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西垂,余霞散绮。

    肃穆恢弘的朱墙黄瓦上,披上了一层朦胧的暖色柔纱。

    庆和殿内的众人,有序散席,顺着宫人的指引,登上各府马车。

    林晚宜挑开车帘,远眺天边云霞朵朵。

    或浓或淡的云层堆叠,好似天上神女打翻的胭脂,簇簇流光。

    车轮滚滚,刚走出林立的高墙,一抹透色橘光自车窗处洒下,落在林晚宜微蜷的尾指。

    夕阳尚带余温,她翘翘染上暖橘色的小指,忽地轻叹一声,往周夫人身边靠。

    周夫人眉眼柔和,温柔地抚平她髻上碎发:“累着了?靠在娘身上睡一会儿。”

    林晚宜晃晃脑袋,手指绕着衣角打着圈儿:“该穿那件霞光锦服的。”松开扯皱的衣角,将手指送到周夫人眼前,嘟哝着,“瞧,蔻丹也不够美。”

    纤长的指,嫩如雨后冒出的新笋,淡粉色的蔻丹,更显娇柔。

    她那点小心思周夫人哪能不知道,一手裹住她的指,一手捏她的鼻子:“晚霞美则美矣,不甚灵动,还是灿灿更胜一筹。”

    林晚宜笑眼弯弯,抱住周夫人捏她鼻子的手臂,皱皱被捏得发痒的鼻子胡乱地蹭。

    周夫人抬手挡在二人鬓发之间:“要是头发勾缠发钗扯疼了,可不许哭鼻子。”

    林晚宜忙坐直了身子,扶了扶发髻:“是眼泪自个儿要往外涌,哪是我能控制的呀。”

    周夫人噙着笑:“惯得你。”

    出门前备的冰早化成水了,车里头有些闷,周夫人挽起另一边窗上的帘子,霎时清风盈满车厢,带起衣袂飘卷。

    看一眼与风对抗,正努力压平裙摆的林晚宜,周夫人敛了笑,唤她:“灿灿。”

    “嗯?”林晚宜抬眸,卷翘的羽睫被夕阳撒上一层金粉。

    周夫人略斟酌了一下,问:“还觉得临之……丑吗?”

    庆和殿中对视一幕在眼前闪过,林晚宜脸颊涨红,微温的阳光也变得热烫起来,躲闪般垂头藏于暗影中,支支吾吾地回:“上、上回不是说过了……”

    看她这表现,周夫人觉得有戏,追问:“你也说是之前了,现在呢,现在觉得如何?”

    林晚宜憋得说不出话来,埋头扣弄着裙摆上的金丝梅花。

    “灿灿?”周夫人锲而不舍。

    林晚宜深吸了几口气,脸上的热度就是下不去,索性扑进周夫人怀里,头埋进她的臂弯里,闷声道:“娘明知故问。”

    周夫人脸上笑意愈浓:“那临之……”

    不同听完也知道娘是什么意思,林晚宜捂了耳朵:“说了全凭爹娘做主的,是他也好,是旁人也罢,都一样,我全听娘的,娘快别问了。”

    “好好好,不问了。”周夫人护着她鬓上的钗环,轻抚她的背,目露不舍,“多快啊,娘的灿灿就这么长大了。”

    两边窗帘敞开着,话里的字句被风带出去,飘到了林晏昼耳中。

    他勒紧缰绳,等马车上前,跟在车侧慢慢走:“娘跟灿灿说什么呢?临之?”说着有些激动,偏头想凑近点说话,“我记得小时候他来过咱们府上几次,他难得回来,娘要不要请他来咱家坐坐。”

    她们说话声音轻,车轮声、马蹄声掩了大半,林晏昼只听到零星几个字。

    周夫人斜睨他一眼:“当心,小心大街上落马,当着全城百姓的面儿出丑。”

    “娘安心,我骑术高超,闭着眼也是如履平地。”往车内一看,放低了声音,“灿灿睡了?”

    歇了一阵子,林晚宜脸上只留下点淡淡的红晕,她仰起头:“二哥哥同他不是好友吗,怎地还要娘来请他?”

    林晏昼躲开她的视线,清了清嗓子,强调道:“是笔友。”

    “我们是君子之交,是神交,跟外面的酒肉朋友哪能一样。”

    林晚宜撑着坐直,整理了一下碰歪的簪子,瞥他一眼:“好啊,明日我就去找李家、赵家、马家……的公子说道说道,问问他们知不知道何为酒肉朋友?”

    “灿灿!”林晏昼说不过她,向周夫人求助,“娘你管管她。”

    周夫人看惯了他们兄妹俩斗嘴,笑着说:“跟妹妹争什么,小时候还跟临之打架呢,什么时候这么要好了?”

    “打架?”林晚宜和林晏昼异口同声地问。

    “打小就忘性大,学堂里你打不过临之,气得眼红脖子粗的,哭着到夫子面前告状的窝囊模样,全不记得啦?你爹知道后还禁了你半个月的足呢。”

    林晏昼挠挠头,听多了沈意远在战场上的光辉战绩,也不觉得小时候打不过他有什么丢脸的。年少无知的时候烦过他一阵,正儿八经开始学武后,就只剩下崇拜了。

    不过打架哭鼻子这事儿,他是真不记得了:“为了什么事啊?”

    周夫人将林晚宜支起耳朵认真听的模样看在眼里,忍着笑:“只知道是因为灿灿,其他的,你的嘴跟涂了浆糊似的,怎么都问不出来了。”

    “灿灿啊……”林晏昼把主意打到林晚宜身上了。

    他是想不起来了,灿灿聪慧,说不定记得两三岁的事情。

    绕来绕去,又说回了自己和沈意远身上,林晚宜伏在另一侧窗沿上,看倦鸟穿过云层,任林晏昼怎么说,都不再搭理他了。

    皇宫到相府的距离不算远,没多久就到了相府门前,林晏昼还不死心,下马等她,结果被右相喊去了书房说话,走之前还不忘嘱咐一句:“一会儿去梧桐院找你。”

    回了梧桐院,秦桑绿枝帮她脱换衣裳时,林晚宜心里还嘀咕:“七八岁都不记得,我还小五岁呢,上哪儿记得去。”

    净面后,坐在铜镜前,秦桑仔细地将钗环首饰一一卸下,再取了篦子来,轻缓地通发。

    绿枝站在她身后,打着圈按揉她的颞颥处。

    为了进宫,晨起时就开始忙了,头上轻了不少,精神也松缓下来,林晚宜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秦桑绿枝扶着她到榻上,临近晚膳时,见她睡得香,想着宫宴持续了小半天,缺一顿应该不会饿着,去和风苑递了话。

    林晏昼挨了训,晚膳时跟在右相身后进来,等不到林晚宜过来,面对着右相,腰背又弯了点,嘴里的饭菜都不香了。

    林晚宜一觉到天明,哪里知道他的煎熬。

    梳洗后,去和风苑找周夫人一起用早膳,没见到林晏昼,才知道他被右相赶去了校场,天刚蒙蒙亮就走了。

    昨日看他腿脚已经利索了,林晚宜也没有过多担心,用完早膳后,陪周夫人说了会儿话,便吩咐下人套车,打算去宝昌坊逛一圈。

    原本在宫里商定了要去兄嫂家看明姐儿的,不过大家都累着了,想着安心休息一日,出宫时,就商量着把日子往后推了一日。

    睡得早,那股子累劲儿全消了,想着去见明姐儿不能不带礼,又看见皇后姨母送的那箱子琉璃,准备去寻宝昌坊的老师傅,将琉璃打磨平整了镶到金项圈上去。

    林晚宜是熟客,出手也阔绰,刚一到,掌柜的就迎上来,将人请到了楼上,茶水点心一应俱全。

    喝了两口茶的功夫,响起了敲门声。

    绿枝上前打开门,原来是宝昌坊的老师傅过来详谈。

    将早前挑好的琉璃递出去,老师傅眼睛亮了,爱不释手地来回欣赏。

    林晚宜大概说了想要的样式,老师傅连连点头:“精妙,既能显出琉璃秀美,又不损黄金贵气。”

    “我明日就要,有些赶,您老多担待。”

    打了一辈子首饰,难得遇见这么好的材料,老师傅也有些期待成品,堆笑:“不成问题。碰巧手上没有急单,老朽现在就去打个样子出来,劳烦姑娘稍坐一会儿,有什么想改的直接提,明日一早保准送到相府门前。”

    打个粗糙样子,对老师傅而言是手到擒来的事,不一会儿就拿着未完成的金项圈上来了,拿起琉璃比在上前:“姑娘看看,是不是心里想的样子,不是还能再改。”

    林晚宜端详一番,点头朝秦桑示意。

    秦桑掏出订金:“如此甚好,师傅辛苦。”

    饶是宝昌坊这样底蕴深厚的百年老店,也防不住夏日炎热,遑论其他铺面。

    林晚宜没多停留,回了相府。

    路上,“吁”的一声,马车猛地一晃,绿枝赶忙扶住林晚宜,秦桑掀开车帘,皱眉问车夫:“怎么回事?”

    车夫不敢扯谎,紧张地盯着车内:“这条路上车马少,小的走神了,刚有快马迎面来,忙着避开顾不上稳当了,姑娘不要紧吧?”

    秦桑挡住车夫视线,林晚宜出声:“不要紧,先回府。”

    秦桑绷着脸警告:“小心着点。”

    马车缓缓前行,比之前慢了许多。

    绿枝从窗边望出去,想看看骑马的是谁,连影子都没找着。

    -

    沈意远刚回望京,尚不需要上朝,正在府中练武,就有平南将军府的人上门,急吼吼地来说老太君不好了。

    这还了得,不管身上大汗淋漓,随手扯了件外袍披上,奔马疾驰。

    余光瞥见避到路旁的马车上刻有右相府上的府徽,因担忧祖母,来不及多想,未作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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