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守信既然应承了婚事, 对这些细节便不会纠结。
他点点头:“既然你们看过日子,那就定七月五日结婚吧。孩子们的户籍现在都在农场,过几天一起回去, 那天领证、办酒, 可以的。”
向永福小心翼翼地问:“那,您这边有没有要求?彩礼、三转一响什么的……”
陶守信摆摆手:“我就这么一个姑娘,向北好好爱护南风,做到他先前所承诺的, 我就满意了。彩礼什么的, 我没有要求。”
向永福没想到陶教授是如此洒脱之人,女儿结婚竟然一点物质条件都没有, 不由得心中一片感激。
“您爱女儿, 咱们也不能亏待了她, 家里还留了些老物件, 这次提亲就送过来。以后, 南风是我家媳妇, 也是我们的女儿,向北是您的女婿, 也是儿子。”
梁银珍听到这里, 将一直紧紧捏在手上的布包缓缓放在茶几上。
布包是手工缝制, 看着轻飘飘的, 没想到放在玻璃茶几上竟发现清脆而沉重的一声“叮——”。
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这个布包所吸引。
梁银珍从里边换出一个红布包,取出一个古法银镯, 温柔地戴在陶南风手上:“这个银镯子是宫廷造办, 有些年头,戴在手上也不打眼,就送给你了。”
陶南风转了转左手腕, 细细欣赏着这个银镯。
小指粗细的圆环,纯手工打造,外环光面,没有任何雕刻和篆刻的痕迹;内环雕刻着浮雕人物、场景,仿佛是一组故事,很有历史感。
虽说是哑光质地,但佩戴时间越久手镯越光亮,整体看上去很有历史底蕴,尤其是内环的雕刻技法娴熟、人物灵动、场景繁复,让人一见惊艳。
陶南风将左手放在膝盖上,右手捻动银镯,笑着说:“谢谢梁姨,这个镯子我很喜欢。”
梁银珍看着这个银镯戴在陶南风手上,似乎忆起往事,眼眶微红。
她掩饰性地拍了拍陶南风的手背,哽咽道:“喜欢就好,这个手镯你戴着真好看。”
向永福在一旁提醒梁银珍:“你看你,都欢喜得掉眼泪了。还有呢?你那还有不少好东西不是?”
梁银珍笑了笑,将眼泪压了回去,从布包里再取出五个盒子,一骨脑都放到茶几上。
“这是我们家攒的一些金器,都给南风。”
陶南风在梁银珍的鼓励下一个盒子、一个盒子地打开,金光闪耀。
一个盒子装金锁片、一个盒子装金手镯、其余三个盒子装的全是金条。金条整整齐齐码放在盒子里,闪着人眼睛发花。
梁银珍压低了声音:“我们家只有向北一个孩子,这些都给南风。当年村里搞运动,我把这些都藏在地窖里,没人找得到。现在向北说,不会再有人抄家了,我就都拿出来。
年青人成家不容易,需要用钱的地方多得很,你们拿去用。只是有一点,财不露白,你们用的时候要谨慎点。”
陶守信看得出来,向家是真心实意求亲,一颗心也落了地。
男方诚心诚意,他这个女方父亲的自然高兴。陶守信对陶南风说:“还不快说谢谢。”
陶南风觉得这份心意沉甸甸,轻轻说了声谢谢,将这一布包的金器都收了起来。
向永福将想好的话说了出来。
“南风是个好孩子,长得漂亮、大学生、年青有为。我家向北虽然是个农场场长,但无论是家庭条件、学历、长相……都比不上南风,这一点我们心里有数。”
陶守信忙谦虚地说:“别这么说,只要两个孩子合得来,条件什么的都不是问题。现在是新社会,恋爱、婚姻自由。向北很好,有担当、责任感强,为乡亲们做了那么多好事,把农场办得有声有色,我挺喜欢。”
两家开启互夸模式。
听得陶南风脸颊微红,抬眸看一眼向北,心头热热的。
向永福说:“我和银珍商量过了,您家只有一个女儿,我家呢,也只有一个儿子,将来如果有了孩子,第一个姓陶,第二个姓向。”
“这!”陶守信霍地站了起来。
陶南风也没想到向家如此开明,竟然愿意让孙子随母姓,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看着向北。
向北微微点头,表示这是真的。
陶南风横了他一眼,责怪他没有提前和自己商量。
向北歉意一笑,呶了呶嘴,意思这事是父母的意思。
两个人眉来眼去,并没觉得孩子跟谁姓有什么打紧。两人曾经沟通过,短时间内不打算要孩子,毕竟陶南风还要读研。
陶守信很感动,心里暖烘烘的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他是留洋博士,思想新潮得很,并不重男轻女,也没有非要传宗接代的想法。如果他在意这些,就不会与徐喜琴只生了陶南风一个。
他曾目睹旧社会大家族逼着女人生了一个又一个,如果没有儿子就得一直不停地生。老婆生不出来,娶小妾再生。
似乎人生的意义就在于生个儿子。
陶守信偏不。他不认为儿子有多重要,也不觉得姓氏的传承有那么伟大。
但是,向家不一样。他们是农民,祖辈都受传统思想的禁锢,他们为了表达诚意,竟然舍得这个姓氏,愿意让陶南风的第一个孩子姓陶。
这是他们能够表达的最大诚意。
半点不掺假、真心实意、质朴而伟大。
陶守信平复一下激动的心情,缓缓坐下,斟酌着用语。
“我谢谢你们的这番好意,但是……真的不需要。南风与向北结婚之后,生几个孩子、姓什么,都是他俩的事情,我这个当爸的不干涉。”
陶守信握住向永福的手:“我十八岁离家,战乱纷争,再回老家寻根,族人死的死、散的散,寻找不到一个亲人。我对陶姓并不执着,也对南风的下一代没有姓氏的要求,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
向永福听到陶守信所言,心中一恸,也有些激动:“陶教授,没想到你也是受苦的人。该死的小日本、白狗子,我爸妈生了七兄妹、银珍家有五兄妹,结果打完仗只剩下我、银珍、向北三个。
好在现在和平了,向北也要结婚,将来家里的人口会越来越多,不怕啊!我们就是你的亲人,过年过节我们一起过!”
说到动情处,陶守信与向永福执手相看泪眼,越看对方越顺眼。
陶守信站起身,对陶南风说:“姑娘啊,到书房拿瓶茅台出来,咱们两亲家喝一个!”
梁银珍与向北到厨房炸了花生米,又炒了个木耳鸡蛋,端到餐桌上,陶守信与向永福推杯换盏,一起说起童年往事、年少离家,边说边流泪,哭完又笑。
都是经历过战乱的人,都曾经失去过亲人,这份情感共鸣,让两亲家越来越亲近。
向永福大声说:“老陶,你莫推辞,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南风和向北的孩子姓啥都行!男孩女孩都一样,只要有一个姓向就成。清明节上香的时候,我好给我爹妈说一句,咱老向家没有绝后……”
陶守信有了些醉意,嘿嘿一笑,说了句心里话:“生个小外孙女,姓陶也成。”
陶南风听父亲说到生孩子,一边给他倒酒一边嗔怪地说了句:“爸,你别喝那么多酒。”一喝酒就瞎说话,真是的!
酒香一飘,心与心的距离拉近不少,两家人便成了一家人。一直聊到深夜,方才散去。
第二天,两家人一起在食堂吃过饭,便往院后村看新房子。
向永福与梁银珍一看到院后村,便觉得亲切,空气里的炊烟、稻花香、草木气息让他们感觉自己回到了熟悉的农村,连声夸赞。
“没想到村子和大学隔得这么近,好地方呀。空气好、环境好,也方便南风读书上学。”
梁银珍听说西厢房有一间是给自己夫妻俩的,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给我们留了房吗?太好了!以后如果向北忙不过来,我就住在这里做饭打扫卫生,保证把南风照顾得好好的。”
向北其实也有这个想法。
陶南风不是个擅长家务的,天天吃食堂省心省事。没孩子的时候还好,如果结婚有了孩子,吃食堂就不合适。自己父母住过来,就近照顾,这样哪怕是两地分居也不会影响陶南风的学业。
恋爱中向北就说过,会全力支持陶南风的事业。如果这句支持只在嘴上说说,向北心里过意不去。
向永福用行动说话,抡起墙角的锄头就开始清理院子。和梁银珍一起松土、整理出一畦一畦的菜地,在菜地之间铺上碎砖。
夫妻俩干起活来浑身是劲,瞬间找到了自信。
“这土养了很久,肥得很。”
“回头找点香菜种子、白菜种子撒上,再育秋辣椒苗栽上。”
“只可惜现在时节晚了,等明年春上多种点瓜果。”
“这么大的菜地,一家人够吃,咱不用出去买菜。”
越说越高兴,向永福招呼着一直站在檐廊下的陶守信:“老陶,以后干脆我们都住在一块,你也别吃什么食堂了,我们一家五个人吃饭也热闹些。”
梁银珍揩了一把额角的汗,笑着说:“是啊,南风他爸,你们工作辛苦,时间也金贵,等向北他们结婚了,我在这里种菜、养鸡、做饭,一家人一起吃饭,多好。”
只要一起到向北与南风结了婚,婚后再养上几个孩子的场景,梁银珍就感觉人生充满希望,干什么都心情愉快。
她盼了这么多年,就盼着家里热热闹闹,似乎是要把曾经亏欠的大家庭快乐一口气找回来。
陶南风忽然有了压力,悄悄对向北说:“你妈这么喜欢孩子,我如果……”如果为了学业、事业暂时不愿意怀孕,她会不会失望?
陶南风没有说出口的话,向北听懂了。
他拉着南风的手,在她耳边轻声道:“我妈这个人心慈,从不强迫旁人。以前她盼着我结婚生子,我说不想,她也就没有再说什么。你别担心,咱们的事情,自己说了算。”
陶南风这才放下心来,微笑看着眼前的画面。
工人们正在刷最后一遍墙,明天就能开始铺木地板。面向檐廊的所有卧室都南面开门,门边有小窗,北面亦开窗,空气流通良好。
她与向北站在高大的枇杷树下,枇杷树上挂满金黄的果实,引来小鸟啄食。
向永福与梁银珍已经放下思想包袱,开开心心地在菜地劳作,不一会儿就开出一畦一畦的菜园。
陶守信在屋内再一次测量完,转身冲她挥挥手:“家具尺寸正好,完美!”
陶南风嘴角漾开一个灿烂的笑容。
七月五日,陶南风与向北领结婚,整个农场热闹得像过年一样。
新婚之夜在向北家度过。
贴上红双喜窗花的窗户、触手顺滑的红绸被面、绣着鸳鸯戏水的红枕巾,刷得粉白的墙壁、新铺的地砖、两支燃着的龙凤烛……
美丽的夜色,月亮也羞得躲进了云层。
向北得偿所愿,爱念正烈,忍不住多折腾了她几回。初经人事,即使力大无穷,陶南风也觉得身体疲惫。
到后来,陶南风抬腿一踢,向北骨碌一声便滚下床去。
陶南风吓了一跳,赶忙趴在床边往下看。向北侧躺在地上,瞪圆了眼睛看着她,似乎没想到她力气这么大。
两人四目相对,忽然一起笑了起来。
陶南风伸出手想要拉他,嗔怪道:“你这人……”
烛火摇曳,陶南风眼波流转,既媚且柔。
向北心神一荡,搭住她的手,借力翻身而起。
七月的风,送来阵阵呢喃之音。深谷醉红素兰的柔腻之香与雪山松木的清冽之香混杂在一起,纠缠出令人脸红心跳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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