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根带了日用品过来,我帮她把洗漱用具安置到卫生间的壁柜里,她则把更私人一些的物件放到火星猎人那间空出来的卧室里。等到我们收拾完毕,安定下来,已经过了午夜了。

    我觉得口干舌燥,半是因为这一晚上都在干活,半是因为跟梅根解释得太过紧张。我见梅根正在摆弄我的通讯器,便走到厨台前,像平常问火星猎人那样问道:“要不要喝点什么?”

    “不用了,谢谢。我刚刚按夜翼说的方法把我的通讯器频率也加入了你的线路,此后除了夜翼以外,你也可以联系到我了。”梅根把通讯器放到了桌子上,回到自己卧室门口,无意识地转动着球形门把手,迟缓地笑了笑。“我有点累了,就先休息了……晚安,辛。”

    她轻轻把门合拢,就没有了声响。我反而终于能放松下来,拿了一瓶矿泉水回到自己的房间。今天与我相见的梅根散发着一种陌生的气息,这不是换了个发型、换了件常服就能产生的变化,陌生的是她的气质和留给我的印象。她变成熟了,也稳重了,但就算是我也能看出来,她今晚有多么地动摇而不安。我想起之前火星猎人说过,他很担心梅根,我想我现在能明白他的心情了。

    这一晚上,我辗转反侧。我不知道梅根有没有安稳入睡,但至少我知道她起得很早。凌晨四点多,我起床上厕所,一推开门看到了一个人影正安静地坐在沙发上,那一瞬间我简直体会到了心肌梗塞的感觉。

    “……梅根?是你吗?”

    我紧贴房门,出声询问,想着一旦不对劲就闯到梅根的房间里去。

    所幸那个黑影转头面向我后,发出了梅根的声音:“辛?你起得好早。”

    “我就……上个厕所。”我好不容易安抚下自己受惊的心灵,逃也似的冲进了卫生间,等我出了门,却看到她还坐在那儿。

    “梅根?”我忍不住又开口叫她。“你不睡吗?”

    “我刚醒。”黑暗的客厅中传来她细弱的叹息。“最近,小队里出现了一些变故,我对自己的能力和战斗方法产生了质疑……抱歉,我脑袋里很混乱,想要好好思考一下。”

    “那我就不打扰你了,但如果有需要,你随时可以叫我。我现在是旁观者清,或许可以帮上你的忙。”我试探着说。

    梅根摇了摇头:“谢谢,辛,但我现在想一个人静一静。”

    她从沙发上站起来,身形变化成火星猎人的人类形态,走向门口。看着她这副样子,我想起昨晚问她的问题还没有得到答案:“对了,梅根,我还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来这儿?是叔……琼恩告诉你的吗?”

    “在我刚刚来到地球的时候,琼恩叔叔带我来过这里。五年前,他说要在这里独立生活,也希望我能把重心放在小队上,不要来这里找他。现在想来,那些应该不是真正的理由,他应该只是为了隐藏你。不过我不知道内情,当正义山被炸毁后,我想到他离开了地球,这处住房应该是闲置的,所以就决定来这里了。”梅根现在用起了火星猎人的声线,听起来有些违和。

    “那超级小子昨晚为什么也来这儿了?”我想起昨晚的经历,还是觉得心情如同过山车般起伏。

    “超级小子……”梅根略有些困惑地念叨了一声,才回答我:“几年前我对他说过我叔叔的住址,所以他才会找过来。不过他只是来和我……谈一谈。我已经嘱咐过他不要再来了。”

    “那就好。”我猜超级小子和她的谈话应该与她的状况有关,但那不是我现在能掺和的事,我现在需要关注我自己。“你还把这件事告诉过谁?”

    “只有我的男朋友,没有别人了,我想他不会来这儿。”

    说完,梅根留下一句“我出去走走”,就打开门,离开了。这回轮到我一头雾水了,最终我决定接受她的一切行为,毕竟我们已经很久没见,总会变得不了解对方的。

    我回卧室补了觉,等到天亮正式起床后才想起,忘记问梅根早饭要不要带她的份了。

    ——既然是“出去走走”,应该会很快回来吧……要打个电话吗?还是说做咖喱算了?或者吐司?就算做多了也可以留到中午吃……

    我趁洗漱时做好了决定,从橱柜里拿出一袋面包,抽出两片放到多士炉里,按下电源键,让它们慢慢烤着,我可以用等待的时间再泡点奶茶。

    ——我记得之前梅根在正义山烤曲奇时泡过红茶,这是不是她喜欢的口味呢……

    正当我纠结着到底该遵循自己的喜好还是梅根可能的喜好,“叮”地一声,烘烤好的面包从多士炉里弹了出来,我把它们放到盘子里,决定试试以前没用过的绿茶。这时,大门那边传来了敲门的声音,我转念一想,可能是梅根回来了,还是用她可能会喜欢的红茶吧。

    “谁啊?”我擦了擦手,边问边走向门口,但回答我的并不是梅根,也不是楼里其他住户,甚至不是超级小子,而是一个十分陌生的男声:“梅根?是你吗?”

    ——怎么又是来找梅根的!

    我再次体会到了心梗般的窒息感,不是说了除了超级小子以外没有人……

    ——等等,我忘了,梅根和超级小子分手了。这样的话,现在在门外的人应该才是梅根凌晨说的那个“不会来这儿的男朋友”。不过说好的不会来呢!

    我屏住呼吸,踮着脚走到门口,从门镜向外看去,但映入我眼帘的那个身影让我像被掐住脖子一样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叫,条件反射地从门边跳开,撞在椅子上。

    我好像明白梅根为什么认为他“不会来”了,当我看到他第一眼时,我就想不通他是怎么通过波克维茨太太的访客登记,走进公寓里来的。门外的那人竟让我想到了致远族,不过又比致远族更不像人类,他皮肤呈暗绿色,耳朵很像动画里龙的翅膀,脸上的触须和一双凸出的红色眼睛格外引人注目。

    他肯定听到我发出的噪音了,门外传来的声音也变得急躁起来:“发生什么了,梅根?你在吗?我这就——”

    “梅根出门了!”我急忙压低声音捏着嗓子解释,避免他冒出“闯进来”之类的想法。“她不在家,你过会儿……晚上再来吧!你叫什么名字?等她回来我会让她给你回电!”

    外面的男孩沉默了一会儿,却没有妥协,反而变得更激动了:“你是什么人?这里登记的住户应该是琼恩琼斯才对!”

    ——完了,这家伙不是我能稳得住的类型。

    我怕他把我当做小偷,真的往里闯,干脆破罐子破摔,一把打开了门。正面直视起来,这个男孩看上去更加气势汹汹了,他瞪大那双红色的眼睛看了我半晌,吐出一句话:“希……辛?你怎么在这儿?”

    我一下子懵住了,反问:“我们认识?”

    他听到这句话后的反应比我看到他第一眼时还要惊讶,他露出一个夸张的完全看不出高兴的笑容,抱起胳膊说:“嘿,这可就有点过分了。就算我认了你不怎么待见我,但这也不代表你可以对只一天没见的我这个态度。”

    “等等。”我这才意识到重点,从门边移开让他进来,然后二话不说把门关严,把他刚刚说的所有话在脑袋里过了一遍,后知后觉地跟他确认:“你是少年小队的人,对吧?”

    “那还用说。”他耸耸肩,看上去渐渐不再恼怒,却是和梅根昨晚一样越来越疑惑了。

    “……抱歉。”我按住额头,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伸手指示了一下沙发。“你先坐,我给梅根打个电话,由她解释的话应该会更方便一点,我觉得我可能说不太明白。”

    “不,我倒想听听看你会怎么说。”男孩没有听我的话,他抱起胳膊倚着墙,把重心放到一条腿上,像是准备站很久的样子。我只好靠到桌子的边缘,尽力思考自己该怎么办。他不像梅根一样与我早就认识,对他说起来会更复杂。

    “首先——真的很抱歉,你一定觉得很奇怪,但我还是得先确认,你确实是小队里的人。请告诉我……闪电小子的真实身份叫什么名字?”我边纠结着组织语言,边想出了一个可问的问题。

    “沃——哇哦,等等,如果你不是辛——不是我们小队的人,我也得确认你的身份,才能决定能不能把他的名字告诉你。”男孩刚吐出一个音节,突然转变成一个感叹词,转而问我。

    “事实上,我是辛,也是小队的人……唉,算了,如果我能告诉你小队初始成员的编号,能证明我是好人吗?”我感觉自己已经有点想放弃解释明白了。

    “……告诉我火星少女的。”男孩似乎觉得我的话不可理喻,他皱了皱双眼上方长而张扬的眉毛,咄咄逼人地眯起眼看着我。“闪电小子他们在成为小队成员之前就被大众所知了,我看过他们进入正义大厅的新闻录像。火星少女的身份没有公开过,告诉我她的编号。”

    他不提梅根还好,一听到梅根的名字,我的脑子突然转过了一个弯。

    “——对了,火星少女!这儿是她叔叔的房子!我能够住在这里,难道不能证明我至少与火星猎人关系友好吗?说到底,我认识梅根啊,这不能证明什么吗?”

    我基本上已经从他提到梅根时那种自然而亲密的口吻确定他身份的真实性了,但他现在反过来怀疑我了,我们还是不能立刻好好坐下来谈一谈。

    “或许可以证明你是新从火星过来的人?既认识其他火星人,也可以变成我认识的人的样子。那你能说出你现在伪装的这个人的编号吗?如果他们告诉了你这些,我就也可以信任你。”

    ——如果我真的是火星人的话就能从你脑袋里直接把答案读出来了。

    我不想徒增麻烦,所以没有指出他的漏洞,赶在他反应过来这个问题之前回答道:“好吧,梅根的编号是b05,漂移少女的编号是b06,还有另外后加入的阿尔忒弥斯是b08——可以了吗?”

    男孩抿着嘴唇看了我好一会儿,开口道:“沃利韦斯特——可以了吗?”

    我差点都忘记了我问过这个问题,听着他学着我的弃疗语气说出的那句反问,我无奈地点了点头,小心地又追问一句:“还有就是……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男孩深吸一口气,我总感觉他想翻白眼,但他只是望着天花板,用叹息般的语气回答了我的问题:“我叫拉甘。”

    这个名字和昨晚梅根拒绝读取我记忆时的神情一样,勾起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忽然意识到,他可能不只是认识漂移女而已,他应该与扎坦娜和火箭一样认识被替换前的我,是我在比亚利亚任务之后见过的人。

    我趁那丝熟悉感消逝之前抓住它,盯着男孩的脸,在脑海里默念他的名字,集中精神,试图回忆。火星猎人为我封锁记忆库的大门时说过,只要不刻意思考,我就不会联想到这些记忆,这么一来,如果我主动去努力回想,是不是就可以想起来了……

    ——想想看。红色的眼睛……不对,只能想到火星猎人,好像还有亚魔卓。pass。

    ——绿色的皮肤?……不对,最近我脑袋里的绿色皮肤只有致远族。pass。

    ——触须?……他触须上方的那道细缝是什么?与卡尔德的鳃有点像……

    那个男孩见我一直都没对他的名字作出反应,不抱什么希望地说道:“不认识也没关系,我是亚特兰蒂斯来的——”

    “能看出来!”我思路突然被打断,语气不由得变得有些冲。“让我再想想!拜托了!”

    我把男孩顶得像是噎住一样住了嘴。

    ——想起来啊。我正跟他面对面还对他那么不礼貌,快要尴尬死了,至少想起来他是谁啊。我近乎绝望地继续把自己的意志往记忆世界的深处沉去。

    ——“虽然不是肤色的问题,但亚特兰蒂斯也有因外形不同而产生的偏见。也许这是每个种族都无法避免的问题。”

    小队刚刚组建不久,我们在基地旁野营的那一晚,卡尔德说过的话忽然在我的脑海中浮现出来。

    ——为什么我会突然想起这个?因为卡尔德也来自亚特兰蒂斯吗?话说这个男孩也是亚特兰蒂斯人,而卡尔德应该是海王带到陆地的第一个海底人,加斯和图拉是在我被替代后才上岸的,那么我是怎么见到这个男孩的?我……是不是去过亚特兰蒂斯呢?

    ——“亚特兰蒂斯有一些因外形不同而产生的偏见。但是在此之外,亚特兰蒂斯还是很棒的,希望没扫了你的兴。”

    另一个有些陌生的声音在我脑海中冒了出来,听上去是个年龄不大的孩子,用中文说着与卡尔德那句有所相像的话。

    ——这是一个突破点!

    我用力盯着男孩困惑地眉头蹙紧的脸,咬紧牙关,双拳也用力握紧,指甲深深地掐进掌纹。如果我现在还拥有超人的力量,没准会忍不住对他射出热视线。就在我真的感觉眼眶有点发烫的时候,一股尖锐的痛感突然凭空在我脑海中炸开,我不由得屏住呼吸,抱着脑袋蹲下去,模模糊糊地,眼前的地板和我自己的脚尖被一幕幕久违的画面遮蔽住,这些画面争先恐后地浮现到我的眼前,我的心底迸发出一阵说不清是喜悦还是震惊的情绪。

    我想起了从虚拟训练中挣脱出来后梅根自责而悔恨的样子,想起了扎坦娜面对命运博士的背影跪在地上的样子,想起了大家在沃利的生日派对上吃杯子蛋糕的场景,想起了火箭站在正义大厅里欣赏卡尔德侧脸的样子,也想起了亚特兰蒂斯——没错,我是去过亚特兰蒂斯,并在那儿认识了眼前这个名叫拉甘的男孩,曾经就是他带着我在波塞冬尼斯游览,我还说过,我会在陆地等他上来加入小队……

    还有图拉,对了,我认识过亚特兰蒂斯的许多人。鲨克王,罗瑞,图普,布拉伯,加斯,以及图拉。图拉的死讯在我心里终于有了实感,这个消息所带来的悲恸冲刷过我的心灵。她把我找出生物飞船,带我去救梅根他们时带给我的安心感、她把气泡套在我身上,说出“我相信你们能解决问题”时带给我的亲切感,与我再也不能见到她的失落和悲伤交杂在一起,让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你……没事吧?”拉甘好像被我莫名其妙的举止吓到了,他微微朝我这边俯下身,不能确定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梅根的姐妹吗?”

    ——他还在以为我是火星人呢。

    我迫使自己暂时把图拉放到一边,现在重要的是把真相告诉拉甘,就像昨晚告诉梅根那样。

    “真的很抱歉,我想起来了,我让自己把你们忘记了。”我用袖子抹了抹脸上的泪水,站直身子,再次直视那双此刻已经不再会让我感到恐怖的红眼睛。“我就是辛,你叫我希恩也成,但我就是辛张,五年前认识过你的那个漂移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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