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第一个看见这道伤口的人,不是叶若风。
应松玄走回自己房间的路上,碰上了早起的严辛荷。
“应师兄嘴唇怎么了?”严辛荷没问他从哪里回来,抬手想摸摸那道伤口,见他侧过脸回避,自觉地收回了手。
“不小心咬到了。”他没有多做解释,也不在意别人是否相信。
严辛荷见他要走,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应师兄等等。”
他想拨开她的手却没成功,“师妹还有什么事吗?”
“应师兄之前答应过我一个条件,我想好了。”
“那条件是什么?”他隐隐察觉到不安。
严辛荷静默许久才再次开口:“辛荷钦慕师兄已久,想与师兄永远在一起,师兄愿意娶我吗?”
“抱歉师妹,我做不到。”应松玄没想过她会把婚姻大事当成条件,“你换个别的条件。”
严辛荷好不容易挑破话题,不肯轻易放弃,望着他追问:“为何做不到?”
“我只当你是师妹,并无其他。”他没有过多斟酌措辞。
严辛荷想过他可能会拒绝,但没想到他会拒绝得如此干脆,“师兄对我没有爱慕之情,那对其他人呢?师兄有喜欢的人吗?”
她心中已有猜测,就差直接追问昨夜宴会上郑鸣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却在这时,一声鹰唳刺破云霄,松鸢忽然俯冲而来,落在应松玄肩上不安地啼鸣。同一时间,他心中一震,涌起一阵不安。
“诛魔阵有情况,我需要即刻赶回衍星宫。请师妹转告贺师兄,仙会结束后带弟子们返回。”应松玄无心再解释儿女情长的话题,踏上行云剑,带上松鸢,径直朝苍岚山方向飞去。
以最快的速度到达观星崖底,到净月潭一看,诛魔阵阵法不稳,仙法正一层一层流失。洞窟中数不清的黑影正张牙舞爪企图挣脱束缚,禁地形势岌岌可危。
应松玄进入阵中,阵眼归位,阵法得以稍稍稳固。他身上已经没有魔气,不再受诛魔阵反噬,修补阵法理应不是一件难事,只是需要一些时间。
每次朝阵中发力,绚烂的光辉便从阵法中心向四周流转,与洞窟中惨烈血腥的画面形成鲜明对比。他环视一周,不经意低头时,在不远处地面上瞥见一朵花。
淡蓝色,小小的一朵,是叶若风前些日子戴在头上的那朵花。
她来这里做什么?又是什么时候来的?之前她身上没有魔气,两次强行闯进禁地,他虽然不悦,却也并未说什么,那是因为有他在,她不会有危险。可现在,魔气已经回到她身上,她跑来这里,是为了自我惩罚?还是以为诛魔阵可以消除那魔气?
连他都没办法做到的事,她怎么可能做到?连他都难以忍受的痛苦,她又是如何忍受的?
昨夜那个悠长的亲吻之后,他发现她身上带着许多伤。所以那些伤,是在诛魔阵中留下的?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亲手维持的阵法会给她带去痛苦。
他怎么舍得这样做?一丝一毫也舍不得。
应松玄掏出灵晰镜想告诉以后再也不许这样,灵晰镜却在同一时间亮了。她终于知道主动找他,是想起昨晚的事了吗?他正在想如何把这些事一件件全讲清楚,自镜中传出的,却不是她的声音。
“应师兄,沃野突发变故,魔族抓走了蕴儿,要求以魔琴交换。”严辛荷找叶若风借了灵晰镜和他联系。
应松玄愕然:“怎么回事?”
“今早你离开以后,父亲找我们商量家事,蕴儿一直没出现。起先弈儿以为她在睡懒觉,也没放在心上。快到午时了还没见她,赶紧去她房间一看,空无一人。父亲委托白苍真人安排人手把沃野搜了个遍,也没找到她。后来魔修突然传来口信,说蕴儿在他们手中,要求以魔琴交换。”严辛荷尽量长话短说,严蕴是如何被魔修抓走的,个中细节他们尚不清楚,眼下第一要务是怎么把她救回来。
沃野仙会上各派齐聚,人员众多,魔族抓人也自有一番考虑。修行不能太强,不然动静太大一下就暴露了。但也不能是个无名小卒,否则各大仙门绝不会同意用魔琴来交换。开阳派已故公子严析的女儿,无疑是绝佳的挟持对象。
“严伯父怎么说?”应松玄冷声询问。
“父亲的意思,先交出魔琴换回蕴儿,以后再想办法把魔琴夺回来。沃野白苍真人与几大核心门派商议,也尊重开阳派的决定。”严辛荷停顿了一会儿,又补充,“应师兄,贺师兄让我再问问你的意见,毕竟魔琴现在在衍星宫,你是掌门……”
这是怕他不愿意交出魔琴换回严蕴?如果魔族挟持的是别人,说不定他真能铤而走险,另外想想别的办法。偏偏是严蕴,严析已经为魔琴付出了生命,应松玄不可能不顾好友女儿的生死。诛魔阵偏偏又在这个关头出事,他抽不开身,魔族这次倒真是精打细算。
“诛魔阵尚不稳固,我不能去沃野。请贺师兄回衍星宫取魔琴吧,尽早救回严蕴。销毁魔琴不急在这一时。”应松玄说完正事,顺带问了一句,“若风在吗?”
“她不在,这会儿正和她阿隐师兄在一块儿。应师兄有什么要交代的?我转告她。”
“不必了,请贺师兄尽快行动吧。”应松玄结束了对话。有什么要交代的?他原本想劝劝叶若风不要为严蕴的事担心,但她身边已经有人劝了,也许不差他这一句。
黄昏时分,贺夕辞带着魔琴从衍星宫返回沃野。白苍、严墨行连同几大核心门派首领严阵以待,一批法力高强的弟子在后排助阵,只等魔族带回严蕴。
严弈站在前排,内心充斥着后悔与不安,若不是宿醉不醒,魔族也许不会有可乘之机。叶若风与裴隐站在他不远处,想安慰他的焦躁,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
“别太担心,师父带来了魔琴,严蕴会平安回来的。”裴隐劝说叶若风。
叶若风点头,想起一些别的事,试探地问:“阿隐师兄昨天晚上来找过我吗?”
“怎么问起这个?昨晚你喝多了,我送你回房你在路上就睡着了,后来我没去找过你。”
“我在路上就睡着了?”叶若风暗自松了一口气。
“怎么了?是不是做了什么奇怪的梦?”
叶若风脑子里乱糟糟的,原来哪些零零碎碎的片段是梦?这就说得通了,她迷迷糊糊记得有人来找她,一开始觉得是师兄,后来又感觉是师父。师父应该不会配合她胡作非为,但她记得他确实那样做了。原来那不是真的,只是她的梦。
一个荒唐的,甜蜜的,过于短暂的梦。
“阿隐师兄有见到我师父吗?”她很久没有主动提起他。
“听说掌门师叔先回衍星宫了,等救回严蕴,师父也便带我们回去。”
“哦,阿蕴,快点救回阿蕴。”叶若风将心思扯回眼前,一想到严蕴,想到魔族,不自觉握紧了双手,手心渗出滋滋冷汗。
裴隐留神观察她的一举一动,发现她越来越紧张,放低声音小声问:“是不是不想面对魔族?要不要先回房等着?”
忧思被师兄说中,但她不愿意临阵退场。
天光渐暗,暮云渐密。一缕箫声穿云而来,起初凄凄切切,如同幽魂呜咽。由远及近,箫声越来越大,变作厉鬼嚎叫。
是断魂箫,魔尊伏云竟亲自来了。
“别听。”白苍提醒众人别被箫声干扰,但除了几位高阶修士,其余众人皆无法抵抗断魂箫的攻击。一时间,满场弟子只觉得神魂恍惚,头痛欲裂。
“别听。”裴隐双手捂住叶若风耳朵,料想她修为不足,必定不堪忍受断魂箫折磨。
“阿隐师兄,你们怎么了?这箫声有什么问题吗?”叶若风扫了一眼众人痛苦不堪的表情,而她自己丝毫没有不适的感觉。
“你不难受?”裴隐皱眉问她,声音低沉压抑,“不难受也要装作难受,自己把耳朵捂住。”
叶若风有点明白了,这断魂箫大约对魔族没用,她不能被识破身份,立即捂紧耳朵,咬紧牙关,学师兄的模样装出备受折磨的表情。她向来演技不好,所幸大敌当前,除了师兄之外,没人把心思放在她身上,也便没人发现她的异常。
天光散尽,黑云压城,暗影笼罩整个沃野。一黑袍魔修从天而降,修长身形仿佛是从云中剥离出一块,没人看清他是怎么来的。
“魔琴在何处?”一语既出,箫声渐隐。
众人却并未得到解脱,更有一种深陷樊笼之感,周身法力似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难以与来人抗衡。
叶若风向伏云投去匆匆一瞥,一眼望见他满头黑发,暗中送了一口气。她坚持留在队伍之中,除了担心严蕴安慰,还有个不可告人的原因——若是伏云亲自前来,她要看看伏云长什么模样,到底是不是她梦中之人。
目光扫过那披散的黑发,再小心翼翼打量其面貌,只见他脸色阴郁,嘴唇几无血色,眼尾细长上扬,充满邪祟之气。尤其那一双漆黑的眼睛,堪比不见天日的深渊,仿佛要将这世间一切生气吸了进去。
叶若风一边害怕一边确认,伏云面生,并非自己梦中那人。正欲收回视线,却与伏云的目光碰到一起,凌厉杀气使她背后一麻。
裴隐迅速挡在她跟前,急道:“别看他。”
她缓过一口气来,魔族太可怕了,她怎么可能和他是同类,荒唐,简直荒唐。
严墨行救孙女心切,要求伏云交出严蕴。伏云不紧不慢,从身后拽出一丛黑云,广袖一挥,云雾变淡,严蕴被拘禁其中,无法动弹。
“魔琴在何处?”尖厉的嗓音再次响起,“速来交换,否则免谈。”
贺夕辞静候已久,既知交出魔琴已成定局,不再拖延,拽紧魔琴飞向伏云。双方飞速交手,只在电光石火之间,伏云取到魔琴倏然离去,贺夕辞将严蕴带回地面。
“阿蕴,可有伤到哪里?”
“蕴儿,回来就好……”
“严丫头,快想想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会被魔修抓了去?”
开阳派围着严蕴问个不停,叶若风想上前关心却无法靠近。严蕴已平安回来,突如其来的风暴已得到缓解。但不知为何,她心中愈发不安,好像这只是个不祥的前奏,真正的危机还没有浮出水面。
是什么?到底是什么?望见贺师叔带着魔琴飞向伏云的时候,叶若风脑子里倏然响起了一句话——“我等你很久了”。
“我等你很久了。”
在诛魔阵中听到的那句话,该不会来自魔琴吧?
她头痛欲裂,没注意到严蕴跑到了自己跟前,这刚脱离险境的姑娘极其小声地朝自己耳语:“我有事告诉你,今夜来我房间。谁也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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