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在众人的哄弄下,蕾西终于还是暂且忘了那个可骇的梦。

    又迎来了一个无所事事的午后。

    王庭宽敞的花亭中,一簇簇浓密的绿叶裹着藤枝,攀爬在周围的立柱上,悬下的紫藤花摇曳,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斑斑点点地洒满整个空气。

    蕾西带着手套和草帽,在这安静的午后,修整着一棵歪歪扭扭的盆栽。本还有些形状的树木,在她长杆剪刀的挥舞之下,愈发看不明白是个什么玩意儿了。

    她挠了挠脑袋,无奈地看着这个丑不拉几的形状。

    “哈哈哈!你这是修了个什么东西啊小屁孩。”一阵爽朗的大笑声从她的身后传来。

    在侍从的推扶下,轮椅上坐着的一位中年男人。他面目慈善,眼梢梢微微向下,即使有着些许皱纹,也可以看得出,他年轻时较好的面容。

    “威尔森公爵!”蕾西开心地喊道。

    这个坐着轮椅的男人,正是哈鲁特艾恩的高位公爵之一。

    平时很少出房门的威尔森公爵,今天却出乎意料地出现在了花园里。

    “小屁孩,叫叔叔!!!”

    “切,我才不要……威尔森威尔森威尔森!!!”她没大没小地念叨着,双手叉腰的不服气。

    威尔森是王庭中的笑话,终生未娶的他,到老年来,只是靠着恩情,换取了一个空有的爵位。明明有着高位的权利,却从来不参加王族的任何会议。

    听父皇说,威尔森年轻时和一个鱼身出生的女子相爱。这种荒诞的事情,可是王族的耻辱。在上任公爵的阻挠下,他们最终还是相隔相忘。

    被父亲圈禁的威尔森,毅然地拒绝迎娶别的女人。这一身残疾,也是当年落下的。

    他应是对王权有着很大的不满,也因此被排挤。

    真是个执着的男人,蕾西心想。

    “种花修树这种事,你倒还真是挺乐在其中啊小屁孩。”他笑着说道。

    在某种意义上,威尔森和蕾西很相似。

    她憋着嘴,“还不是因为我只能呆在王庭里,就算能出王庭,也只能是去鱼尾巷子啊。真的是有够无聊的。要是这样一辈子在这里,简直无法想象。”

    威尔森挥手,示意侍从去到另外一边,让他们俩独处片刻。

    “你这个小屁孩就这么想出鱼尾吗?”他拿过长杆剪,慢慢地修了起来,“外面的世界啊,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我倒没有立场讨论你的事情,毕竟这是你父皇的决定。”

    “威尔森你快和我说说!你看到的鱼身,是什么样子的!”她瞪大了双眼,心中充满好奇。

    威尔森叹了一口气,“总之比你想象的……糟糕多了。”

    修剪下来的树叶,一会儿便随着风吹去了远处。

    “那你还那么留恋!不就证明了它的特别之处。”蕾西这句话直击威尔森心中的回忆。

    她毫无保留的提问,全然不顾他人心中的伤疤。随手摘下一簇不是很大的藤花,将小朵的花蕊一瓣瓣拔下,丢弃在地上,任由它们离开这里。

    “生气了吗?”她手中碾碎了一个小小的花蕊,“对不起,但我不认为绝口不提,就可以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你会憋坏的。”

    威尔森摇了摇头,手中的剪刀又咔嚓了一声,“和小屁孩置气,不像是我的作风啊。我知道你想和我谈论这件事,不过我的遗憾,真的到此为止了。”

    他拍了拍已麻木的双腿,“一个哪里都去不了的人,谈什么都是没有意义的。”

    “既然老公爵已经去世,你现在出城去找她,也没有人再阻拦了吧。”蕾西不明白他为何迟迟不去将自己心爱的女人接回王城。

    “我已经去过了啊……”他眉宇间的透露出的无奈,确是让蕾西心中揪起。

    她没有说话,就静静地看着威尔森的脸。没有经历的他的痛苦,又有什么资格说出感同身受这样敷衍的安慰。

    “她已经不在了,我们的孩子也不知去向……”他的眼眶中有些温润,却不见落泪的迹象,“她可能到死都恨着我吧……留给她的信物,最后也卖给了一个铺子,换了一些钱财而已。不过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她缓缓地开口,“威尔森……叔叔……”

    第一次开口叫这个男人叔叔,尝试着想让他心情好一些。

    他将手中长杆剪放下,看着她认真的说道,“蕾西,我知道你不甘被圈养在王庭,你想要去鱼身,想要去看这个世界。但规则就是规则,那是枷锁。人们想要心意相通,首先就要身份对等。我们与区别对待的鱼身,永远都不可能真正的互相理解。”

    “所以你的意思是……”蕾西心中萌生了一个很可怕的想法。

    威尔森察觉到了她的异样,“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也就意味着,你不再是你了。”

    她不得不面对这样的矛盾。

    这时候的蕾西,还没能真正明白威尔森所说的“无法互相理解”。

    威尔森抬头看着,阳光透着错杂攀附的藤间洒下,在他手中化成斑驳的剪影。

    蓦地,他开口回忆道,“她是我见过最善良,最美丽的女人。如果有幸再见她一面,我一定不会辜负她的心意。”

    随着卷来的一阵暖风,她打了一个喷嚏。深浅不一的紫色,和碧绿的树叶缠在一起,旋转着飞舞起来,像一群精灵手拉着手,在这个不算广阔的地方尽情欢娱。

    在这个富足的王庭里,在这个花叶也出不去的王庭里。

    蕾西推着威尔森的轮椅,缓步在王庭的长廊中。

    他慢慢地说着自己的故事,在鱼身和美丽女子的邂逅。那些在别人眼里不起眼的小事,在他嘴里说来总是津津乐道。

    他脸上洋溢着的幸福,是鸟儿般的自由,是日光般的温暖。

    “威尔森,没事就多出来吹吹风啊,在你那个房间里,人都要腐烂了啊。”

    “在哪,对于我来说都一样了啊……”他苦笑。

    禁锢着他的,其实并不是这已经残废了的双脚,而是无法挽回的过去。

    “呐,蕾西……”他突然语重心长地说着。

    她停下了脚步,两人看向前方的奇景。

    微风夹着暖意,卷地而来。错杂的藤曼带着像这座城堡一样的深沉,交织在这片白色的围墙上,错落有致。一整面的紫藤花满开绽放,引人心醉。

    纠缠在一起的枯枝和新芽,就像是乞求彻底溃烂腐坏,却也渴望再度重生。

    “蕾西,不要放开你珍视之人的手……”他望着这片紫色的瀑布,顿了顿又缓缓说道,“一旦放开,错过的悔恨,你将会用尽一生去遗忘。”

    她仔细的听着他说的每一个字,微微点头。

    威尔森没有说出的话,最终留给了自己。心中念着她的摸样,感谢她为自己诞下的孩子们,有生之年如果还能遇到他们,自己将示以沉默和眼泪。

    威尔森在侍从护送下,还是回到了属于他的那个房间,把自己关在了那里。

    只留下蕾西一人在这个花亭中。风吹来,将她的长发吹得杂乱。

    顺着花海看去,梵尔在另一头,注视着这满墙的紫藤花。

    他的白发长长的垂下,鲜少未经编织的发丝任由散落,仰着头,看的入神。阳光下的他,愈发像个透明的存在,周围的景象都变得空灵。

    不知道为何,蕾西噩梦般的恐惧生起,她生硬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他转头,挥了挥手,满目笑意地张开怀抱。

    她来不及思考,脚步不自觉地迈开,往他的方向奔去。

    “怎么了?”他宠溺地抚着她后背安慰道。

    她在他怀里终于有了些安心,用脸蹭着他的胸膛,“梵尔是不会离开我的,对吧。”

    他笑了笑,眼神看向别处,“今年的紫藤,开的真好啊……”

    蕾西显然对这个回答很是不满,她伸出双手,将他的脸掰过,正视着自己,“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

    “太过于肯定的事情,我还以为你在和我开玩笑呢。”他的脸被她捏的有些生疼,不知何时力气变得这么大,真是哭笑不得。

    蕾西不依不饶,她非要和他掰扯清楚才算完事。

    “你和我发誓,用四神明的名义发誓!”

    梵尔勾起她的小拇指,望着她渴望誓言的双眸,用心地说着,“我以四神明的名义起誓,我的时间和生命,始终都属於你一人,我亲爱的蕾西。”

    蕾西的脸上涨起一层红晕,内心不再镇静,这都因他的誓言太过真诚和郑重,出乎了她的意料,“好了好了,我谅你也舍不得不要我。”

    她捋了下他散乱的白发,一向讲究的他,怎么会忘记梳发这样的事情。

    花亭里,蕾西给他梳着辫子,无意间说着,“梵尔,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不仅是梵尔,包括父皇也是,最近总感觉心思很重的样子,这也是给她造成不安的原因之一。

    “政务上的事情,每年都有这么一段繁忙的时候不是吗?”他解释道。

    她想了想,好像是这么回事。

    指尖划过的银丝柔软,内心不经感叹身为男子的梵尔,竟拥有比自己还靓丽的秀发,又随口问着,“以前就想问你了,为什么不剪头发,这样看起来不会像个女孩子吗?”

    “嗯……这是为什么呢,大概是因为你小时候总喜欢揪我的头发吧。”

    “所有呢?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她不解。

    “长发肯定更好揪吧,相比短发来讲的话。”梵尔微笑。

    蕾西被他的回答震惊到,“就……就因为这个事?!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梵尔轻笑起来,不知是故意捉弄她胡说的,还是想起小时候的趣事。

    他笑起来的摸样真好看,仿佛是晨曦而来的第一缕清风,淡雅而又润泽,漾及满脸。

    她小脸微红,有点气哄哄的,“我就知道你在骗我。”

    目光停在蕾西正在编发的手上,他轻轻握住她的手腕,贴靠在自己的脸上,“是真的哦,我没有骗你,而且我很乐在其中。”

    他眼中饱蘸深不见底的幽邃,闪烁着难以言表的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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