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的位置正好在茂密的灌木丛旁。
这种灌木的枝叶生得又高又软,盛则宁掀开车底板,埋头就滚了进去。
折断草枝的簌簌声就像是被风吹过,并不会引起任何注意。
下坡的路她是多数靠滚,十分狼狈。
好在还算顺遂,一路都没有遇到什么岩石阻拦,她很顺利地滚到了坡下,也暂时远离了魏平的爪牙。
手脚的知觉逐渐恢复,没过多久她已经能用手撑着身子站起来,摇摇晃晃朝着林子里跑去。
若是搁在以前,这样幽深阴森的林子她绝不敢独自进去。
现在被逼得狠了,她方觉得鬼有什么可怕,人才是最可怕的。
盛则宁抽了抽鼻子,心酸地独自排解内心的恐惧,放眼四周。
树冠浓密的林子里漆黑一片,像一个张着巨口的猛兽,等着吞噬掉闯进的路人。
盛则宁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逃。
就好像一叶孤舟,突然驶入了一片陌生的汪洋。
她惧怕大风大浪,不敢前行。
这时候一只萤火虫飞过她的鼻端。
一闪一闪的荧光格外引人瞩目。
盛则宁想起她一直没能和封砚去成的溪水地。
这个时节正是萤火虫的季节,那这些萤火虫是溪水地而来的吗?
反正不知方向,盛则宁干脆跟着那几只萤火虫的身后摸索前进。
越来越多的萤火虫聚集在一块,仿佛仙女的披帛在空中舞动,幽静却也美好,让盛则宁一时都忘记了自己还在逃亡。
但是她忘记了,魏平的爪牙却没放弃抓她。
不一会身后的动静就大了起来,脚步声急切又迅猛,正在快速逼近。
盛则宁重新紧张起来,提起裙摆,迅速往林子里穿。
松软泥泞的土地,潮湿带水的枝芽,都拖累了她的步伐,举步艰难。
烧得干涩难耐的喉咙和急促地仿佛想要跳出来的心脏都让她无比难受。
盛则宁也没有想过自己能有这样好的体力,仿佛不知疲惫一般往前往前。
求生的本能让她不敢停下。
“快追!”
追兵的声音虽然还远,但是也越来越迫近。
而这个时候,盛则宁眼前却开阔起来,从林子出来,一片河滩在月辉的照耀下仿佛一面银色的镜子。
荧黄色的萤火虫飞舞在空中,像是星光流泻。
溪水地波光粼粼,美如仙境。
盛则宁没有欣赏的心情,她心里只有一片绝望。
此处太过宽敞明亮,到处都只有一些不过半人高的芦苇丛,无法遮蔽躲藏,可要她再跑进林子里那更不可能。
追兵就在后头,她进去无疑自投罗网。
可是再往前,还有什么意义?
如此一目了然的平滩,她往哪里跑都于事无补。
脚步缓了下来,长久奔跑带来的酸疼就袭上了她,脚下一个趔趄,整个人都险些扑到地上。
冷汗沾湿她苍白的小脸,她抬头望向天上的月弯,仿佛一只引颈受戮的白鸿鹤,脆弱易折。
出身即在高位,她犹能受到这样明晃晃的迫害,那些地位更低的人呢?
是不是连最后一声痛呼都无法发出来,就被埋葬在翻滚的红尘里。
盛则宁重新提起劲,迈开脚,继续往前。
溪水地的水浅,不过膝盖,她可以淌水过到对岸去,至于对岸有什么,现在的她没有余力去思考。
漫天的萤火虫被她惊动了,围绕着她这个不速之客转了几圈才渐渐飞散。
犹如星光重倒溯回到了天上。
“则宁!”
一道声音从后面追了上来。
盛则宁脚步顿了一下,在剧烈收张的脉搏和心跳声中她很难分辨出耳边出现的呼喊是否仅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幻听。
“则宁——”又来了一声,这次声音更加清晰了。
马蹄声践踏在浅水中,水花飞撒,萤火虫避之不及,狼狈逃窜。
盛则宁仓惶回头,封砚已经在她的眼前,年轻的郎君风尘仆仆而来,伸出手臂要将她捞起。
“殿下……?”盛则宁愣住了。
他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别跑!——”追兵一冲出密林,就看见了自己的目标。
盛则宁满身狼藉,站在水中,她不住地在抽气,小口小口,急促地喘息。
封砚偏头看向追过来的人,眉峰眼角的冷意已经不可抑制地笼上,就像是霜雪挂在枝头,无边的寒气弥漫。
六月的雨后,气温不高,却也不至于让人有寒冬腊月的冷冽。
追兵们停步不敢再往前行,他们并不认识瑭王,但也被他一个目光逼得不敢轻举妄动。
为首的人看了眼被他拦在后面的盛则宁,心里也着急起来。
什么事都是拖得时间久,越容易生变故。
瞧啊,这不就多了一个变故?
一个莫名其妙而来的路人。
他大声喊话:“我们在追府上的逃奴,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就算是他信口胡诌,也能理直气壮。
毕竟谁家府上没出现几个逃奴,上京城个把月总会来这么一出,世人都见怪不怪。
用这个当借口,无懈可击。
盛则宁气急。
这些不要脸的魏国公府走狗,惯会把阴私合理化,家事化,好让人不能插手管。
“她不是闲事。”
盛则宁抬起头,能看见封砚侧过脸后那紧绷的下颚线,犹如刀刻笔描的线条流畅,在萤火的闪光之下,越发精致俊昳。
封砚手指缠着缰绳,一圈圈绕紧,他的眸光凝重,每一个被他目光扫到的人都紧张了起来,好像对方是高高在上的猎手,而自己不过是他爪下无力逃窜的猎物。
可是,这怎么可能?
对方只有一个人啊!
“不知好歹!我们主人可是大有来头,说出来只怕吓死你!趁我们还没动真格,还不交出人,滚一边去!”
“魏国公府的人竟敢动京中贵女。”封砚没有想要给他们兜底的意思,直截了当地揭开他们的身份,见着对面的人齐齐变了脸色后,他更是沉声道:“是当大嵩律法不存么?”
封砚的镇定让追兵感到了惶遽,嘀嘀咕咕在后面猜测。
“他究竟是什么人?”
“该不会是官差吧……”
作为领队的男人见自己的人被三言两语就弄到军心涣散,心中大怒。
他大手一挥,对自己的弟兄道:“管他是什么人,他也只有一个人,把他也一并拿下!”
这一句话十分在理。
管他是什么来头,在这势孤力薄的时候,还能翻了天不成?
“殿下!”盛则宁一听对方竟然不管不顾,打算把他们一网打尽,担忧起两人的处境。
封砚没有理会对面的叫嚣,而是朝她倾身,手掌捞过她的腰肢,小臂承了支撑,就跟提起一只猫一样直接把盛则宁从水里拎了起来,水哗啦啦地流泻,盛则宁吓了一跳,还没等反应过来,已经被安置着,侧坐上了马。
这单人的马鞍她一下占据了大半的位置,都是封砚为她挪出的空间。
手用力扯过缰绳,封砚回头对他们冷声道:“胆敢对亲王动手,罪加一等。”
魏国公府等人目瞪口呆。
封砚一夹马腹,骏马扬蹄而起。
“来人,拿下他们!——”
溪水地芦苇丛里忽然冒出几十名拿刀的护卫,他们身手敏捷地跃出,一看就身经百战,并不是寻常府兵。
瑭王,谋而后动者,又怎会让自己轻易落于险境。
魏国公府。
魏平躲在房中瑟瑟发抖,其因是就在一刻钟前他在床上睡得好当当的,忽然一把利刃出现在他两腿之间。
虽说他已经受过一次伤害了,但是也没有道理就此破罐子破摔,再受一次的道理。
这把神出鬼没的刀,将他狠狠吓了一把,赶紧召院子里的护卫都叫到了屋中,里里外外搜查了许久。
可惜早不见贼人踪迹,只有一封指意不明的书信塞在他枕下。
魏平坚持这信上所说’公道自来取‘是要害他性命,魏岐安慰许久说不动他,只能任由他在被窝里神神叨叨地乱叫。
“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我要躲出去!”
魏平对魏国公府的安全已经不再信任,成了惊弓之鸟的他只恨不得马上从上京城消失,去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躲起来。
魏国公和国公夫人拗不过他,也想着在这多事之秋,出去躲躲风头也好,马上就让人准备。
夜半子时,魏国公府人仰马翻,都在准备着小郎君出行的事。
无人注意到巷子外一队人马悄然靠近。
盛则宁一夜无眠。
直到晨曦照亮她的窗台才隐隐有了些睡意,但是这睡意还没持续少刻就被竹喜的声音惊飞。
“姑娘,魏国公府出大事了!”
听见魏国公府四个字,盛则宁心头就是一跳。
昨天夜里被追击的事,她还心有余悸,一直担心受怕无法入睡,竹喜在她床边陪了一宿,清晨见她睡了才出去。
可还没出去多久她就奔了回来。
“魏平给抓了起来,关进南衙去了,现在魏国公府的人正在闹,但是南衙死闭大门,无人理会。”
盛则宁一骨碌爬起来,吃惊道:“魏平在魏国公府重重保护之下,如何会被人抓住?”
更何况是南衙。
“听闻昨夜子时过后,魏家护送魏平出城,可还没走出巷子一行人就全给扣下,直接拉去了南衙!”竹喜说道。
毕竟魏平这个坏人竟然会被抓起来,是谁都始料未及的事。
魏国公府位高权重,背依圣人这座大山,南衙府尹也不敢得罪,这次竟然闷声不响,先斩后奏抓起了魏平,怎么想都觉得令人吃惊。
可想而知,这消息传入宫中必然会引来轩然大波。
而圣人又怎会袖手旁观?
“难道是……”盛则宁抿住唇,本就没有多少血色的唇瓣就更苍白。
“是什么也不打紧。”竹喜只对盛则宁心疼不已,想扶她躺下,自责道:“都怪奴婢吵闹,姑娘再睡一会吧。”
盛则宁摇摇头,“睡不了,天亮了。”
“那奴婢去把帷幔都放下……”
“不是这个原因,昨日的事圣人若是知道了,定然要传我入宫觐见。”
盛则宁正想着,院子外就听见有内宫尖声叫唤。
“盛三娘子,圣人传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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