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林宴后,  新科进士们有近两旬的休整时间,期间望京城中雅宴不断。

    十年寒窗苦读,终得暗香扑鼻。

    一朝松懈,  虽后面还有庶吉士的选拔,但金榜公布以来所得的追捧迷人眼,  多数人再难回到从前悬梁刺股般的苦修状态。

    暮春时节,花团锦簇,群芳争艳。

    城郊花林间,  垂柳堤畔旁,碧波湖面上,皆能窥其身影。

    当然,这些地方,必定少不了世家公子小姐们,  连百姓家中尚未许人家的女郎也时常出现。

    或踏青出游偶然碰到,或借各种关系与进士们同宴。

    普通的一甲进士还邀约不断,  顾星皓堂堂状元更是抢手

    他出自寒门,  左相之女对其青睐有加,中了状元之后左相夫妇的口风也松了许多,  想来喜事将成。

    说起来左相嫡女何其娇贵,  便是王妃也当得。

    这不,  前不久新嫁的右相之女正是嫁给了本朝唯一的异姓王爷,门当户对,  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有前人做比较,顾星皓这位状元家世不显,算得上是高攀了左相府。

    这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事情,读书人多清高,肯定不甘于此,  望京城中的高门大族最喜同他这等有学识、有野心又急于向上,且身后无底蕴深厚之家族作依仗的读书人打交道,只要稍微花点心思,就能与其打上交道,于往后受益无穷。

    镇北王府和右相府都没凑这趟热闹,林晚宜只去顺昌伯府吃了沈博远高中的酒席,后面便没再关注。

    其实顾星皓中了状元,说起他时,提的最多的除了李清月的名字就是她了。

    状元、重臣之女、王妃,还有个战功赫赫的王爷,这几个头衔凑到一块儿,茶楼里的说书先生当场就能编出一百一十回跌宕起伏柔肠百转的故事来。

    望京城中议论的人不少,连那些个高门大户之家也在暗中关注。

    无数目光落在镇北王府,沈意远和林晚宜不听不理,恩爱更胜从前。

    看热闹的人迟迟等不到想看的热闹,自会寻新的热闹看。

    新科状元迟迟不登左相府门,又有才德兼备的豪门贵胄托媒人入左相府,想来状元的喜事恐出了岔子。

    那厢媒人的事情还没了解,这厢状元院门外又来了个孤苦无依的表妹。

    顾星皓家贫,高中后不乏有人提出要赠送宅邸,他都拒了,依旧住在逼仄巷弄中。

    这里可不像勋贵之家,有高耸的府门和时刻看守的护卫,巷子里人来人往的,谁都能扒着门缝看一眼。

    有些闲着没事的好事之人两三天的工夫就把这位新来的表妹的境况摸了个清楚,原来是亲娘去世了,临死前写了封信给状元郎的母亲,将唯一的女儿托付给了她嫡亲的姨母。

    状元未娶,表妹未嫁,这托付着实有些微妙,怪不得左相府迎了媒人入府,想来是有不满。

    事情有了波折,遇事之人或许会苦恼,旁观之人可就来了劲,前面不论是王府还是左相府都不是他们能随意探听的,这小巷子可不一样,一时间巷口周围摆摊的小贩都多了不少。

    林晚宜虽然忘了不少后事,但是上辈子他们成亲的事情她可没忘,想来这些波折只会更坚定他一人对彼此的情意,她没去理会这些,寻了个时机同沈老太君说了以前和顾星皓的事情。

    她老人家不常出府,外面的流言也难传到她耳中。

    但是将军府这么多人,还有个难以捉摸的顺昌伯,保不齐什么时候说漏了嘴,一家人有什么不能说,借别人的口难免生了心结,林晚宜觉得还是由自己来说比较好。

    浪子回头还金不换呢,林晚宜想顾星皓只能算她年少无知时看走了眼,再说祖母那么豁达的人,应该能理解她的。

    在沈老太君面前提了顾星皓后,沈老太君非但没有动怒的迹象,还一脸慈祥地盯着林晚宜笑。

    就这么笑着也不说话,平白将林晚宜盯得心里没了底:“祖母。”

    沈老太君捏了捏她的掌心:“去岁刚得了皇上指婚你娘便提过这事了。”微抬头,视线掠过林晚宜发顶,回忆起遥远的少女心思,扬笑时眼尾挤出笑纹,“祖母都懂,谁还没个情窦初开的时候。  ”

    她倒庆幸灿灿没对那人动了真情,要不哪轮得到她家呆孙儿。

    “祖母是想起谁了,祖父?还是哪位英俊儿郎?”

    真不愧是娘,真是太有智慧了,早替她铺好了后路。

    她想既然祖母早知情也不介意,她当然不会找罪受一直提顾星皓,顺着祖母的话问起了不相关的事。

    “什么儿郎,都成了老头子啰。”

    林晚宜将手拢成碗状围住耳朵,再贴到沈老太君身边:“再老也有年轻的时候,祖父少年时如何,是不是见了祖母就迈不动腿?祖母悄悄同我讲讲,我保证不告诉旁人。”

    沈老太君和一旁的嬷嬷相视一笑,将往事娓娓道来:“灿灿可别告诉临之,祖母最开始啊──可一点儿没瞧上临之的祖父,那时候他虎背熊腰,五大三粗……”

    四五十年前,本朝不似如今强盛,疆土是老一辈的将军们拿命搏出来的。已经过世的沈老将军更是先帝手下的一员猛将,征战一十载,难免落下沉疴,虽后继有人回京休养,也再难挽回身体颓势,留沈老太君一人在世。

    沈老太君虽话里嫌弃,但横刀立马的大将军,带她冲脱女子需贤良温驯的禁锢到边疆肆意驰骋的大将军,她日夜思念,经年不忘。

    这人啊,就是这么奇怪。

    刚走那些年,个个心里头想着念着,但是不敢提,一提起来眼泪就止不住地流;这过了几年想开了,提起来也能憋住眼泪了,反到没人提了,逢年过节时敬杯酒,牌位前简单话两句家常也就过去了。

    往事如烟,人老了,从前那些事都记不清了,说不上什么情啊爱的,人嘛,也早晚能在地底下见着。

    好像是不想了,没曾想今日这么一回忆,往事历历在目,她从未忘记半分。

    懂礼守节的小姐碰上狂放不羁的将军,小姐笑时不露齿行时不摆裙,将军笑就放声笑行事毫无规矩可言,初初相处时,一个嫌弃对方沉闷无趣,一个觉得对方粗俗无礼,可算得上是相看两厌。

    何时开始改变的呢?

    是小姐不顾家人劝阻不惧苦寒随将军赴战场时,是将军带小姐看大漠孤烟赏长河落日时。

    渐渐的,将军为小姐收敛了脾性,小姐也在将军影响下变得洒脱自在。

    故事只讲到小姐有孕,将军送小姐归京。

    “那么明朗的夜空,祖母这辈子是看不着啰。”

    眼中有笑,笑中带泪。

    林晚宜被故事触动,想如此相爱的两人如今却阴阳相隔,忍不住心头泛酸,瞥见沈老太君眼底的泪花时,吸了吸鼻子:“是我惹祖母伤心了。”

    “哪来的伤心,一辈子有他过得够开心的了,一滴伤心的泪也挤不出来。”

    沈老太君随意用袖子擦了泪,盯着窗外明媚的春光笑得真切。

    沈博远连着饮了几天酒,走路都打飘,静心读书自是不可能的,这几天被顺昌伯关在顺昌伯府刻苦用功呢,顺昌伯夫人也带着沈依瑄住回了顺昌伯府。

    偌大的平南将军府只沈老太君一人,林晚宜没似往常一般早早回王府,一直陪着沈老太君说话解闷,沈意远来接时一道用了晚膳才走。

    离庶吉士选拔还有几日,顺昌伯他们近期不会住回来,林晚宜提想去陪沈老太君住几天。

    沈意远应后,她歪在他怀里叹气。

    问她为何,她叹声更长,马车上就要扒沈意远的衣裳,按住她的手后她拧眉瞪他:“我就要看!”

    松了手任她动作。

    可外袍扒开了还有中衣,腰上还有玉带限制着,看不到想看的,林晚宜心烦,撒手坐在沈意远怀里生闷气。

    这回可是真的不好哄了。

    回王府的一路上,沈意远说了再多她也没有回过。

    到了裕景院,吩咐秦桑把半敞的窗扇合拢,阖上门后,在门边就开始扯沈意远的腰带。

    越急就越解不开。

    “你把衣裳脱了,一件都不许留。”

    漾水的眸子盯着他,沈意远虽不知道她用意但也说不出“不”。

    暖和了,衣裳单薄,三两下就看见了精壮的躯体。

    “灿灿?”

    林晚宜只看了一眼就垂下了头,闷不作声地拉着他坐到了小榻上。

    听他唤她,她才掀开眼帘再看他。

    不知何时,清澈明亮的眸中染上了水雾,晃晃悠悠地积在眼底,稍颤颤就能滚落。

    “灿灿,究竟出了何事?”

    将人揽入怀中,晶莹的泪直直落在他的胸膛之上。

    马车上她的情绪就不对,原以为像以往那般起了小性子,打算慢慢哄,不料她竟这般伤心。

    滚烫的泪浇得沈意远心尖儿疼,捧起她泪涟涟的脸,细碎的吻卷走接连滚落的泪。

    “同我说说好不好?”

    “不好。”扫过他胸膛和腰侧,又攀上他的肩头检查他后背,她哽咽道,“我不想当寡妇。”

    沈意远八岁就上战场了,身上有伤疤在所难免。

    之前林晚宜没想太多,还觉得他这些伤疤是英雄的象征,情起时抚过也吻过这些伤痕。

    可今日听了沈老太君的故事,想祖父过世就因为在战场上落下的病根,再见这些伤疤实在刺眼,心里绞着疼,连眼泪都被痛出来了。

    “最好别让我当寡妇,我这般美,惦记我的人多了去了,做不了几天寡妇就要找别人的,到时你可别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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