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山路转了两个弯,穿过郁郁葱葱的密林,拨开层层叠叠的灌木杂草,眼前是一个幽静的小石潭。
方才那“噗通”一声正是源于此地。两人正欲探个纠结,叶若风突然“呵”的一声,慌慌张张捂住了眼睛。
那石潭之中有个胖乎乎的男孩,他竟然没穿衣服在潭中玩水。并且那潭水不深,水面仅仅只在他白胖胖的胸口处,自那往上,肩膀也教人一览无余。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她转身就要离开这是非之地,却被裴隐拉住了衣袖。
“等等,这小胖子看着不太对劲。”裴隐若有所思地说。
叶若风停下脚步,手依然捂着眼眶,犹犹豫豫转过身来,透过指缝去看他到底哪里不对劲。
是了,如今已近季秋,虽然不至于天寒地冻,但山河已秋,霜寒露重,潭水清冷刺骨,正常人不会泡在其中玩水的,何况他还不穿衣服。
“你看他的额头,是不是有很多汗?”裴隐虽然这样问叶若风,却不知道她从细细的手指缝里能不能看得清。
“没错,我看着潭水都冷,他怎么还大汗淋漓?”
“再看看他的眼睛。”
叶若风微微调整角度,视线对准他的眼睛。那双小小的圆眼睛虽然睁着,眼神却很空洞,仿佛蒙了一层白霜,全是迷离的情绪。
“阿隐哥哥,他是不是也陷入了幻境?”叶若风终于看出一点儿眉目。
裴隐点点头,朝水潭中喊了一声:“嘿!醒醒!”
那小胖子完全没听见,还在忘乎所以地玩水,额头上汗水止不住地往外冒,不知道他在幻境中看见了什么,该不会是刀山火海吧?
“算了,别看了,走吧。”裴隐看叶若风遮眼睛遮得费劲,打算离开这里,继续赶路。
“我们不叫醒他吗?”叶若风有点为难。
“刚才叫了他,他也听不见。”裴隐倒理智得多,“我们也帮不上忙,总不能要我跳下水潭把他捞上来吧?”
叶若风觉是这个道理,但仍有几分不放心:“他一直泡在这里,不会出什么事吧?”
“不会,幻境结束了他自然会醒来,到时候顶多感染一场恶寒,病几天便好了,想来也不会想起进入仙山的事了,权当中了邪。”
“幻境会自己结束吗?当时我在冰天雪地里,以为自己永远不会醒来了。”想起当时情景,叶若风又生起阵阵冷意。
“或早或晚,会结束的。只不过晚了就赶不上拜师大会了,那只能说明他没有缘分。”裴隐拉着叶若风转过身去,背对石潭准备走了。
叶若风对那个小胖子感到遗憾,不知道他经历了多少困难才来到这里,却可能要面对功亏一篑的结局。
走吧,时间已经不多了,自己的困难还没有解决,哪有这么多精力挥霍给陌生人。何况这陌生人,也许还是拜师时的竞争对手呢。
她几经思量,下定决心,跟上了裴隐的步伐。
却在这时,衣摆下方的草丛微微摇晃,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令人后背发麻。
叶若风定眼一看,左脚边一条暗绿色长蛇快速爬过,一眨眼已经穿入水潭,正朝着神志不清的小胖子游过去。
这一刹她想也未想,当即跳入水中,避开长蛇方向,扑倒小胖子身边。
幸好水面不深,她根本不会游泳,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冒险一试。
“喂!醒醒!”她冲着胖子的耳朵大喊,好像忘记了对方没穿衣服,无心再去避嫌,又拍拍他的脑袋,捏他圆滚滚的脸,使尽各种招数,奈何全无作用。
她叫不醒小胖子,想捞他起来也捞不动,怪自己一时冲动,淌进这场浑水。
“危险,你快上来!”裴隐心急如焚地喊她,“你不要命了吗,这样胡来!”
叶若风看了一眼水潭,长蛇已近在迟尺,口中吐出红丝,发出可怕的吱吱声。
怎么办,她不但救不了别人,还一并搭上自己。
裴隐还来不及动作,那长蛇已经张口对准了叶若风。
完了,她马上便要一命呜呼了。
当是时,半空中忽然滑过一道暗影,一声鹰唳惊空遏云。霎时间,长蛇被一只茶褐色苍鹰叼起,疯狂扭动了几回,很快不再动弹,鲜血自其七寸处流下,一滴一滴染红了潭水。
叶若风劫后余生,裴隐松开了紧握的拳头,两人再抬头看向天空时,那苍鹰已不知所踪。
他又气又恼地瞪她一眼,正准备好好教育她一番,那罪魁祸首的小胖子醒了。
“怎么回事?你们要劫财还是劫色!”小胖子一声惊呼,脸色苍白,额头上的热汗瞬间变成了冷汗。
也难怪,他陷入困境,对真实世界的情景一概不知,岂料一恢复神智竟发现自己光溜溜立在冰冷刺骨的水潭之中,身边站着个神色慌张的陌生男孩儿,潭中还有不断扩散的血迹,不被吓坏才怪。
“劫财劫色?你有什么财什么色让我们劫的?”裴隐先将叶若风捞起来,又朝那小胖子瞪了一眼,“赶紧上来穿好你的衣服。”
听到穿衣这件事,叶若风才从惊恐中回过神来,她立马转过身去,假装什么也没看见。
裴隐这才将前因后果细细说与那小胖子听,讲他们如何发现他,叶若风如何下水救他,在水中遇到了什么危险,又如何逃过一劫。
小胖子听得胆战心惊,真实世界险竟然比幻境更恐怖更刺激。
他已经整理好衣服,绕到叶若风面前,揖着双手郑重地向她道谢。
“不用了。”她客气地回应,她的确是一时情急冲动行事,如果有时间思虑周全,她还会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吗?她自己也说不清。
“我虽然感激你救了我,但若说真心话,我其实不愿意被拯救。”小胖子抬起头,语气比道谢时更加严肃,眼神也有点冷冰冰。
叶若风有些疑惑,裴隐已了然于心,便代替小胖子说出了口:“这上山拜师的路上困难重重,处处皆是考验。你自作主张救了他,看似好心,其实是抹杀了他靠自己通过考验的机会,显得他资质平庸,弱不禁风。倘若他拜师不成,你说该不该怪在你身上?”
小胖子没想到这人将他的想法剖析得如此明白,几句话透彻而犀利,他有些难堪,也不好再做任何解释。
过了一会儿,叶若风方才领会过来,闷声说:“是我错了,我不会再多管闲事。”
“事不宜迟,我们走吧。”裴隐带头先走,叶若风紧随其后,小胖子跟在最后,三个人心照不宣组成了一支队伍。
叶若风好奇小胖子是如何找到仙山的,他也捡到一只会剪雨的石燕吗?
他说倒是压根没遇见下雨,当时荒原突然变成了湖面,岸边冒出成片的船只。许多人视而不见,也许是真没看见。看见的人纷纷搭上了各条小船,哪知到了湖心,绝大多数船桨根本不停使唤,好些人划着划着就迷失在湖面茫茫大雾之中。
他可能运气比较好,顺利地穿过浓雾就看见了仙山。
如此说来,仙山显形的方式是多种多样的,谁会错过,谁会发现,谁会迷失,谁又会到达,或许真要看一缕仙缘,看芸芸众生与“仙”之一字缘深缘浅。
想来每一个能走进仙山的人,都必定异常珍惜这一缕缘分,小胖子告诫叶若风不要救他,亦实属情理之中。
她起初有点想不通,嘴上虽然应承了,暗中仍觉得好心被当作驴肝肺。现在把前因后果理了理,好像通透了许多,便不再心存芥蒂。
天色渐暗,时辰不早。三个人匆匆赶路,走出密林,踏上悬崖边上一道小径。
那小径几乎只容一人通过。左侧是嶙峋峭壁,右侧是无底深渊。
裴隐和叶若风身形清瘦,只要稳住心魂,眼睛不朝右看,倒可以强装镇定,一步一步谨慎地前进。
小胖子却不行,他臃肿的身材变成了巨大的累赘,即使拼命贴着石壁,右手臂也已经悬在深渊上空。又因为胖胖的身子将石壁贴得太紧,时不时撞落一些细小的碎石,哪怕只是“咵嗒”一声轻响,也教人心惊胆寒,双腿颤颤巍巍。
叶若风担心他到底行不行,但想到他明确地说过不要救他,也不要帮他,便憋在心里没有问出口,只是默默地放慢了脚步,和他走得稍微近一点。
日影西斜,三人的影子从高到底,在石壁上一步一停。这地势太险,想赶时间也走不快,心若离弦之箭,脚下却阻碍重重。
走着走着,叶若风突然听见“啪嗒”一声,低头一看,落在地上的竟是玄雨香囊。
想来是此前跳入水潭,那一场混乱使得衣服有些松动。
万幸它只落在了悬崖边上,还没有彻底掉下去。
这可万万丢不得,叶若风赶紧弯腰去捡,不料指尖刚一摸到玄雨,身后那小胖子没注意她的动作,仍自顾自往前踏出一步,一下子将她撞出了小径。
香囊飞落悬崖。
“救命!”叶若风大半个身子已经凌空,小胖子飞快抓住她一只手臂。
“我虽然感激你救了我,但若说真心话,我其实不愿意被拯救。”
两人不约而同地想起到了这句话。
他会放手吗?我是不是真要掉下去了?叶若风再次感到对死亡的恐惧,甚至顾不上想香囊的事了。
要救他吗?若这小子比我厉害,我还能拜师入门吗?小胖子脑中闪过一瞬纠结。
但这纠结只短短一刹,片刻之后,一只胖手狠狠发力,将凌空摇晃的可怜人拽了上来。
在生死攸关的一刻,什么拜师入门,什么竞争对手,他顾不上这么多,眼前是一条人命,他不可能见死不救。
叶若风捡回一条小命,心中却万分焦急。丢了玄雨,她害怕被看出端倪,立即背过身去,想要道谢,又担心被对方听出女声。
小胖子毫不知情,只以为他也和自己一样,介意旁人施手相救,便解释说:“你刚才为什么救我,我现在明白了。在生死关头,大概每个好人都会——”
他话音未落,双脚却突然踏空,整个人直冲冲往下坠,再看不清周遭景象。逢此剧变,还有望脱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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