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若风彻底清醒过来,已经是第二日上午。
昨夜问完那个问题,她突然头晕发热,寒颤连连,随后意识模糊,没听清师父的回答。他到底是去过还是没去过?他好像没说。叶若风绞尽脑汁回想,只想起一句“前尘往事,不必留念”,还有一句“以后不要再去”,什么意思?不管去过还是没去过,都当作是没去过吗?以后也不要再去吗?越理越乱,她想不明白。
这场伤寒来势汹汹,生病的源头大概是前夜的大雪。现在她窝在床上,只觉得全身乏力,头晕目眩,脸上身上时不时冷汗涔涔。
她原以为今日便可以学习仙法,被这病情一耽误,又不知道要什么时候。师父反复无常,忽冷忽热,万一他又反悔了呢?
她本就精神不佳,想到这里更加萎靡不振,是以没听清吟风居门口的动静。
这天早上,严辛荷来找应松玄,先去寒殊殿转了一圈,没见到他人,又去他房间门口敲敲门,也没有人回应。她猜想他也许在忙什么事,她也不着急一定要找他,便决定改日再来。
正要离开,转身望向长廊的尽头,正好望见自己要找的人站在一扇木门外。那房门上挂着一块牌匾,写着“吟风居”。
“应师兄,我第一次见你做饭。”严辛荷朝吟风居走去,看清了应松玄手里端的东西,感到一丝意外,“不知师兄做了什么好吃的?可以给我看看吗?”
应松玄没说话,只点点头,伸手把食盒递给她。
严辛荷接过食盒,抬眼又瞧见他纯白的衣襟上有一块暗红的血迹,不偏不倚正在胸口位置。那血迹虽只有指甲盖一般大小,在白衣上却显分外夺目。
她不免担忧地问:“应师兄又受伤了吗?”
应松玄摇头说没有,问她为何这样认为。
她没有解释,轻轻挥手,以净尘咒为他拂去了血迹,他的一身衣服又变得一尘不染。
“走吧,去看看你傻乎乎的徒弟。”她走在前面,伸手推开了房门。
叶若风没想到严师叔会来看她,又见师父跟在她身后,想是师父将自己生病的事告诉了她。
“严师叔好,师父好。”她没力气下床行礼,只半坐着,口头上的礼节不敢少。
严辛荷笑着问她:“怎么不喊‘掌门师父’了?掌门对你不好吗?”
叶若风赶紧摇头解释,“掌门师父”听上去太啰嗦了,师父认为耳根清净比较重要,所以她勉为其难地改了。
“你这额头又怎么了?和哪位师兄打架被欺负了?”严辛荷看着叶若风红扑扑的脸,她额头上有一道伤口,血迹已经凝固。
叶若风这才想起来,是昨夜被松鸢啄了几口,伤口已经不痛了,心中的火气却迟迟未消,可怜巴巴望着严辛荷:“严师叔你快教教我,我要打回来!”
严辛荷忍俊不禁,却又干脆利落地拒绝了这番请求:“你师父在这儿,我不敢教你。更何况你是个男孩儿,我若教了你,有人会不满意的。”
话虽如此,她仍然施法抚平了那道伤口,不然总有些碍眼,又回过头去看了应松玄一眼,说:“让你师父教你吧。”
应松玄到这时才说了一句:“病好了再说。”语气冷冷清清,好像他才是那个陪着别人来探病的人。
严辛荷想起手中的食盒,叫叶若风赶紧吃点东西,病才好得快。
叶若风没想到严师叔竟会给她做饭,她这是爱屋及乌吗?师叔又美丽又温柔,她不介意当那只“乌”。
“好吃吗?”严辛荷问她,看来她很在意对方的用餐体验。
叶若风抬头以圆圆的大眼睛看她,笑意盈盈地回答:“好吃!谢谢严师叔!”
“好了,吃完好好休息,我与你师父先走了。”严辛荷离开床边,叫上沉默的掌门,两人一前一后出门了。
离开迎风居,严辛荷想起正事来,回头问应松玄:“应师兄伤势恢复得怎么样?”
应松玄说还需要调理一些时日,不过没有大碍了。
她看着那根碍眼的白丝带,再次提前那个沉重的话题:“眼睛有好些吗?还是一点都看不见吗?”
“嗯,那些药我有在吃,师妹放心。”他说话时没有朝向她,如果他视力无碍,此时会看到她忧愁不已的表情。
“那些药是开阳派的独门秘方,对治疗眼疾有很好的效果。上次郑鸣来悉云峰,虽然狠狠发了一通脾气,但他毕竟顾及开阳派和衍星宫的情分,便特地送了药来托我交给你。算是为他的重伤诋毁表示歉意吧。”
“他的一时冲动我不会放在心上,只希望当日的劝告他能细细领会。”应松玄的回答云淡风轻,像是漏掉了什么,又补充一句,“他能为我的眼伤花费心思也是不易,师妹若与他联系,请代我向他道谢。”
严辛荷略有些为难:“这恐怕不行,送药之后,他便去闭关修行了,说是要为开阳派扛起大旗。”
“如此也好,但愿他早日精进吧。”应松玄发自内心地这样希望,但这句话说出来,就像长辈在说不争气的晚辈。
严辛荷倒是习惯了,在她的记忆里,她应师兄与阿兄向来如此,除了彼此之外,看不上别人。
严辛荷离开悉云峰时,正好撞见玉阙峰的两个弟子前来。裴隐和唐元毕恭毕敬地朝她行过礼,匆匆忙忙往迎风居去了。
两人一同到了迎风居门口,唐元突然停下了脚步,吞吞吐吐道:“裴师兄,你一个人去看叶师兄吧,我不去了。”
裴隐觉得奇怪,回过头皱着眉问他:“怎么不去了?叶师弟何时又惹你生气了?”
“没有,我就是突然想起还有点事,想先回去了。”唐元说得不明不白,只把手里的点心递给裴隐,叫他一起给叶若风带去。
裴隐不想勉强他,便带着两份点心进了迎风居。
“阿隐师兄!”叶若风一见是他开门,便远远喊了一声。等他走近了,又说:“那一百遍宫规已经交差了,没被发现。”
“掌门师叔不追究便好。”裴隐看了一眼条桌上空空的食盒,颇感意外:“你今日吃过饭了?”
“吃过了,是严师叔做的,很好吃!”叶若风微微有点得意,红扑扑的脸上带着一抹傻笑。
裴隐觉得今日种种事情越发奇怪了:“严师叔怎么会给你做饭?她一向只喜欢女徒弟,对玉阙峰的弟子们看都不看一眼的。”
“这就是所谓的‘爱屋及乌’吧?”叶若风一脸看破一切的表情,“严师叔对玉阙峰的弟子看都不看一眼,但对悉云峰的弟子就不一样了。你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吗?”
裴隐明白过来:“你是说‘徒凭师贵’?”
叶若风自信满满地点点头,但裴隐总觉得可能不是这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也猜不出来,只叮嘱了一句:“你呀,还是保管好玄雨吧,千万不要得意忘‘形’!”
叶若风向裴隐保证绝对万无一失,玄雨一定不会掉的。她有点疲倦,想好好休息,又想起点什么,看着门外问:“今日汤圆没来吗?他不是回回都跟在你后面吗?”
“叶师兄,我在这儿——”唐元在门外抢答,探出圆圆的脑袋朝房里看了一眼。
裴隐没想到他还在:“你不是先回去了吗?”
“那事儿好像又不着急了,我就等等你。”唐元胡诌的本事也算是随口拈来。
裴隐看见叶若风连打了好几个呵欠,便说先走了,改天再来看她。
门口却传来一个声音:“裴师兄这就要走了?不多留一会儿吗?”
“你不让你叶师兄休息吗?回去了,下次再来。”裴隐边说边走到了门口。
唐元还补了一句:“还是裴师兄比较体贴!”
裴隐懒得与他解释,走在前面等他自己跟上来。
他不仅跟上来了,还神神秘秘地抛出一个问题:“裴师兄,你送了什么东西给叶师兄吗?还叫他千万要保管好,难道是——”
裴隐脚步微微一顿,故作镇定地问:“是什么?”
“定情信物!”唐元冒着挨揍的危险说出了他的猜测。
裴隐瞬间感觉血压升高,难怪他这小师弟今天莫名其妙的,原来脑子里在想这些弯弯绕绕。他们把他当成什么人了,难道他看上去这么不正常吗?
可恨的是,他要保守玄雨的秘密,不能给唐元解释缘由,只能让他继续误会下去了。最终他只是气愤地说了一句:“不要胡思乱想。师兄说话,你不要偷听。”
唐元沿着一条神奇的思路解读了裴隐这番模样和语气,裴师兄一定是因为心事被说破而生气了。他又悄悄琢磨,要不要回去告诉师父呢,这次可是他发现了先机。
第二日,叶若风体力略有恢复,走到吟风居门口,在门槛上捡到一块绀色石子,形状宛若燕子。
不知是谁送的,也不和她说一声。师父应该不知道石燕的事,难道是烦人的贺师叔?她想了想觉得不大可能,紧接着又在门外看见一支茶褐色的长羽。
原来是它?
悄悄飞来吟风居又不敢进去看她,是怕被报复吗?
叶若风感觉自己有点好笑,为什么总是把它想得这么坏呢?难道这就是针锋相对?一个人和一只鹰有什么好相对的?
她正在傻笑,严辛荷突然来了,手中端了新的食盒,样式比昨日那只更精致更秀气,其中的食物比昨日更丰盛。
其后一连数日,严辛荷没有一日缺席。
叶若风不得不开始怀疑,严师叔这难道是移情别恋了?不会,论身份地位,论容貌气质,她没有哪一样能与她师父相比。何况她自认为还是个小孩儿呢,师叔连这点分寸总是有的。
那她一心一意做这些,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就这几日,衍星宫的八卦圈更新了三大情报:
其一,掌门对新收的徒弟很不满意,一丁点儿仙法也不曾传授。叶若风根基太差,是衍星宫史上第一个因为一场伤寒而卧病在床的人。
其二,玉阙峰新来的弟子裴隐天分卓越并且仪表堂堂,但不知为何总跟他叶师弟混在一起,两人一定有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
其三,瞻月峰辛荷仙人一片痴心,为了调节掌门和他徒弟僵化的关系,竟然每日前去探病送餐,苦口婆心劝叶若风好好修行。
这些八卦经过一次次添油加醋,不知道又被加工成了什么模样。
风暴中心的叶若风对它们一无所知,她只是慢慢感到奇怪,这场伤寒已经耽误了许多时日,为什么这么久还不好呢?
对这件事感到奇怪的,还有应松玄。
他去吟风居探望病情时已是深夜,一步步走向熟睡中那个人,他察觉到体内有一股不属于自己的气息正在汇聚。
是当初在厉州城江边吸收的那股魔气,他至今仍然没能让它消解。
生病的人迟迟不见好,是需要重新获得这股气息吗?
他应该怎么做?
他竟然产生了一丝犹豫,在犹豫之中睁开又闭上了红色的眼睛。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