆破戏,却不想,负责安装火线和涂抹放火材料的几位场务,此际心急如焚地趋步而来,迭声大嚷不好了。

    动响太大,全剧组的注意力都被拽了过去,聂容海蹙着眉心,问是发生了什么事。

    场务道:“聂导,咱们一个月前,不是向消防部门申请了批准文件么?现在那个部门大领导突然撤回了,说刚刚是收到了匿名举报与投诉,说咱们的摄影棚存在重大的消防安全隐患,现在厂办带着保卫处、消防大队来了,说要进行全方位的火线核查,如果没有明确的批令,就不给咱们在棚里拍爆破戏,其他涉及爆破、引燃的戏,也都一律不准拍摄!”

    聂容海觳觫一滞,表情僵在了面上,其他主创人员亦是怔愣在原地。

    剧组准备拍摄的是火烧大梨园的场景,置景车间在两个月前就把这个大梨园搭建好了,因是重头戏,涉及到爆破和火烧的诸多镜头。

    而摄影棚在市区里,一般而言是严禁动火,因有重大风险。

    当初为了可以获得拍摄权,导演组提前进行了一轮详实的消防安全审查,提交相关的文件上去,消防工作经过了层层特批,终于获得了拍摄许可,厂领导还说,拍摄当日会亲自到一线查看。

    殊不知,怎么现在上级的意见变成了这样?

    不仅撤回了批令文件!

    还说收到了匿名举报!

    要重新搞一回消防安全核查!

    “导演,咱们该怎么办?咱们很多重头戏都涉及到爆破的,如果要重新审查的话,这些地下火线必须重拆,重拆的话,那么地上的梨园和其他景都要先推翻拆掉,工程量极为巨大,来来回回拆景、审查、重新搭景,至少都要两个月,您看……”

    说话时,厂办领导、保卫处和消防队一干人,已经从片场外头走进来了。

    聂荣海眉心蹙成个深疙瘩,五官拧得可以夹死一只苍蝇。

    这绝对是《渡白夜》剧组的手笔,对家这是要搞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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