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孤夜里并未睡着,青冥抱她去万魔谷的路上,她只是闭着眼睛。
一路不知道走了多远,耳边渐渐听见动物的嘶吼和嚎叫,不远处响起哗啦哗啦的水声,空气里夹杂着血腥味和腐臭的气味,想来是万魔谷到了。
银孤感觉自己被放下了,靠在一处坚硬的石壁旁,地面湿漉漉的,满是潮湿气息,石头和土块硌得腿疼。
虽然闭着眼睛,她也能感觉到眼前有一片模糊的暗影。那暗影直起身来,与她拉开一些距离,越来越远。她知道青冥要走了,他的衣摆扫过她的手背,她下意识想要抓紧,手指微微抽动了一下,却没有做出下一步动作。
害怕吗?自然是怕的。
从在他门外听见密谈那一刻起,她便开始猜想,他真的会同意伏云的提议吗?
事实是他不仅同意了,还亲自带她来万魔谷,把她丢在谷中,毫不迟疑地走了。
她只是棋子而已,只是容器罢了,还想要叫他留下?
银孤认清现实,抛却了那一瞬间荒谬的想法,睁眼一看,自己坐在一个阴暗的洞窟中。往外望去,一条溪流淙淙流淌,溪水中混着血色,漂浮着断臂残肢,还有些带着毛发的死/尸,有的是魔兽,有的是魔修。
血腥的场面和腐臭的气味教她反胃,干呕一声却什么没能吐出来,很长时间没有进食,一经刺激,她食道抽搐,脸色发白。
这呕吐的声音引来一阵脚步声,混着嘎吱嘎吱踩踏石子的声音,一步一步靠近洞窟。银孤想躲,又不敢往洞窟深处去,试图从旁边逃跑。刚跑没两步,被一只冰冷的大手抓住后颈,狠狠甩回原地。
她抬头扫了一眼,面前这人黑衣染血,长发蓬乱,脸上好几处血淋淋的伤疤,眼珠子少了一只,余下那只眼散发出阴沉沉的凶光。
“你是谁?”独眼魔修朝她逼近,拧住她瘦削的肩膀。
银孤没有回答,她是谁?说自己是新一任魔尊吗?任谁也不会相信,拥有寂陵魔灵的魔尊会是这般软弱的模样。
且不说伏云和青冥,她自己也觉得奇怪,魔灵虽然常常躁动不安,但她就是无法驱使它的力量。非但如此,就连曾经小有所成的仙法,也好像变弱了许多。数次面对伏云的试探时,她不是藏着掖着,也不是伪装,是真的抵抗不了。
但没人相信,他们把她想象得太厉害。尤其青冥,认为她可以像他一样惯用假面示人?真是高估她了。
见她不吭声,魔修愈加愤怒,掐住她细长的脖子越箍越紧,只要再多用一分力气,她的脖子就要断了。
她被迫张嘴大口呼吸,浊气吸进体内,加重了恶心。魔修的手势让她想起了北泽,那时候为了抢一支金羽,她也被掐过脖子。当时同行之人没有出手相救,真的只是实力不足吗?如今想来,或许他是为了隐藏实力,掩盖身份。
魔修掐着她的脖子将她拧起来,低头在她摇摇晃晃的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银血溢出,魔修一惊,脱手将她扔了出去。
是认出了她的身份?
魔修失神的空档,飞廉自行冲出来钻进银孤右手。她屈指握住剑柄,却抓不住,强行用力仍不起作用,飞廉掉在地上。
银孤换了左手去捡,执剑胡乱出招,手势不活动,次次扑空。
那魔修已从对银血的震惊中恢复过来,他伸舌舔了一下嘴角的血迹,仿佛尝到什么迷人的滋味,复又上前朝银孤肩膀咬过去。
银孤肩膀瑟缩,下意识闭眼,没等到尖牙利齿的撕咬,忽然听见一声沉闷的怒号,紧接着咔嚓一声肢体分离的声音。瞪大眼睛一看,魔修被扔了出去,双臂和身体分开,摔成几截。
此刻立在她面前的,是一只白虎。虎口染着血迹,嘴角还有些碎肉,一步一步朝她靠近。她背靠石壁站着,左手拄着飞廉才站稳。白虎体型庞大,比她高出很多,到了跟前,散发着强烈的压迫感。
在万魔谷中,魔修是犯了事被扔进来接受惩处,而魔兽是土生土长,在极端恶劣的环境中相互撕咬,搏杀,决斗,以求存活。
银孤眼见白虎越来越近,脖颈上的毛发已经扫到了她的头顶,一张血盆大口朝她扣下来,下一秒她就要被撕成碎片。
但那骇人的动作却突然停下,银孤不敢抬头看它在犹豫什么,只趁机握紧飞廉朝它腹部一刺。几乎同一时间,白虎宽大的舌面在她肩头舔了一下,并不用力,甚至可以说相当温柔。许是感受到腹部阵痛,白虎往后缩了一缩。
银孤意外,这魔兽一开始明明是把她当成猎物抢夺,为何忽然间又口下留情了?难道也是因为银血?
她正在猜想,白虎又重新靠近,鼻尖凑到她肩膀上嗅了嗅,像是在辨认她的气息。这动作看上去有些亲昵,与它庞大的身躯和凶恶的外貌极不相称。
银孤胆战心惊,手还紧紧握着飞廉,丝毫不敢放松。
这意味不明的接触约摸持续了一盏茶的时间,白虎在她面前蹲坐下来,圆润的脑袋顶了顶她的手臂,难道是在撒娇?她左手不敢放下飞廉,便用右手摸了摸白虎头顶的茸毛。它似乎很愉快,温顺地在她手掌中蹭了蹭,但其实她手心并没有什么知觉,只是麻木地移动。
白虎蹲坐下来之后,她才瞧见它腹部的血迹,是被飞廉刺出的伤口。也许不深?否则一只凶猛可怖的魔兽为何没有一口吃了她,反倒在她面前如此温顺乖巧。
但这温馨场面没有持续多长时间,一阵更凶残的咆哮由远而近袭来,这回来的是乌泱泱数十头魔兽。
白虎扭头,张大虎口打横叼起银孤,一路狂奔逃窜。银孤腰肢纤细,被虎口箍住不得动弹,又被尖厉的虎牙刺破一圈血肉,银血沿途滴了一路。
身后那群魔兽竟减慢了速度,沿路抢食地上的血迹。银孤远远观望,那些魔兽每回舔舐银血之后,魔性都变得更重了些。所以在这万魔谷中,她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猎物,而是一个被百兽争抢的宝贝?
真可笑,在外界时,仙门要将她赶尽杀绝。如今到了魔族,成了魔尊,也落得一样的下场。
白虎叼着银孤跑了很久,速度渐渐慢了,最后在一处土丘旁松口将她放下。银孤腰间满是银血,白虎腹部也满是血迹,黏腻,凌乱,带着刺鼻的腥味。它走不动了,跌坐在地。银孤才知她猜错了,原来飞廉留下的剑伤很伤。
一大群魔兽沿着银血痕迹追赶而来,将土丘团团围住,踩过白虎的躯体,咆哮着朝银血之身逼近。
银孤力竭,几番想调用仙气,周身都没有反应。想驱使魔灵,也感受不到丝毫力量。数十张血盆大口已近在咫尺,她仰头望了一眼黑沉沉的夜空,生出一丝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悲哀。
恰在此时,一阵狂风刮过,浓烈的杀气扑面而来,怒号中的魔兽忽然噤声,掉头朝远处狂奔。有些动作慢的,倒在原地当场毙命。
银孤还仰着头,望向夜空的视线被阻断,一张冷冰冰的脸投映在她的眼眸。
青冥伸手掐住了她的下巴,怒骂一声:“为何不知反抗?你想死吗?”
银孤没作声,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说话啊!”他手上力气越来越重,在她下巴上掐出几处红痕。
就着这个姿势,银孤忽然想起人间历练的日子,制服女妖之后的那个晚上,她说话都说不利索,吞吞吐吐喊他“阿——隐——师——兄”。师兄碰了碰她的下巴才知她是脱臼,左右推拉几下,把她下巴位置纠正回来。
如今时过境迁,人事几变,当他再次掐住她的下巴,力气远远比那女妖更重。
“你想要我说什么呢?”她艰难地开口,脸部很不活动。
青冥微微松手,却并未移开。
“你说得没错,我就是想死,当初你都能那样算计于我,不惜用性命逼我,现在还在乎我是死是活?”银孤露出一个惨淡的苦笑,大部分都被他的手指挡住。
松开的手又收紧了,他大概也知道,只要再多一分力气,那小小的下巴就要碎了。可是他无法控制。
“你这么用力,对这答案还不满意?想听什么?是不是想听我说恨你?”银孤直愣愣盯着他,“没错,我是恨你。恨你当初救我,还不如当时就让我死了,我就不会知道你从头到尾都在骗我,时时刻刻都在利用我。”
“你……”青冥挤出一个字,但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什么?是不是气得现在就想杀掉我?我知道你不会,伏云也不会,若我死了,魔灵再次沉睡,你们苦心经营的大业不就泡汤了吗?”银孤脸色越来越白,“你们设计试探我,试探不成,怕我死了,又回来找我。棋子也好,容器也罢,哪怕还有一丁点儿利用价值,你都不会舍弃。我恨你回来找我,我宁愿现在就死了。”
青冥目光微闪,低声说了句:“你不会死。”自她下巴处松手,从袖口中掏出一只香囊,是前半夜在房门外捡到,也知道她全都听到。俯身想把香囊系在她腰上,见到她破了洞的衣服上染满银色血迹,动作微微迟疑。
银孤抓过香囊朝远处一扔,玄雨被扔进混着血水的溪流,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还给我玄雨做什么?现在你是青冥,我是银孤,世上再也没有阿隐师兄和叶师妹了——”
青冥不再听她多说,打横捞起她离开万魔谷。
峡谷中幽暗处,伏云勾了勾嘴角,带出一抹阴森森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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