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带倒的木盆哐地滚落到地面,转了几圈才停下来。

    沈稚:“……”

    季羕:“……”

    沈稚撑在季羕上方,给他挡了大半,自己被泼了一身,背后的衣裳全洇湿了。

    泼到后脑勺的水流到额前,凝成水珠滴落,溅在了季羕的额头上。

    季羕眼里还有没收回的错愕,略微僵硬的躺在她身下。他头发披散在地上,像是晕开的墨,后脑勺的丝缕青丝还缠在她的指间。

    手掌熨上了他温热的体温。

    沈稚被色相诱惑,咽了咽口水,觉得口干。

    季羕没察觉到异样,方才还跳得欢快的心脏瞬间被这水泼得无欲无求,他无力的闭眼,索性仰头将脑袋的重量全压在她手上。

    沈稚眼珠咕噜地转,另一只手的手指摸上鼻尖。

    “意外,这是意外。”

    季羕抹去脸上的水渍,叹气:“起来。”

    沈稚撑起跪坐,一脸凝重地盯着地面。

    季羕下意识地去看她的左手,见没问题后才站起来。

    他找出另一条干净的帕子,几步远朝她一丢,盖在了她脑门上。

    沈稚拿下帕子覆住脸,心里直道罪过,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她痛定思痛,收拾好自己身上的水珠便帮季羕把地上的水也一起清理干净了。

    她的厚衣浸了水,湿漉漉的,季羕不由分说就开始赶人。

    “回去换身衣裳。”

    沈稚魂游天外:“我不急,你先换。”

    “……”

    季羕给了她一个无言的表情。

    沈稚瞬间清醒,马上拿起地上的盆:“我这就回去。”

    “不要忘了换药。”季羕叮嘱她。

    “知道了。”沈稚走得极快,三两步就出了院门,活脱像后面有人追她。

    直到晚上,沈稚都觉得自己的神思不正常。季羕倒在身下的模样在梦中出现了三回,她把被子一掀坐着熬了半宿,觉得自己没救了。

    白日她精神委靡的在书院与张柳碰上面,张柳围着她啧啧称奇:“我不过是没跟你们一道下山,你怎么就成这幅模样了?”

    沈稚两手撑住脑袋,四大皆空且答非所问。

    “我昨晚梦见云淅了。”

    “云淅?”张柳莫名其妙,“日日在一块,梦到他有什么奇怪的?”

    沈稚放下手,垂眸思索,嘴里念念有词:“也是。”

    张柳塞了满脑袋的疑惑:“你在想什么?我怎么觉得你不正常。”

    沈稚不知道被戳到了哪根神经,噌地站起来,走出几步远又愤愤回头:“你才不正常!”

    收拾好东西的李正看到沈稚生气的背影,拍上张柳的肩:“你又招惹她了?”

    张柳:“我瞧着她怎么那么不对劲。”

    李正耸肩,并不反驳,算是同意了他的说法。

    自己也觉得自己出了毛病的沈稚决定抛弃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去了武场消耗精力。

    左手不能用力,她便只用右手,在寒风下练得大汗淋漓。

    回去睡一觉一夜无梦,她便日日沉浸在武场,雷打不动。

    然而有几次一激动导致结痂的伤口又崩裂了,被前来检查她有没有好好上药的季羕发现后,他面若寒霜,一个好眼色没给,于是沈稚又破天荒地做了两宿季羕用那双冷眸瞪她的噩梦,她再次心力交瘁。

    这日她在武场练到天黑,闲着无事便到湖边吹风提神醒脑,湖边风大且狂,她坐在一丛荆棘后面,脸被吹得僵直。

    她嘴里呼出一口白雾,听到耳边有簌簌声。

    沈稚歪头细听,除了她还有谁会在这大晚上地跑湖边来吹风?

    不一会儿便有了说话声。

    “老林,你跑出来做什么,快跟我回去!”是董大河的声音。

    林清口气冲道:“我心里头就是不畅快,别叫我回去!”

    沈稚身体被吹了个半僵,在风的呼号中她以为两位叔叔闹了矛盾,为了避免尴尬她也不出声打扰,当作自己不存在。

    那两人又吵了起来。

    董大河:“大哥说了不能轻举妄动,你别闹出什么事来。”

    林清:“我能闹出什么事?我只不过是想不明白,人都来汀州了,我们不主动去解决隐患,难道坐以待毙?!”

    董大河:“现在还不知道那些人到底是不是朝廷派来的,针对的是谁也不清楚。”

    “如若是冲我们来的呢?”林清急道,“季晷同先帝年幼尚在陵阳的时候,与将军也有交集,假如——”

    “没有假如!”董大河打断他,“在他们眼里,震安军十几年前便死了,你别自乱阵脚!”

    沈稚神色微变,又是关于“死”之一字,震安军是什么……为什么能和山河林扯上关系?

    她不及细想,荆棘外的争吵越来越大。

    林清情绪不稳道:“我们筹备了那么多年是为了什么,不就是想把震安军头顶莫须有的罪名给洗清。”

    “大河,十几年了!”

    董大河手握成拳,手背用力地鼓起几道青筋:“你以为其他兄弟们都不想报仇吗?!但必须顾全大局,否则万一被别人发现,我们所有的准备都付诸东流了!”

    半刻沉默,董大河声音低了下去,被风卷得破碎。

    “老林,你想想,我们跟着大哥时便无依无靠,就剩这么一条苟活的命,大伙都是被将军一手提拔起来的。当年就因为个不实的罪名,上万的大军被屠戮得只剩几千,你这口气咽不下,难道大哥就能咽下吗?你醒醒吧,现在不是闹情绪的时候。”

    林清咬牙:“我不甘心——他娘的那狗皇帝听信谗言,当我们的命不是命。山河林现在安稳了,他儿子要是再掺上一脚,我送他去见阎王!”

    董大河理解他说的,上前拍他的肩:“事已至此,我们只能走好后面的每一步,现在各方情况都不明确,大哥刚才驳回你的话,就说明是有策略的,你不要自己胡乱瞎想。”

    “那些人就算真是冲我们来的,我们未必没有机会。”

    林清:“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大伙还在屋里等着商量,你现在就收收脾气跟我回去。”

    把气撒完,董大河好说歹说,才把林清给磨回了武场。

    脚步声渐行渐远,徒留沈稚一人在风中凌乱。

    她的身体的每一寸关节仿佛都被锈住了,转不过弯来。凛冽的寒风化成尖锐的刺刀,扎穿她的心脏,从头到脚都凉透了。

    沈稚的脑子被刚才听到的对话占据了全部,她机械般回到了自己的屋子,躺在床上睁眼到半夜。

    太乱了。

    思绪被扭成了麻花,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浑浑噩噩的有了睡意,她把被褥卷过头顶,闷睡过去。

    睡了几个时辰,身体一直忽冷忽热,沈稚捂在被子里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昏昏沉沉地吸了吸鼻子,手指摸上发烫的脸颊,她才发现自己发了热。

    眼皮千斤重,沈稚翻了个身,再次捂着脑袋睡了。

    沈稚往年生过病,她身体素质好,往往病不了几天。身体虽然难受,但她每次宁愿选择闷头大睡都不愿喝那从心里到身理都折磨人的汤药。

    她睡得脑袋胀痛,不知早晚。

    沈稚陷在光怪陆离的梦境中反复浮沉,把她魇住。

    不知什么时候,她感受到有一双手伸进了被子里,将她火热的脑袋给扒拉了出来。

    那手太凉了,梦境瞬间消散,沈稚慢慢转醒,眼皮抬起一条缝,季羕正安静地坐在床沿边。

    沈稚看到是他,再次闭眼,皱着眉就要继续往被子里缩。

    季羕半拽她的头发又将她拽了出来。

    沈稚的脸颊被闷得酡红,她愤而半坐起身,结果一阵眩晕袭来,惹得她耳朵嗡鸣不止。

    季羕坐着打量她,她身上的衣裳都还是昨日的。

    “你昨天去哪儿了?”

    沈稚捂着发晕的脑袋,胸口有点泛恶心:“唔,没去哪,就在武场。”

    季羕显然不信:“你又想骗我?”

    沈稚无力地反驳:“我什么时候骗——”反驳到一半她又闭了嘴,不对,前段时间刚骗完呢,于是马上改口,“没骗你,我去了湖边。”

    “伤口还没愈合好,你就大半夜跑去湖边吹风?”

    “别说了——”沈稚动作快过脑子,先一步捂住了他的嘴,“我头疼。”

    谁料季羕却不吃她这套,硬是把她的手扯了下来:“你好意思说自己头疼!”

    他被她气得心肝脾肺都疼!

    沈稚默默收回手,睨他一眼,感受到了他的薄怒。

    这是真生气了。

    她尝试转移话题:“我娘呢?”

    “去武场了。”

    “哦……”沈稚的神思还不清明,“我好困,你让我再睡一会儿。”

    不及他反应,下一秒她又把自己卷进了被子。

    季羕抓住被子一角:“起来吃点东西再睡。”

    沈稚闷声:“我不饿。”

    她把被子抢回去,季羕又掀开,反复几次,她也怒了。

    沈稚红着脸摸索到他的手腕,噌地起身,一拉一拽,将他半个身子轻摔在床沿的被褥上,并迅速用手按住他的肩膀。

    她不满,睡眼惺忪:“你怎么这么折腾?”

    季羕被她摔得头晕了一阵,缓过神后,想撑着手肘起身,刚抬起一点,又被她压了回去。

    “我折腾?”他蹙眉沉声,“那你松开,我现在就出去。”

    沈稚俯看着他,他那恼意难得上了脸。

    生气的模样并不好看。

    沈稚拇指指腹按压在他眉宇间,指尖用力,揉散了他微皱的眉头。

    指尖的触感顺着脉络传到了身体,沈稚心里痒痒,看着季羕逆来顺受的模样起了贼胆。

    她压下脑袋,唇瓣凑到季羕耳边,轻笑了两声。

    “是我的错,你别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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