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头结实硌人,沈稚睡得不是很舒服。

    早晨寒气仍重,不能任由她这么睡下去,季羕想着该怎么叫醒她。

    然而沈稚睡着后动作也不老实,她松散的手垂放在扶手上,岔开的左腿也一道抬了上去。

    因控制不了平衡,她的身子开始慢慢下滑……

    季羕的手刚探出窗外,沈稚整个人就像条泥鳅一样滑到了地上。

    后脑勺猝不及防地磕在了突出的椅面,将她瞬间震醒。

    季羕:“……”

    沈稚还没有完全醒神,眼里还带着迷蒙。

    季羕伸出去的手指蜷起,默默收了回来。

    沈稚巡视周遭,发现环境并不是自己的院落,她挠挠额头,懒散地打了个哈欠,这才想起自己身处何地。

    身后有浅浅的呼吸。

    她回首,触到季羕波澜不惊的目光。

    沈稚迷瞪着眼,毫不掩饰自己的困倦。她抬手跟他打招呼:“早。”

    “……”季羕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头顶。

    沈稚盘腿而坐,束起的头发因为摩擦,略显凌乱,头顶还翘起了好几撮。

    季羕看了眼天色:“还不到辰时。”示意她可以回去了。

    然而沈稚却会错了意。她点点头,爬起来再次坐回到轮椅上:“那我再睡会儿。”

    “……你可以回去睡。”

    沈稚合上眼:“算了,早晚要回来。”

    一晚上没睡好,她的眼下现出隐隐的青灰。

    “你就这么想出去?”季羕平静地问她。

    “嗯。”沈稚昏昏欲睡,也没指望他会同意,什么话都往外抛,“你同意帮我出去,这几日我便任由你差遣。”

    季羕有点意外地扬眉:“真的?”

    沈稚侧身寻了个舒适的位置:“真,比金子还真。”

    “那我与你出去。”

    “行啊……”她顺口敷衍了句,等过几秒脑子把他这句话的意思一字一字地解析出来,沈稚猛地睁开眼。

    她窜起身,狐疑道:“你说真的?!”

    季羕刚要回答,喉咙倏地被冷风一呛,他突然猛烈咳嗽起来。

    乖乖,你可不能在这个时候病过去!沈稚的困倦被他咳得一扫而空,她三两下进到屋内,替他端茶倒水润嗓子,殷勤地给他顺气。

    “别急啊!”沈稚见他穿的单薄,不顾三七二十一,拿起床头挂着的衣裳就给他披上,连续几件不带停,愣是将他裹成了一团。

    差点连带被褥都给他挂上了。

    季羕心口微滞,一口气没喘过来,又是阵咳嗽。

    经过半个上午的照顾,季羕的脸色成功被折磨得更差了,沈稚都觉得他站着随时会栽到地上去。

    推着轮椅上的季羕往前厅走,沈稚讪讪地摸着鼻尖:“一时没捏住分寸,你稍微忍忍。”

    沈稚带着没什么精神的季羕来到前厅,没看到萧胜秋的身影,于是又绕去后院。

    平日里萧胜秋不是在武场就是在家,萧胜秋喜爱花草,沈应就特地在后院辟了一方地,给她栽种植物。

    这块地辟了好几个年头了,沈稚比它也长不了几岁。

    正值开春,后院姹紫嫣红,各色的花骨儿成堆的绽放,缀了满园的盎然。

    季羕很少走动,这是第一次见到这山中藏着的春色,有些诧异。

    沈稚倒是习以为常,她路过时经常被过于浓重的花香熏得喷嚏连连,她娘便抱怨她与她爹一个样,只会舞刀弄枪,不懂欣赏。

    他们很快就找到了背对他们浇水的萧胜秋,这时萧胜秋也恰好回身。

    在这里见到季羕,萧胜秋先是一惊,接着又是一忧:“怎么了,身子又难受了?”

    季羕面对萧胜秋的时候表情总是生动点,对于季羕来说,她身上有母亲的感觉。每当萧胜秋露出担忧的神色,他的心就会被勾住,带出内里的孩子的本性,脸上漫开让人不易察觉的无措。

    他的母亲云贵妃向来体弱,在怀了他后更是缠绵病榻。等到他三岁,他母妃终是没熬过去,撒手人寰。

    季羕不管是相貌还是身体,都更像他的母亲。身体长年累月的犯疾,他内心的消极与压抑便垒如高山,尽管明昭帝对他的爱护比别的皇子更胜一分,他仍旧不相信自己能长活,甚至觉得会白发人送黑发人。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一代王朝终成灰,明昭帝先一步而去。

    ……

    萧胜秋:“怎么不说话,是哪里不舒服?”

    思绪倏地被拉回来,季羕回神,便听到沈稚先他一步开口。

    “娘,他没有哪里不舒服,他现在身体可好了!”

    说完还在后面用手暗戳他的背部,提醒他不要说错话。

    “让你在偏院待着,怎么把人带出来了?他脚伤还没好全,要是——这轮椅哪儿来的!”注意到季羕是坐着的,萧胜秋陡然指向那轮椅,“你是不是又把什么给拆了?!”

    说也说不听,被她爷爷惯的,打小就喜欢拆东西!

    “没有。”沈稚心虚地否认,看到萧胜秋脸上褪去了温和的表情,她气势瞬间就弱了,“也就……拆了那么一点。”

    萧胜秋生气中带了无奈,点她额头:“你这是禁足还没禁够?”

    “娘,您先别生气!”沈稚连忙把她的注意力转开,“云淅想出去走一走,我看他行动不便,所以才……”

    沈稚继续连环戳他——快配合我!

    “……”季羕被她戳得快心肺不顺,被迫接下她的话,“萧姨,我想出去走走。”

    沈稚松口气,一鼓作气:“娘,我带他出去晃一圈,很快就回来。”

    萧胜秋比谁都了解她:“你又打什么鬼主意?”

    沈稚露出叹气的模样:“云淅日日在我面前愁眉,他说他再不出去走走,腿脚便要废了。”

    莫名被诬陷的季羕:“……”

    “行了。”萧胜秋能看出来沈稚在胡诌,但也不揭穿她,想她被关了那么久,多少能安分一段时间。况且云淅日日待在房里,是该出去走动走动了。她观察了他好几日,发现他的性子过于沉抑,不像是孩子该有的性格。

    罢了,让稚儿带他多交几个朋友,活泼些也好。

    萧胜秋叮嘱她:“出去逛逛就行,注意点人。要是让我知道你去街上又闹出什么事,或者再偷溜下山,我就把你丢给你爹挨棍子去!”

    沈稚欣然答应,连连保证。

    有了她娘的应允,沈稚迫不及待地推着季羕往大门走。

    轮子压过石子路有些颠簸,萧胜秋盯住她:“慢点!”

    沈稚不敢违抗,速度慢了下来。

    等出了沈宅,她才彻底松了口气。

    沈稚兴奋过度,而季羕却没什么精神,他神情恹恹,整个人像被慵懒裹住。

    她便哼着小曲儿推着他往前走。

    汀州地博,隶属汀州地界的清风山拔地而起,鹤立鸡群的坐落在众山之间。清风山的山头开阔广袤,穿过山腰虬枝盘曲的茂林,再次入眼的风光就变换成了满目的秀丽。

    靠近苍穹的地方还落有烟波浩渺的长风湖,水面如镜,微风不惊。

    山河林以山为筑,傍水而生。

    平静的湖面被光折射得波光粼粼,眼前的景象磅礴壮阔,又揉杂着清脆的人声,季羕心绪被扰乱,微微失神。

    沈稚的发丝与风缠绵,她伸手拨开,低头将他的神情纳入眼底。

    “出来绝不吃亏,我带你下去走走!”

    沈稚没走太下面,越靠近湖边风越大,可别把他这个“出门秘宝”给吹坏了。

    长风湖很大,走不完,沈稚只带他走了一小段,然后绕进邻边小道,来到另一侧的长街。

    这里像是个小型的长镇,街巷没有像城里的那样宽阔,但各类建筑一应俱全,充斥着人间烟火。

    林里的人家家户户都相熟,街上没有城里摊贩的吵杂吆喝,只有相互阔谈的闲适。

    沈稚刚一入街,就接连收到了不少问候。

    “哎呦这不是稚丫头吗,许久没见到你了!”

    “哈哈哈丫头,听说你闹了事,又被你娘收拾了?”

    “别听她们多嘴,丫头快来刘姨这边,刘姨给你来几块热糕!”

    ……

    沈稚还没应付完她们,几位的注意力又被季羕给吸引走了。

    “丫头,你前面这位是谁家的孩子?”

    “我瞧瞧,哎娃娃,你难不成就是沈领头带回来的那个孩子?”

    “哪个哪个?哎哟这长得可真真俊俏!”

    “你们可别吓着人家了,看这脸嫩生生的……”

    ……

    前面的人越聚越多,一人一嘴闹得季羕头晕,他没晃过神,脸上已经不知道遭了几回揉捏。

    婶婶们没见过长这么好看的小孩,跟个小天仙儿似的,还自带清贵,算是长了见识,于是各个都非常的热情似火。

    沈稚好不容易带他穿过长街,她停在街尾一处树下,笑得快直不起腰。

    季羕被她笑得有些羞恼,掀开放在腿上挡风的毯子,作势要起身。

    “别起别起!我不笑了,我错了还不成!”沈稚立刻收了笑意,生怕他恼羞成怒,回去就不愿意出来了。

    季羕满脸的不悦。

    看到他两颊被捏红的印子,沈稚差点没憋住又笑出声来。

    她浅咳清嗓,拍拍椅背:“快坐下。”

    季羕径直跛着脚走了。

    他走不快,沈稚也没拦他,只是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走了一会儿,沈稚突然听到了熟悉的说话声。

    她大惊,是刘婶!

    这轮子昨天才刚卸,刘婶指不定眼熟能认出来。

    没来得及喊住前面慢走的季羕,沈稚直接推着轮椅上前,把他猛地拽到椅子上坐下,两手用力,风风火火地跑远了。

    刘婶看过去,对着她的背影叹气:“这孩子,被萧娘禁足了几日怎么还这么闹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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