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查卫的小吏姗姗来迟,十巴掌也打完了,管衙内已经变成了猪头。
九公主让人把事情经过讲述清楚,强调了她是为民除害的初心,区区巡查卫的小吏怎敢对公主问责,记录了一番就匆匆离去。
百乱之中,盛则宁还是一件事也没落下,让管衙内交出了五十两医药钱,还勒令他写下了解婚书,从此男婚女嫁,再不相干。
九公主一边坐镇,管衙内只能呜呜咽咽,不敢反抗,看见解婚书尾端那鲜红的手指印,他终于身子一歪,彻底晕了过去。
盛则宁让人把他送去了另一间医馆后,就带着竹喜回南门大街。
不凑巧竟又看见那几名没走远的松山书院的学子。
竹喜撅起小嘴,“哼,以前还以为读书人有多正经,现在看来也不过是群歪瓜裂枣、助纣为虐的无情无义之辈,读书也没用嘛!”
竹喜不爱看书,只不过随着盛则宁读过几个字,此刻把所学的坏词一股脑都堆起来,可见心里对这几个松山书院的学子多么痛恨。
“坏的不是读书人,坏的是他们这些人,读书是好事,你也应当多看看,古有言,以史为鉴,可正衣冠,倘若一个人没有从书里学到正直、忠诚、仁义,那就叫读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盛则宁纠正竹喜的话。
她不认为所有读书人都不好,没有一棒子全打死的道理。
竹喜也反省得很快,“对哦,大郎君书读的好,可人也很好,上京城里谁都要夸他不同流俗、高风亮节呢!”
“没错,其实一个人的品行其实与学识高低无关,祖父曾教我,心有敬畏,而行有所止1,不要太把自己当回事,也不要太把别人不当回事。”
道理竹喜听了就懂了,可是她还是担忧:“姑娘,我担心这件事被一爷知道了,会责罚您……”
“责罚就责罚吧,事情已经做了。”盛则宁已经想好了对策,“你回府后,记得把我娘前年给我做的那对护膝找出来,加了棉芯的那对。”
“是……”竹喜心里还想着,是不是得让人提前把祠堂的窗户修一修,听说晚上漏风呢。
“也不知道他们这群人,围着前面做什么?”
她们要去珍食铺,就免不了要从这些学子身边经过。
盛则宁觉得这些就要秋闱考试的学子未免太过轻松,一点也不紧张。
“你们不知道吧,是他们都想求着我家老爷指点,来堵人的!”
一个七八岁的小书童舔着糖葫芦,咂巴了下嘴,得意地炫耀。
盛则宁好奇问:“你家老爷是什么人?”
“我家老爷就是董老先生,西街巷里办了一间书馆,有空可以来买书呀!”
竹喜不由笑了起来,这小机灵竟然当街开始拉客了。
西街巷,大儒。
这位老先生就是顾伯贤之前去找的人?
盛则宁‘哦’了一声,笑吟吟地对小书童道:“姐姐在前头看了一间珍食铺,有荔枝膏、桂花糯米团、甜桃水沙、草米果,有空可以来尝尝呀!”
小书童眼睛瞪得大大的,舔了舔嘴巴,应声道:“哇——一定去!”
盛则宁哄完小孩,带着竹喜从他们身边经过,果不其然听见顾伯贤在对那董夫子讨教。
说了一大番话后。
董夫子道:“哎,今日的果子露味道都不正了,是不是掌柜的少放了味甘草。”
竹喜捂着嘴,盛则宁怕她笑出声,扯着她快步离开了。
两人的轻松欢快,止于珍食铺。
掌柜惭愧地交代了这天盛则宁没时间过问下他们的努力。
第一,各大米铺都没有足够的凉州糯米提供,要不是早就被豪门富商包下,要不然就是量不足而要价高。
第一,新品粽子好看不中吃,无法替代凉州糯米粽子。
盛则宁拿起丁厨子做的透明粽,仔细端详。
好看的确是好看,晶莹剔透,像是打磨光亮的黄水晶,里面夹着一颗紫红色的大杨梅,犹如琥珀一般。
但咬上一口,却发现这树葛的口感与糯米的软粘相差甚远,不但不软,反而有点脆口。
对于粽子来说,这种感觉就有点奇怪了。
掌柜也摇头,他觉得这种粽子不会有人喜欢,肯定讨不到好处。
这一点,盛则宁也同意。
她又不是那种只认死理的老固执,该不对的时候,她也会认。
如此一来,她不但没有了凉州糯米粽子,还多订了许多杨梅。
太愁人了。
盛则宁一时也想不出办法,带着竹喜出了门。
四房的马车经过,里面四夫人正带着七姑娘。
“宁姐儿,刚看完铺子啊?”四夫人主动招呼。
盛则宁叫了一声四叔母,又和盛则娟打了声招呼。
“是,刚刚看完。”
“我听说你的铺子少了货,眼见这端午临近,还是要早做打算啊。”四夫人的语气里听不出好坏,倒是那副表情看起来像是在劝说盛则宁敷衍一下,也好过不好收场。
“谢四叔母,我知道了。”
盛则娟也凑过来说道:“实在不行,就认输呗,反正你们家也不缺间绣坊。”
“娟儿,你在跟你姐姐胡说什么,老太太看重的才不是输赢,而是在考验你们管家管事的本事,所谓有多大的本事干多大的事,都是做人的道理……”
母女两人说着,马车又悠悠启程。
竹喜等到鸾铃声都听不着了,才对盛则宁抱怨道:“怎么感觉四夫人是专程来看我们笑话的?”
竹喜虽然不是很聪明,但是直觉还是准的。
盛则宁笑了一笑,没打算放在心上。
人都会有失败犯错的时候,还能拦着不让人看笑话?
“宁姑娘!”梅一娘手挎着竹篮子,高兴地小跑过来,“听说你之前病了,现在可是大好?”
盛则宁见到梅一娘恢复了精神,很为她高兴,笑道:“都好了,你这么早就出来卖绣品了吗?”
“不是,我是听到你来了,专门赶过来的。”梅一娘跑得急,这会气还没顺匀,脸蛋上还带着薄汗,粉腮桃面,十分俏丽。
盛则宁奇怪:“是有什么事吗?”
梅一娘不好意思道:“那天不小心听见你家的小一来问糯米的事,我多留心了下,你是不是遇到了麻烦?”
盛则宁点了点头,简短地说明了情况。
“那我猜得不离十,所以那天我就去找柴大哥问了,他知道有家酒坊正好有大量的凉州糯米,而且最近他们东家出事了,酿酒权可能说不准还有没有,反正秋岁的酒肯定是酿不成了,说不定你去收米,他们会愿意卖呢!”
盛则宁一听,眼睛都亮了。
这个听起来靠谱。
梅一娘也很高兴能帮上忙,就道,现在就去找柴大哥过来给盛则宁带路。
盛则宁却说:“不好让你柴大哥因我的事还有请假,我自己去就好了。”
梅一娘想了想,柴大哥最近差事也重,抽空出来也怕主家为难,就点头,告诉了盛则宁酒坊的地址。
盛则宁又找了两个珍食铺伙计跟着,带着四名护卫找去了这个位于城西北角的酒坊。
藏于一片槐树林后,酒的醇香扑鼻而来。
闻这味,是间酒坊错不了。
盛则宁从马车上下来,看着从院墙上摘掉的铜牌子,以及门口碎瓦烂泥,感觉有些不对。
还没走进去就看见一行人推开院门,涌了出来。
她想躲却还没来得及,就一眼被人锁定。
封砚同身后的人交代了一句便走了过来,低头看她。
“病好了?”
“嗯。”盛则宁眨了眨眼,“多谢殿下送的补品,不过那些太过贵重了,臣女就是个小风寒,其实用不着人参、鹿茸、灵芝的。”
“我没留意,都是德保准备的,下次我会提醒他。”
盛则宁‘哦’了一声。
封砚察觉到她表情似乎变了,好像他刚刚说的话有哪里不对。
他顿了一下,才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来买米。”
“买米?”
盛则宁想起自己的正事,就从他的身侧探出头,不远处封砚手下的那些小吏正压着几个五花大绑的中年人。
“殿下在办案?他们犯了什么事?”
刚问出口,盛则宁就后悔,改口道:“臣女不该问,都是公事我懂的。”
封砚知道她懂事,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听见她突然改口不问,心里就有些不太舒服。
就好像意识到,盛则宁只不过是为了少跟他说几句话,才这样懂事。
果然,小娘子脸上露出礼貌的浅笑,开口就道:“臣女不打扰殿下办差,先行一步。”
“你想买米,可里面已经没有主事的人了,都在那里。”封砚叫住她。
盛则宁才迈出的步子停在半途,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见那边捆成粽子的胖子。
她傻傻张开嘴:“他……犯了什么罪?”
封砚睨了一眼她惊诧而懊恼的小脸,唇角不由勾了一下,但是很快他意识到自己行为不对,压下了唇角,声音比以往还要镇定。
“他售卖掺水的假酒,依刑要问责罚没违律所得,还要处以棍刑。”
“卖假酒比打人还要严苛……”盛则宁咕囔了一句。
封砚没有听清,却看见小娘子纠结地拧着秀美的黛眉,樱唇微撅,像是气哼哼的样子。
病了几天,她的脸感觉清瘦了一圈,圆润的下巴都有了清晰的轮廓,骨相透出清艳的模样。
前日还听皇后说,女大十八变,有些人小时候生的端正漂亮,长开了却未见的出色。
但是盛则宁倒是从小到大,都是往好里长。
幼时小脸圆滚滚、胖乎乎,玉雪可人,像是年画上的神仙娃娃。
长大后脸上就逐渐褪去那些肉感……
“可殿下把人都抓走了,臣女想买米怎么办?”盛则宁扬起脸,姣美的眸眼好像都好像沾上了酒气,携着让人醺然的神情直直望着他。
“……嗯?”封砚感觉舌尖好似尝到酒的味道,那细腻醇厚的味道侵入他的喉管,他咽了咽,喉结上下滚动了下。
“这样吧,殿下可否让臣女一刻钟时间,臣女先和那管事的谈完生意?”盛则宁竖起一根纤指,比在脸旁,脆生生的嗓音柔滑地把刚刚委屈服软的腔调都扫到一边。
封砚一下酒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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