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面鬼曾与蕾西说起愿望时,简短叙述过一个无趣的故事。

    在鱼身中部为数不多的城镇中,一位富商与王族有着生意来往。富商是镇上人们的标杆,他慷慨并怀布施之心,帮助了不少食不果腹的平民。

    听说有着免费的吃食,从外涌来城镇的流民愈发增多,直到发展到无法控制的地步。

    富商的宅第被包围,流民嚷闹着要求富商分发今日的面包。他们伤及佣人后破门而入,饥饿把他们变成豺狼,将獠牙伸向了无罪之人。

    外出的富商夫妇躲过一劫,归家看到满地狼藉的宅第,以及再无声息的女儿。从此夫人一病不起,富商找遍医馆都没能寻到良方。

    善人没有得到应有的好报。

    洞窟的石室内,墙上油灯的火焰摇曳,折光忽闪在蕾西和主教的脸上。

    被尊为主教的男人,眼中浮过一丝讶异,又很快被掩去,沉着苍黄的面孔,问着,“你是谁?这里不该有外人。”

    他抬起枪口,直指着蕾西。

    屋子不大,石床上躺着的女人默不作声,长形的木棺正对着床脚。

    蕾西目光停留在木棺上,上方的棺盖已被掀开。里面安放着一具完整的白骨,腿脚处有着明显的裂痕。从头骨的形状和只干大小来看,尸骨的主人应是个未成年的少女。

    它被照料的很好,哪怕身处简陋的棺椁,也簇拥着新鲜的山花。

    “事已至此,你还执迷要去挽回些什么吗?”蕾西收回视线,转看向男人。

    他不再询问外来者的身份,说着,“你明白什么?我不奢望愚人能理解我。”话末,毫无犹豫地扣下扳机,向着入侵者开枪。

    蕾西似已预判对方的果决,侧身之际,躲开与自己擦肩而过的子弹。只是身体感知变得迟钝了些,子弹依旧划破她的衣袖,擦出了一道血痕。

    她没有拔出背后的燧发枪,在这里使用的话,大概会引起洞穴的坍塌。如此思考间,她前倾压低着身子,拔出腿侧的匕首,朝着男人的侧边疾奔而去。

    以墙面为跳板,蕾西跃身挥着手间的利刃刺向主教。

    男人退跳躲开之后,顺势连发的子弹袭向蕾西。

    不算宽敞的石室内一时间繁乱无章,蕾西在躲避子弹的时候打乱了大部分的陈设。

    倒地的书架,散架的木桌椅,碎裂破损的挂壁油画,在一场短暂的追逐战中尽数毁坏,散落满地。

    男人诧异眼前人的力道太过不同寻常,在躲避中深思她的身份。他后退了一步,趁蕾西追来的时候翻身一脚向她踢去。

    蕾西双臂交叉当下了这一击,顺手抓扯过对方的腿脚,手撑着他肩头在上方翻转到他身后。挥动匕首扎入男人的后背。

    剧烈的疼痛让男人低吼了一声,往前趔趄了几步,回头恶狠狠地盯着蕾西。

    “你是王族?城内的?……不,那些人都死了,在废王城之后,正统只属于一位大人。”男人反手拔出后肩胛的匕首,断断续续喘着粗气。

    蕾西没有乘胜追击,问道,“你口中的那位大人,他叫什么?”

    男人冷笑,“城外没有身份的野种不配知道。”

    “哦?”她挑眉,“你的意思是有身份的人可以知道?假使我是城内的人呢。”

    他打量着蕾西,这句话给了他不少线索,倏然一个无稽的猜想落入他脑中。强装镇定地说道,“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我只效忠一人,他是唯一能理解我想法的人。”

    “我想你是误会了,主教先生。”她半眯着眼,浮着不可测的笑意,“我不是在和你商量,明白吗?”

    “那些恶毒的平民劫了我的宅第,杀了我的女儿。他们就像喂不熟的野狗,永远自私贪婪。”他近乎是用吼声说出,“为了不让我那可怜的女儿出门求救,他们甚至打断了她的腿!”

    石床上的女人轻声呜咽,低声频频说着“住嘴”两个字,繁复的情绪不断翻涌外溢。

    “住嘴!”女人嘶哑喊声,“不要再说了!”

    这几乎要了她全部的力气。

    男人微怔,一转态度,“亲爱的,我们不必为此伤心,大人答应过我们,说孩子会回来的。”

    即便享用不同的身体,灵魂却是如一。

    蕾西拧眉,她不解男人怎会愚蠢至此,“王族的血液普通人承受不住,我不知道那位大人诓骗你有何目的,但这一定是个谎言。”

    “你才是编造诳话的人!”男人怒目,她无情的话语在否定他的全部。

    他再次抬枪,可在下一刻,蕾西横踢掉他手中的枪把。

    男人立即抬手斜抡向蕾西的脑袋,速度之快,她还没站稳的脚中失策,脖子被打了个正着。

    她紧扯住他的衣角才没被打飞出去,只感头脑昏涨一阵,却没有时间顾虑疼痛。乘隙一拳抬砸向他的下巴,猛踹过他的腹部。

    男人重心没稳,再加上后背的伤势,逐而向后摔飞出一段距离。

    蕾西踱步上前,“我以王女的身份告知你,我上述所说的,都是事实。”

    男人的猜想得到了证实,他想否认双耳所听到的,以至于脸部的肌肉有些扭曲。

    蕾西手中的刀刃指向他的心脏,“最后一次问你,那个王族的名字是什么。”

    男人咳出一口鲜血,在红色的衣袍上不为显眼。

    “你不懂……”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苦笑着,似已预见糟糕的结局,“该死,他们都该死。那些人毁了我一切,将我拉入泥潭,变成面目可憎的怪物。”

    “是,那些人是该死。”蕾西说着。

    男子眼中诧异,“你也……”

    “可惜你找错人了。你心里清楚吧,在实验中死去的女子,牺牲的毫无意义。她们的死亡,只是你痴人梦中的肉料,将你空虚彷徨的灵魂填满之后,继而在你心中腐烂发臭。”

    男子大笑不止,涕泪涌出,“凭什么我要遭受这些厄运啊,大家平分痛苦,不正是公平所在吗?”

    “你为何会天真的认为,这个世界是公平的。”蕾西语气平淡。

    “也是……”男人缓缓闭上双目,他不曾后悔自己的做所作为,那只是为了争取一丝的可能性。

    顿然他开口问道,“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选择呢?我的意思是,若真存有复活术这样的奇迹。你会选择已逝之人,还是那些和你毫不相干的人。可笑吧,这与生命的数量无关,再多陌生人的性命都比不上自己重要的那一个,不是吗?”

    “是。”她笑着回答,“可我坚信,以这样方式召来父皇的灵魂,必会被那高洁凛然的英灵教训一顿。既然如此,我们双方都敬谢不敏。”

    “被深爱着的灵魂,也会想要选择被爱倾注的方式。”

    蕾西说完,屋内极为安静,将人陷于沉默中。

    “洞窟内,或许有着关于那位大人的线索。自己去找吧,希望你不要丢了性命。”

    男人说完这句话,握住了蕾西的手,也连带着她手中的匕首,往自己的心脏处刺入。

    血液喷溅在蕾西的脸上,也在他胸口绽出山花般的形状。

    弥留之际,男人对着床上的妻子说了一句抱歉。钻心的痛彻从他脸上蔓延开,又逐而慢地停下。

    蕾西微诧他会选择这样的方式离开,不过若非如此,她也会亲手杀了他。从结果上看,并无差异。只感男人最后维持的执念,应依旧没能消除。

    屋内残有的油灯,晃着暗弱的余光。

    石床上的女人并未有太大的挣扎,她低语喃喃着什么。

    蕾西捡起男人的枪,来到她的床边。

    女人的身体极其虚弱,呼吸声幽微,整个人看起来没有精神,像是游荡在边缘之人。

    “你打算怎么办?”蕾西问她,“我可以不杀你,但你……时间不多了吧。”

    女人眼圈下挂着黑晕,脸面灰白憔悴,似要张口说什么。

    “在旅途中,我遇到了一个面部烧伤的男子。”蕾西说起他的愿望,“他让我转达,他很感谢在生命中遇到了你们,他把这里视为家。”

    一道泪痕滑落,女人抓着蕾西的手,艰难地开口,“他现在……怎么样?”

    “他……”蕾西顿了顿说道,“他很好,留在他出生的村子近处,被他喜欢的女孩表明了爱意。”

    “是吗……”女人笑着,“那就好。”

    蕾西将枪放在她枕边,语声温柔,“这样的话会轻松一点。”

    女人会意地点头。

    即将燃尽的油灯,也让屋内变得晦暗。

    蕾西站在光影交界处,脸上的神情难辨。随之转身离开,临走时轻轻带上了木门。

    “虽背负难以赎还的罪恶,愿你们灵魂在轮回中,能邂逅不错的伊始和终末。”

    她的话语,在门外传达到了女人的耳中。

    谢谢。

    枪声响起,也伴随着蕾西离开的脚步声。

    猎溺主教和他的妻子,在永眠中梦见,石屋中的白骨带有原本的皮肉。他们牵着女儿的手,走出漆黑的洞窟,尽情呼吸着山谷间的新鲜空气,身上洒满阳光。

    蕾西揉了揉酸疼的脖子,刚才挨了一下的地方开始镇痛。她继续向着洞穴深处走去,寻找那些在实验中存活下来的人。

    那股香气弥满在她的身周,令她反胃不适。

    蓦地,一双手从蕾西的身后伸来。

    带着腥臭味的麻布覆住她口鼻,蕾西怔怔地回头,

    “你怎么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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