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装咸鱼第75天】

    威士忌里若有似无的麦芽糖酒香,在一室的醇热气氛里,蓬勃地发酵着,喷薄着,氛围正酣然。

    两人隔着一扇云母屏风,身影影影绰绰,良久,辛禹没等来寇泽的回复,不禁睇眼过去,瞅到他那边,在晦暗的光影里,男人燃了一点星火,仔细留神,火光里头,是一枝引了火的香烟,几分钟后,他将香烟掸熄在了池壁上的烟灰缸里,烟火在空气里划出了长长的一道弧,如夏夜里的腐草生流萤一般,格外惹眼。

    须臾,她听到寇泽吩咐静守一侧的侍人:“请将屏风撤掉吧。”

    男人的嗓音低沉而绵久,澹泊的音色,将夜色挥发得极为浓稠郁韫,她心上起了巨大的震颤,及至屏风撤走之时,身体都忍不住后退了几步,池水上溅起了不轻的剔透涟漪,于一片升腾氤氲的水雾里,寇泽转过身,清晰地看到了少女的面容,看到她被月色勾描的轮廓,在盛夏里头,是清扬婉兮的赧然之色。

    两人的视线对撞上,寇泽淡淡地笑起来,有些忍俊不禁:“躲那么快干什么?”

    辛禹从一座固定的纱云石背后,探出脑袋,矢口否认:“没有躲,我就是纯粹地,透一下气,透气、而已……”

    她刚刚说了那样的一番豪言壮语,本就是借着酒精的催化,以及屏风的遮挡,才有勇气说出来的,但没有料到寇泽会撤掉屏风,两人相处的空间进一步缩小,她始料未及,因而又变得娇赧了几分。

    本欲用洒脱、潇洒的口吻和仪姿,来一以贯之地应对他,但感情这件事,偏偏是不随理智走的,在事业方面的从容清醒,在感情方面,就不能很好地继承,她不可能做到在任何时候,都一贯地笃定从容,在一些方面,气势方面是会弱下一截,时而久之,她也会接纳自己的弱势。

    寇泽笑着,笑声在夜里波动起来,朝着她招了招手:“过来。”

    辛禹抿了抿唇,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指腹紧焐着烫热的石面,她可不太敢过去,总感觉是入虎穴,似乎只消她一过去,就是万劫不复。

    寇泽依然笑,笑罢,正色道:“那我过去好了。”

    他没有给她犹豫踌躇的机会,伴随着一阵簌簌的蹚水声,雾气在低空之中被男人推开,他的面容和身体的轮廓,在砂白色的洗练水汽里,逐渐凸显明朗起来,这让辛禹有一种非礼勿视的感觉,她百感交集,下意识阖上了眼眸。

    朦朦胧胧间,男人的蹚水声近了,近在耳屏前,辛禹沉寂已久的心跳声,在体内一点一点地苏醒,她屏住了一口呼吸,手指静静蜷拢起来,足踝的筋部微微泛着软痒,竟有些站不稳。

    月色被一层叆叇的云掩住了,是以,两人的周遭忽明忽暗。

    寇泽沉寂地站在少女的身侧位置,看见她光洁的额头,紧张地渗出了一层薄汗,在一些药草香气的蒸腾之下,汗珠密集地集中在她发杪处。

    她身上,还有着幼龄少女的青涩与稚拙,但面容上,有成年女性的轻熟与知性,这让她介乎在一种,少女与女人的过渡地带。她还是很娇气的,这样的娇气,平时不会显山露水,但唯独在他面前,这一份娇憨,就会凸显而出,到底,她还是个初来打拼事业的小姑娘,一翕一动,都会激起男人天生的保护欲。

    就很折磨寇泽。

    他数次想要揽在她皙白肩膊上的手,既及指尖触着她发丝时,皆会有烧灼之感,最后以失败告终。

    她还太小了,什么都不懂,上一回,乌镇的古寺山厝里,光是一个简单的抚眼吻,便会让她灵魂出窍半天。

    晌久,男人定定靠在了凉冷的石面上,缴械投降。

    辛禹虽没睁开眸,但听到了他一记类似于低叹的吐息声,不一会儿,她睁开眼,看到了男人徐缓离开的背影,是有些沉寂与挣扎的。她看到了寇泽背部上的伤口,掩藏在浴袍之下,一条淡红色伤痕,从轩挺的脊椎骨处旁逸斜出,有些淡着了,但别样的灼眼。

    夜浴完毕,回到酒店里,迫近深夜,窗外有蝉叫,辛禹吹干头发准备回房,下意识朝着客厅看了一眼,寇泽还在书桌前处理新邮件和工作,辛禹拿起手机,翻了几下小某书的高分追求笔记,锁定了一条,深记于心,轻轻走到书桌前,叩了下桌面,寇泽抬眸看着她,放下了笔电,温笑:“怎么还不睡?”

    “听说你用appleairpods,可以分享一下歌单吗?我最近也在学着用一些音乐设备听音乐,但是,还不太上手。”

    寇泽定定看了她一眼,峻挺的眉宇掠过一丝探赜意味的深意,视线如细密的工笔,描摹着她的面容,斟酌着她的言辞,静了一会儿,他说:“虽然现在在用苹果的音乐耳机,但我并不经常更新歌单,如果你要用的话,可能裨益不大。”

    “这样啊。”辛禹感觉自己准备翻车了,不是说小某书的攻略笔记百试百灵的么,怎么她就偏偏碰壁,而且,因为问的很突然,感觉他也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什么,但没有揭穿。

    “不过,我以前经常用4听歌,电脑上有备份的歌单,不介意的话,可以分享给你。”

    辛禹忐忑的心悄悄纾解开了,忙把手机递给他,寇泽找了usb传输线,将电脑一份文件里的歌单整体打包好,传输到了她手机上。

    辛禹取回手机,心跳如悬鼓,半坐在沙发上:“我可以现在就听一下吗?”

    寇泽眸底笑意益深,“当然可以,以后想问什么事,都可以直接问。”

    是看出她想要交换私人歌单的意图了,辛禹搂住了沙发上的柴犬抱枕,脸埋在了柔软的棉絮里,可能是夜色太温柔,他的音色形成了莫名吸引人的张力,在她耳屏上交织,碰撞,这种感觉,真的很舒服。

    寇泽的歌单里,听歌还分有阶段性的,小学听得是披头士和滚石乐队比较多,中学时代接受高雅音乐的熏陶,见闻洗染,德彪西、肖邦、施特劳斯等大家的交响乐曲,慢慢变多了,音频竟然是黑胶唱片的刻录版本,到了大学,他可能比较忙碌,听歌的时间在慢慢变少,歌单也渐渐不更新了,但是,她发现自己在《爱声梦幻祭》里演唱的几首歌,出现在了最新的歌单里。

    他不仅把她的歌,放在了车载音乐里,还保存在了4的备份文件——他真的很用心啊。

    辛禹耳根微灼,视线低垂着,听着他的歌时,无意间,在他打包发送过来的文件里,发现了一些相册,是他大学时期去欧洲国家研学的照片,他将照片分享给他,应该是默许她去观阅的。

    辛禹打开了文件夹,看到了照片里,一个面目俊朗的少年,剪着利落硬朗的平头,穿着素净的白色衬衣和黑色亚麻长裤,跟一群年纪相仿的异国学生,手捧着白色蜡烛,穿过一条小巷,家家户户都手捧着蜡烛,夜色被万千烛火,照彻得亮如白昼,背景是很有情调的欧式小镇,一只顶着圆滚滚肚皮的黑猫跟在少年脚前,箭塔和橘黄色平房在远景的位置,一位房东打扮的白肤贵妇,在顶楼演奏手风琴,气氛看起来格外的浪漫与热闹。

    这是七年前拍摄的照片,那年寇泽也是差不多二十岁出头,跟现在的她一样的青涩,脸上有锐落的棱角与锋芒。

    这应该是镇上在过与蜡烛有关的节日,家家户户都没有开灯,人人都手持着蜡烛,辛禹往后翻阅几张照片,慢慢从这些照片里,拼凑出寇泽在留学时的岁月,他那时,很可能没再靠家里的经济接济,少年鲜衣怒马,一身傲骨,选择在学校附近换宿打工,还和房东和那只黑猫合过影,跟邻居玩过一种名曰『whist』的桌牌,登山瞻仰小镇上的飞鸟与落日,与同学们一起,开着吉普车去遥远的地方做课题田野调查,去不知名的剧院看一场黑白胶片纪录片,加入ngo做志愿者活动,等等等等,生活斑斓而充实。

    某一瞬,辛禹看到了一张照片,是一份亲自手抄的花体十四行诗,巴勃罗聂鲁达的一首情诗,字迹看起来很娇美,像是出自女生之手。

    是他年轻的时候,收到的情书吗?

    竟然还特地拍摄下来。

    像寇泽这样气质的人,学生时代,一定非常吸引人,也不乏追求者吧。

    辛禹看着这一张照片良久,想到寇泽的交代,他说过的,有什么事,不妨去直接问他,猜来猜去,也不太好。

    于是乎,她轻咳了一声,趁着他去厨间倒水的时候,得闲了,状似云淡风轻地问:“你以前,有收到过情书或者告白吗?”

    寇泽浅啜了一口温水,半靠在冰箱前,看着她的面容,浅浅地笑出来:“嗯,有过,怎么了?”

    辛禹撇开视线:“原来如此,那也很寻常,谁没有过几段情感经历呢。”

    寇泽放下了水杯,定定地微俯住身体,视线近距离直视着她,“你看起来,很在意这件事。”

    辛禹似乎被拿捏住了把柄,退了一步,故作沉静地反驳:“没有,我是随口一问。”表面上多风平浪静,心里,就越是抓耳挠腮,她想暗捶自己一顿,真是逊毙了,连打直球的勇气都没有。

    今日一整晚她都在犯蠢,不行,她要回去专心睡觉,明天认真工作!全心全意搞事业!

    刚想走,肩膊却被男人硬实的手掌摁住,他伸出手,把她的头发轻轻揉乱了,手背摩挲着她的面部,维持着这个细腻温柔的动作,唇角有些弧度:“在乱想什么,以前,都在忙学业和工作,并没有那份闲心,而现在的话……”

    他也不怕坦诚。

    及至那句话落下,辛禹的吐息猝然一滞,寇泽的声音如烈火灌入耳畔,入肠入肺,烈火燎原,教她心绪模糊成了一团浆糊,神识彻底乱了。

    ——“辛禹,你是我的初恋。”

    今夜第二次暴击,他真是直球最佳选手。

    辛禹捂住了下半张脸,匆遽的拿起手机照片,遮掩在自己的面前,一面挡住自己的表情,一面硬邦邦地说:“一个女生给你写的情书,你还特地拍下来了。”

    “这一份情书,是当时同课题组的的师妹,写给我的一位叫卢卡斯的室友,他很激动,怕暑期临别前将情书弄不见了,特地做个电子版的备份,用以纪念,那时他没有相机,就借了我的4,拍下传输到他的电脑上。”

    辛禹稍稍瞠住了眸,没想到真相会是这样子。

    气氛凝滞,她心口一阵碎大石般的钝痛,暗恨自己不该胡思乱想。

    辛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里,在床上懊悔地打了几个滚,欲要捶床,可能动静有些大了,她甚至听到他在客厅里的笑声。

    辛禹:“……!!!”

    啊啊啊。

    她蒙被捂脸,身体速速卷成了蚕蛹,开启装死模式。

    脑海里回荡着『初恋』两个字,它们存在感太强烈了,致使辛禹到后半夜才勉勉强强地歇下去。

    翌日,用过早餐,寇泽带着她登上了归国的航班,下午,他将她送到了江城乌镇的剧组,目送她走到片场里,才先行离开。

    赵右桉、许岸、沈京延等人热烈欢迎她的回归,知道辛禹去了中东一趟,拍了顶奢广告,这一趟非常不容易。全剧组的人,不论是主创人员,主演阵容,还是各类配角和群演,都吃到了她带回来的迪拜特产,众人对她的印象特别好,热忱寒暄了一阵。

    接下来要进入紧锣密鼓的拍戏行程了,辛禹去了化妆室开始做妆造,小叶半喜半忧地对她说:“禹禹姐,你知道不,你去迪拜拍戏的这两天,《风起梦梁》在两家上星的卫视播出了,收视率特别好,第一集的视频就已经破了1,本周准备上映的第二集,我预感要破2,这部剧一定会成为暑期爆款!”

    辛禹懂得察言观色,淡声问道:“剧组取得了开门红,挺好的,但你怎么看起来不太高兴?”

    小叶左顾右盼了一下,确信了化妆室内只有两个人以后,才压低声音,对她道:“虽然片子的收视率爆了,主创人员很高兴,但颜易霖老师那边的情况,就不容乐观了。”

    石榴tv拥有独播版权,跟两家上星卫视,联袂进行线上线下的双播模式,无异于是拓宽了电视剧的知名度和国民度,但在主演阵容里,涨粉率、讨论度、热搜、头条、人气值等等,花无焚明显夺得头筹,一个反派,却引起了公众大规模的热切讨论,这本来是头号女主角才会有的待遇,现在,风头全教辛禹占去了。

    担纲阙幽涟这一大女主的颜易霖,自然而然就心情不虞,喜怒无常,脾性阴晴不定,这两天拍戏的时候,时常会给人摆脸色看。

    与她对戏的沈京延,是个好脾气,度量也很大,根本不会计较什么,更关键地是,他咖位本身也大着,颜易霖自然不会给他摆谱。

    但城门失火,势必会殃及池鱼,给她做妆造的小叶,还有一些助理、工作人员,全都遭殃了。

    颜易霖的助理,在正主进组之前,就给小叶她们打过预防针,易霖姐是很要强的,且在中影拍摄广告时,与辛禹发生了大过节,所以,这一回演戏,不论怎么样,颜易霖都决定将辛禹的风头压下去。

    但花无焚如今的高人气,无异于是在对当初立下flag的颜易霖,狠狠地打了脸。被刚出来的演戏的后辈,就这般压了一头,对颜易霖这位镀金的三料视后而言,无异于是奇耻大辱!

    就在昨天,小叶给颜易霖上妆的时候,知道小叶原本是辛禹的化妆师时,颜易霖就开始挑刺,直言她的手艺粗糙,打得粉底太薄,妆容太扁平,没有大女主该具备的神韵。

    给颜易霖做服侍造型的造型师,也是未能幸免,服饰的纹理、用料、针工、选材等等方面,都被她吐槽了遍,因为对阙幽涟的古装衣物不满意,那一套第三集出场的衣物,连同一切人物要用的首饰,不得不被原数退回去,纺织团队重新按照颜易霖的新要求,做一套新的,她还着重强调,服装的气势,必须要压过花无焚。

    这两天,大家都很惧她,赵右桉也含蓄婉约地劝过几回,但颜易霖有她自己的道理,纵使是导演团队,也压根儿劝不动她。

    眼下,辛禹拍完代言回到了剧组,剧组明面上和和气气的,但实际上,氛围异常绷直紧张,大家都提紧了一口气在做事。

    上午,本来是颜易霖戏份的,但她却来了片场,辛禹化好妆去棚内拍戏时,她就拿了张小马扎,坐在导演的大监前,看辛禹与沈京延、鹿潇等人搭戏。

    颜易霖一直以为,辛禹从天干物燥的中东回来一趟,肤色至少会黑上几度,但今下观之,她的皮肤越显得瓷白细腻,容色也有了隐秘的变化,腮颊带着些若有似无的晕,与戏中花无焚单独面对赵宥叙时,非常的适配。红能养颜,居于高人气的辛禹,不论演技、仪姿还是气质,都抬高了不少。

    这些出乎颜易霖的意料,她暗忖辛禹会不会恃才傲物,但看着她与剧组主创人员的互动,还是一如既往的谦逊有礼。

    嘁,肯定是在装模作样。

    今天辛禹拍摄的情节比较简单,剧中伪装成云姣的魔教教主花无焚,无法释怀徒弟暮渊之死,渐渐堕入黑化路线,对鹿潇起了浓郁的杀机,花无焚被滔天的恨意驾驭,本来要延宕的暗杀,就这般提前了。

    行将刺杀的一个夜晚,黄沙大漠,熊熊燃烧的篝火前,轮到云姣正在守夜,她双目寒冷,无神地盯着橘橙色火苗,余光却撇紧赵千嬅所在的营帐,这个蛮女已经歇下了,云姣心火慢慢地旺着,无声地酝酿刺杀时机,恰于此时,赵宥叙从帐篷里走了出来,寂夜冷光照在他身上的铁衣,显得他身量修长伟岸,朔风呼啸,一片幽隐遥遥的驼铃金坼声里,他随手拎了一块圆身木凳,鲁直磊落地坐在了她近旁。

    两人中间隔着一肘之距,赵宥叙拿着火燎拨动柴火,主动寻话:“之前忘记问你,你祖籍在何处?听你讲得一口顺溜的中原话,有些海州口音,你可是在海地生养长大?”

    云姣没有叙话的雅兴,不暖不凉地应了声:“殿下倒是听辩得细致。”

    火光映照在赵宥叙的侧脸轮廓上,显露出柔情而松动的一面,解释道:“世事成了一套乱局,你一个姑娘家,在外独闯的话,险情难免会频繁些,虽独善一人,可也总该需要有个牵挂与依托。”

    提起牵挂,提起依托,云姣心上燃起了无厘的愠懑,切齿道:“这个世间,我早已再无什么可依托、可牵挂的人了。”暮渊已死,她只觉这个人间世,满目苍凉与疮痍。

    赵宥叙微微触动,看着比肩并坐的少女,她的话,连同那一个湿寒郁冷的眼神,撞击在了他心上,不知为何,这样的她,比任何时刻都要惹人疼怜。仔细想想,两人相识不过七日,搁在以前,任何出现在身边的人,赵宥叙都能一眼洞悉且看透,可他当下,偏偏有些看不透云姣,她像是他畴昔在江南见过的青碧簟帘,轻轻掀开了一隅一角,没待他琢磨细致,她倒兀自静悄悄地合拢了自己。

    这样若即若离的气质,吸引住他,视线也渐而深烈了。

    云姣身上的衣着,仍是素淡的白,依旧挽着别致的云髻,发坠腰肢,姣美的容色隐在火光暗处,那雪白的面孔,是氤氲了些雾汽的,打从历经九宫魍魉迷阵之后,她逐渐变得很沉默,五官上的郁色,深了,重了,沉了,再不复天真烂漫的笑靥,同他也疏淡了许多。

    赵宥叙想,道一声『节哀』,或是别的什么话,或许都无法弥补她的疼楚,他的身体,有一些无意识的冲动,正在苏醒。

    “云姣,其实这一路上,我一直都在留心你。”

    云姣暗自磨剑的动作,悄然顿了一顿,心中沉沉地想,七皇子该不是发现了她的身份?这应是不太可能,她一路低调顺从地跟着他,他也验察过她身上的伤,百无破绽,当赵千嬅设计陷害之时,她差点连自己的命都葬送进去。

    倘若,赵宥叙察觉了她身份的破绽的话,那么——

    云姣攥紧袖囊之中的冷剑,藏匿在阴影里的半张脸,淌过了一丝戾冷之色,杀机顿显。

    接下来的一幕,是个长镜头,将会是这一个桥段的情绪高点,花无焚杀机要释放出来,而赵宥叙即将做出一件事,让她的杀意完全收拢住。

    赵右桉非常重视这一个镜头,眼神一直紧紧盯着大监的方向。开拍前,她没有跟辛禹着重讲戏,给了她一个很大的发挥空间,不打算让给详细的条条框框来局限她。

    颜易霖看了一眼剧本,扫荡了一下接下来的感情戏,又看着戏棚里的两人,心中冷笑,按理来说,辛禹是完全没有恋爱经验的人,这一回,可能要压不住沈京延的戏吧?

    这样一来,她必定是会露怯的,至少可能ng个十几次?

    颜易霖勾了勾唇角,心中已是畅快起来,只等着辛禹出糗。

    云姣一直在暗中酝酿着杀机,忽然之间,赵宥叙挨着她坐了过来,她正要抽刀,但身上倏忽落下一件暖物,只见他将一块巨大的玄色鹿茸厚毯,一半牢牢实实裹在了她身上,另一半裹在他那边。

    “天时微冷,你身上单薄,我这里刚巧有一御寒之物,如不嫌弃,不若将就着,一起共用罢。”

    云姣身体都是僵直的,鼻腔间,是男子的体温和浓热气息,她眼睁睁地看着赵宥叙,他捻住毛毯两端的红绦系带,轻轻绑在了一起,因毛毯的丝料一收一缩,故此,将原本挨坐着的两人,收束得更加贴近,少女左侧的纤纤素手,与男人衣裘广袖之下的韧实胳膊,如那系在一起两根红丝绦,严丝合缝地触碰在了一起。

    冷夜疏星,大漠黄沙,驼铃金柝,篝火干柴,朔风烈火,共用一张毛毯的男人女人,诸种意象交叠,一切均不言自明。

    云姣堪堪收拢住即将出鞘的寒剑,定定地看着赵宥叙,盯着他的侧颜,直到一瞬间,他也偏过了首,邃深的视线,自然而然地俯下去,目光与她的碰撞了一下。

    零零散散的月色落入了两人近前篝火里,被婆娑的夜色筛过了一回,投影到了两人轻触着的衣衫料子间,光影微弱腾搅着,剩下星星点点,好像乱了局势的一盘棋。

    云姣怔然的面容近在咫尺,是便于他观察的,她眸底,复杂又动摇,有受了惊般的愕怔,也有一些难以言明的情绪,是类似于少女情窦初绽的意蕴。

    云姣身上的冰层,破碎了一半,露出了一丝无措和迷惘,这般看上去,没有刚刚那般老成温沉,倒恢复成了最初的娇俏姑娘模样。

    干柴上的烈火仍在燃烧,她崩到最紧致的心弦,被他包裹住。

    夜间驼铃声缭乱,花无焚的心,竟也跟着乱了。

    赵右桉亢奋地喊了一声『咔』,站起来对棚内的两人道:“今天你们都超常发挥了啊,尤其是小辛,进步真的很大,演出了教主心动的感觉,层次感很丰富,眼神里的挣扎、罪恶感、情窦,都有了!”

    沈京延给毯子解绑,剀切地道:“今天这戏是小禹带动了我,我本来一开始在偷偷想我老婆明天会来探班的事情,有些分心,但辛禹一个眼神看过来时,我脑子被抓住了,看到后生演这么好,我真的很有压力,当然更多是欣慰哈哈。”

    其他人也笑着说:“是啊,感觉辛老师从中东回来一趟,状态更不错了。”

    辛禹其实有些难言,一看到毛毯,她就想起了寇泽,想起了在寇家追剧的那个夜晚,他在黑暗里,将毛毯盖在她身上。

    因有切实的实战经验,所以在演戏时,过去的经验会帮助她在演技和情绪上,完成一次全新的突破,不再是脑海里的『我要摆什么动作、该怎么演』,而是自然而然的情绪流露,甚至都没有去刻意地思考,很多肢体语言、微表情,都通过肌肉记忆帮助她完成这一幕戏。

    果然,有些道理是没错的,有感情经历的话,演绎感情戏时,可能会更加真实动人。

    颜易霖看着辛禹演得这样好,明显是黑下了脸,原本指望着她演技干瘪,演戏翻车,ng多次,但在这一场情感浓度较烈的感情戏里,辛禹居然是一条就过???

    当初在她这个二十岁出头的年纪,颜易霖演感情戏,都远远没有那么顺遂。虽然必须承认辛禹演得确实是好,颜易霖看着大监显示屏,看着都有些入戏了,甚至还很动心——可是,新人演员演得再好,毕竟也是新人,总不能在前辈头上动土,辛禹演好了,话题和热度全被她抢走了,那么,这置她颜易霖于何地?视后居然不如一个流量小花,兹事传出去,岂不要贻笑大方?

    颜易霖心底阴鸷,这时,看到编剧许岸拿着两张飞页,走过来,是来找导演商议明天要拍摄的一场重头戏的事情。

    这一场重头戏,是引诱并刺杀叛国将军韩忠实,若是这场戏演好了,那么将会成为全剧最大的看点之一,许岸写了两个版本,一个是阙幽涟版本的,一个是花无焚版本的,她捋了捋剧情线,很是纠结,这一场戏,到底是要给阙幽涟好些,还是给花无焚好一些。

    颜易霖一听,主动走上了前去,毛遂自荐道:“赵导,许编,这样重要的看点,自然要让贤给大女主。抵今为止,阙幽涟的重头戏不算多,现在轮到人物该成长的关键期,如果把这一场戏给阙幽涟的话,会不会剧情会更自洽?加上这场戏设计的桥段,非常复杂,如果是我来演,我会将它演得很好,但让辛禹来演的话,难保她不会怯场。”

    赵右桉觉得颜易霖说有些道理,但还是保留了部分意见,道:“明天沈老师的夫人付斐会来,她是个重量级的舞蹈家,会以舞蹈顾问的身份来督场,戏中有些重要场景,颜老师到时候可以跟她多多交流。”

    颜易霖道了声好,明天她要好好表现,将飞页上的戏份收入囊中,彻底将辛禹的风头压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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