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什么, 盛则宁现在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这个丫鬟分明不是封砚的人。
她为什么要诓骗自己来这里?
又是谁的人?
盛则宁心绪不宁,满脑子都是各种揣测,越想心越惊。
她捂紧口鼻, 眸光飞快的扫了一圈屋内。
幸好这间屋子里没有藏人,可是没有藏人,不代表稍后不会来人。
细想一下内宅里能使的那些个手段, 也就能料想到这镏金鹤擎博山炉里燃的定然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她用胳膊肘撞了几下门,依然毫无用处。
魏国公府豪奢, 凡是是梁柱皆是用的沉紫金木,凡是门窗都是铁漆桐木,结实程度不言而喻。
从门的地方逃出去不现实,盛则宁用力捂紧口鼻,挪着步伐越过博山炉, 去推另一边的窗。
策划诓骗她到此处的人一定早有计划和准备,窗户自然也是被锁了起来。
盛则宁感觉自己的心跳凌乱,手脚都微微发颤。
这是一种恐惧到了骨子里,自然而然就反应出来的症状。
她慌了。
试问哪个小娘子被关进一个燃着未知香雾的屋子里不会慌张害怕?
怕归怕,盛则宁却还没有那么快放弃。
她观察四周,屏风旁的圆桌上没有茶壶,三角盆架上也没有铜盆,这间屋子里没有一滴水。
而细烟袅袅,源源不断从博山炉的孔缝里冒出来,颇像是妖魔鬼怪从藏身的洞穴里肆意伸出爪牙, 就要为非作歹。
盛则宁软着脚, 往隔扇后走了过去,在顶着房梁的镂空镶贝屏扇后面,是一张拔步床。
床上有枕有席, 还有一条水光流转的丝被,盛则宁抱起那床被子,疾步走出来,反叠了几下,盖在博山炉上面。
细烟顿时都被压了下去。
可是盛则宁很快就意识到这只是表面所见,实际上那香气还在滔滔不绝地从各种缝隙里渗了出来。
这个方法不行,根本无法隔绝这诡异的香。
好在这个时候盛则宁又注意到有一个装画轴的瓷缸,她把画一股脑抽了出来,拿着瓷缸到博山炉旁,这个时候她的心跳已经快到一种不寻常的状态,身上的血也莫名炙热。
她想要拿开袖口,呼吸清凉的空气。
但是不可以,现在还不行。
盛则宁用上十二分的精神强忍着,用力推开博山炉的鎏金盖子,才把瓷缸一股脑埋进烟灰当中,连带着那块还在燃烧的玫黑色硬木,一起压到了最底下。
做完这一切,盛则宁力竭,身子就顺着博山炉凹凸的纹路滑坐在了地上,刚放下袖子,就被周围余留的烟气呛得狂咳不止,肺腑都有撕裂的创痛。
不过她能安慰自己了。
没事了,不会再有怪香传出来。
盛则宁擦了擦两颊流下来的眼泪,刚努力平复下去的心却因为大门方向传来的响动重提了起来。
来人了——
盛则宁提了提手脚,却发现虚软无力。
就仿佛刚刚那些动作已经消耗完她所有的力气。
她干脆就地躺下,急喘了几口气,颤巍巍伸出手,摸上了发髻。
门锁哗啦一下被扯落,男人大步走了进来。
屋子里尚有还没来得及散去的细烟,到处朦胧一片。
弥漫的雾气带来一种灼热的气息,如火舌舔舐着所有裸露的肌肤,让人十分不适。
但沉稳的步伐还是一步步靠近,木板的吱呀声都透着急切。
屋子并不大,他很快就发现了无力躺在博山炉旁的小娘子。
黑影罩了下来,光线顿时一暗,他单膝跪在一旁,俯下身去探查她的呼吸。
原本只是缓缓起伏的胸腔蓦然变得激烈,从她鼻腔里呼出的气息也急促起来。
这不像是一个昏迷的人!
男人微惊之下正要出声。
地上的小娘子忽而两眼一睁,手上挥出利器,寒光一闪,擦过他及时避开的脸颊,只在下颚处浅浅划出一道血痕,随即他的手也马上做出反应,如蛇顺爬而上,桎梏住那截腕子。
砰得一声压至她的头顶。
“呜……”小娘子痛哼一声,眼圈已经泛起了水光。
这时候他方能够出声,低声吐出两个字:“是我。”
盛则宁慢慢将发散了的目光聚焦,终于看清了那压下来的脸,黑沉沉的,但那眉眼皆是封砚。
呜咽声转大,盛则宁抽了抽鼻子,哭着道:“我被人骗了!”
“我知道。”
“她说是你要见我,我才来的。”
“对不起。”
小娘子眼泪从睫毛里一颗颗润了出来,很快就滚到了鬓发里,湿了一片。
封砚一手还压在她腕上,另一手虚撑在她身侧,这般如此之下,越发觉得身下的人小的只有那么小一团。
她虽然有时候会张牙舞爪、气焰嚣张,但是比起成年的男子来说,还是那么小。
纤细柔弱地像是初春刚钻出来的花芽,稚嫩的花叶还脆弱无比,不堪一击。
若是他没有提前防备,若是他没有及时赶来。
魏平就会来到这间屋子,会对毫无反抗之力的盛则宁如何?
他光是浅浅想到这里,心底就有一把火烧了起来,迅猛如野火蔓延,烧得他仅存的那一点容忍之心荡然无存。
“啊——疼疼疼!”
封砚被盛则宁一连串的控诉,叫回了神,连忙松开禁锢她手腕的那只手,盛则宁眼泪早已经泛滥,刚刚他手的力气着实把她弄痛了。
“抱歉。”封砚自己握了握拳头,发泄掉那无处宣泄的力后才把人扶起。
小娘子握着自己受累的手腕,小声抽泣,垂下的浓睫都湿漉漉一片,沾到眼下都是一片水光,粉颊上沾了些不寻常的红晕,封砚下意识看了一眼博山炉。
空气里的香气已经被门外的风带走不少,只留下不易捕捉到的甜腻,就好像打翻了蜂蜜罐子,那浓稠的甜香侵了过来。
封砚慢慢眯了下眼。
盛则宁软软地伸手圈起自己的膝盖,就这样抱坐在地上,像是一只受尽欺负的小猫把自己团了起来。
她也没有力气站起来,只有这样保持自己的平衡,不至于摔倒。
“……是魏平要害我吗?”
“我会处理。”
封砚一点也不意外,盛则宁能猜得这么精准。
能在魏国公府做这样的布置,除了魏家人,谁还有这样的本事?
盛则宁抬起脸,眼睛定定看着封砚,脸上并无表情。
封砚没有避开她的视线,“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会处理好,你不要乱动魏家人。”
他的声音里有告诫,也有警告。
盛则宁没有力气和他争,垂了垂眼,“殿下是怎么找到这里?”
“姚娘子看见了,告诉了我的人。”
盛则宁听见姚娘子,心里忽然有什么想法一掠而过,但又不是很清楚,大概是那烟雾对她的影响还在,她脑子不好使了。
没过多久,她重新抬眼注视起封砚那张脸,好像那是什么很吸引她的东西一样。
“……殿下受伤了。”她小声道。
那盈盈水眸,泪涟涟,就好像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大事。
封砚抬指轻擦过伤口,并不是什么重伤,他都没有放在心上。
“没事,你的力气太小,根本伤不到人。”
这话一出来,盛则宁愣了一下,嘴巴一扁,脸色肉眼可见地委屈起来。
封砚一看她这一系列变化,合情合理地猜测盛则宁要哭了。
“……不过动作很快,如果不是我,兴许能得手。”
盛则宁把脑袋往手臂里一埋,肩膀轻轻耸了起来。
封砚把手伸了过来,可是不知道往哪里拍,在她单薄的后背,玲珑的肩头左右为难了一阵,最后轻轻拍在她脑袋上。
“你是个小娘子,不用万事要强,遇到危险的事能跑则跑,不能跑……就等我。”
盛则宁翁声翁气道,带着哭腔的声音又低又浅:“我不想靠别人。”
等待往往才是最绝望的事。
盛则宁不想经历这样的绝望。
“可我不是别人。”封砚皱了皱眉,把她的脑袋抬了起来,认真地,一个字一个字告诉她,“则宁,我不是别人。”
盛则宁没有再出声。
即没有反驳,也没有应声,就好像对他的话,给不出反应。
又仿佛在无声地回答他,他是。
他是盛则宁不想依靠的别人。
封砚心里有些寂寥,但是现在并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他伸手想扶起盛则宁,却在这个关头,听见院子外头有纷杂的脚步声。
封砚习武耳朵尖,才能听得那么远。
有人来了。
盛则宁的手指不知道为何伸了过来,轻轻触在他下颚上的伤口。
封砚望进她迷迷糊糊的眼眸里,心里忽然一紧。
盛则宁乌发半散而下,小脸粉润若霞,眼神迷蒙昏乱,领口也给她自己扯得微敞开来,露出一小截玉一样的脖颈。
知道她被这屋子里的香影响才会如此,封砚还是有几分慌乱地起身,大步跨至门口,将门重新合拢,还用木栓抵住,让人不能轻易从外头打开。
这屋子里的情况,不能叫人看见。
封砚匀了几下呼吸才重新回到盛则宁身边,用力把她强扶至榻边,可还没把她人按到榻上,盛则宁就一个激灵弹了起来,但是她脚下虚软,没等站稳,就脸朝下往地上倒。
封砚不得已回身,及时伸手揽住她的腰肢。
可是她又不老实地扭了起来,在他手臂上扭成了麻花。
“放、放开我。”
封砚深深吸了口气,不知为何忽然就明白起来盛则宁在挣扎什么,口里说着让自己都觉得有些离谱的话:“我什么也不会做,你到塌上去休息一下好吗?”
“我不去。”盛则宁扁了扁嘴,“骗小娘子到床上去的都是坏人,我不去。”
“你都是哪里听……”封砚正想反驳,但是仔细一想,好像又没错。
盛则宁的自制力着实惊人,都熏迷糊了还能有精神挣扎。
这时候门外的人已经到了,砰砰砰地敲起了门。
“盛娘子!盛娘子!你还在里头吗?”
盛则宁当即捂住自己的嘴,软下了劲,就这样横在封砚手臂上。
她打定主意,坚决不会出声。
就是脑子不太清醒,盛则宁还清楚不能让人发现她和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封砚把她捞了起来,让她抱在拔步床的柱子上。
他环顾四周,也很快锁定了墙上的窗户。
“推不动,被锁啦。”盛则宁小声道,声音从指缝里传出来,像只小老鼠一样窸窸窣窣。
封砚走过去,用手推了一下,外面似乎有半面被钉住了,他感受到了不止来自四周的阻力,还有中央的。
好在另一边没有。
可见封窗之人料想里面的小娘子在闻过香炉里的烟后力气大失,根本不存在有余力能推开这扇窗,所以才敷衍了事。
封砚沉下力,用劲一砸。
铆钉断裂,半扇窗直接飞了出去。
这一声巨响不但惊了盛则宁,就连门外的人也大为吃惊,纷纷在道里头什么声音。
封砚看了一下窗户的大小,撑臂往外攀爬。
实话说,他哪怕曾在冷宫里,也不曾做过这样失态的事。
这次若不是为了顾及盛则宁的名声,他本不必急于出去。
反正世人皆知,他们终会成亲……
不过能免则免,能避则避,他还是选择躲了出去。
但他低估了自己的体格与窗洞的大小,他被卡在了当中。
正在这个关头,盛则宁不知怎么就摇摇晃晃走了过来,奋力抬腿,努力帮助封砚脱困。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封砚终于从窗户出去了,盛则宁也把力气用光,坐在上喘气。
“盛娘子你在吗?——”
外头的人重振旗鼓,再次拍响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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