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葛
齐家大厨子从老鸨手里面,用一碗汤换回家的备选媳妇儿。
田夏跟她有过一段因缘。
虽然只有那一段,但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你且回去,再多忍耐三两日,等主君回来,我会要你过来。”
小葛闻言,哭得更凶。
撩起袖子,露出伤痕累累的手臂。
从上到下都是青紫鞭痕。
有些伤痕还在渗血。
没有一块好肉。
“齐姐姐,你看!你看啊!再多一天,我都会被打死的!”
“我去跟管事的讲,叫她好好待你,不许再动你一下。”
“我不回去!我不回去!齐姐姐,我要跟着你,做什么都行!”
小葛抱住田夏的手臂,就像溺水之人攀住浮木。
死死的,不肯放松丝毫。
“齐姐姐,我是替了你过来的呀!我根本不想来,是你爹叫葛大厨子逼着我来的!他们叫我装着是你,说这边的人都没见过你,不会有事,可我一来这儿,就被拉去奴房,天天受人打骂,比畜牲也不如!”
原来姚将军不仅口头讨赏,行动上也没落下,早早派人去齐家接新娘子。
田夏离城没多久,迎亲的队伍就找上门。
齐父交不出人来,怎么办?
他想到葛大厨子家里有个跟女儿年岁相仿的丫头。
受过调训,姿态尚可。
许以重赂,买来代嫁。
可怜小葛刚除奴籍不久,一进唐宫,又被打下奴房,成了最下等的苦役。
现在这齐家姐姐是她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
既然抓住,说什么也肯不放开了。
田夏暗骂“死老头子”。
见小葛恨不能双手双脚攀在自己身上,只能先带回住处。
千叶黄——芍中贵品。
色灿若金桂,乃称“花王”。
培出于姚墟。
刘夫人派人从故里挑选壮苗肥壤运来。
点植于棚架之下。
这时正同着洛水、秋玲,监看花匠修剪花枝。
她心腹忠仆姚禾来报:
“齐女把那贱奴小葛带回了住处。”
刘夫人勃然大怒,当即传车,带人往九月观赶去。
进了院子,那姚禾在前头大喊:
“君母到!还不快快出来接引!”
田夏从正堂出来,文姜锦儿随同左右。
由吕回引着,一路走到刘夫人面前,齐齐跪下。
“晚辈正要去向君母请罪。”
刘夫人却不理会,只道“拿人”。
姚禾便带着一干壮仆往四下里搜寻。
把藏身在柴草房的小葛给揪了出来。
两人拽着,拖到刘夫人面前,按压跪下。
小葛向着田夏放声哭求。
田夏忙道:
“这丫头是万不得已才代我受过,求君母饶她。”
“你有什么错?不过是提前把这当家的身份试练试练罢了。”
“晚辈不敢。”
“你若不敢,还要老妇亲自来吗?”
“擅自带出女奴,还惊扰到君母,晚辈甘愿受罚。”
刘夫人笑了一笑,头上珠翠轻晃:
“整顿风气是老妇当为,若今日纵你,坏了这内宫纲纪,倒成老妇的不是了。”
说罢,叫了两个仆妇,上前去拉锦儿。
田夏起身要拦,被个监人从后按下,反剪了她一只手。
另一边文姜也被制住。
刘夫人带来的仆从,个个体壮力大。
田夏挣了几下,却脱不开手。
锦儿回头见田夏被人压在地上,顿时急了眼,叫道:
“你们是些什么东西?敢动我家小姐!”
吕回闻言,忙向刘夫人磕头道:
“锦儿姑娘是齐家女儿的贴身侍婢,主君有吩咐,且需善待。”
刘夫人斜扫吕回一眼,和颜悦色对田夏道:
“你说我那好孙儿,会不会为一个下等卑女,同老妇较劲儿?御喜,好好管教。”
御喜早有准备,拿出一条板子,扇形带柄,走到锦儿面前。
两个仆妇各出一手,把锦儿脑后的发辫往下一拽,使她抬起头,脸面朝上。
御喜扬起板子,朝锦儿的嘴上狠狠抽打。
那板子又厚又硬,照着嘴唇上抽,连鼻子也会被拍到。
没几下,锦儿就被打得口鼻出血,眼泛泪花。
文姜急了,喝道:“死丫头!还不快向君母求饶,叫她宽恕你!”
锦儿却犟:“我有什么错?是她无端端打我!”
刘夫人踱步到田夏面前,想看她脸色。
田夏低了头,一手撑在地上,把指尖摁得倒弯过来,甲色鲜红。
“你齐家治家不严,竟有这等刁仆,你舍不得管,就由老妇来替你们训教。”
田夏盯着地上,默然不语。
刘夫人向御喜使个眼色,御喜放手责打。
锦儿不叫疼,也不出声,只斜翻两眼,盯住御喜
她越是这么盯,御喜就下手越重。
小葛本来还要呼喝救命,见锦儿被打得这么惨。
齐家小姐片言不发。
吓得魂都飞了,再不敢吱半声。
吕回趴在地上,见有血滴在田夏膝前。
原来是田夏咬破了嘴唇。
她齿深陷肉,却毫无知觉。
血珠冒出,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君母!快快罢手,切不可伤了主君的人!”
刘夫人也注意到地上的血迹,忙叫御喜停了手。
锦儿全身发抖,忽然嚎哭起来。
把御喜惊得后退半步。
她被拽着头,口鼻里鲜血倒灌,呛入喉咙,喘咳了起来。
田夏感到肩上手劲稍松,奋力往前一挣。
只听“咯啦”一声,竟把肩臂给拽脱了。
刘夫人忙叫放开。
锦儿瞬即仰倒在地,手脚抽搐不止。
文姜一得自由,赶紧过去托起锦儿半身。
使她头微朝前倾,先通畅呼吸。
一手在她衣袋里摸索,掏出一个药瓶。
用嘴咬开塞子,凑到锦儿鼻端轻晃。
这次却不甚有效,锦儿开始倒着抽气。
田夏垂手跪挪过去。
一手拿过药瓶,叫文姜把锦儿的头偏侧过来。
将瓶里药汁,从锦儿嘴角缓缓注入。
抚她咽喉,助她吞咽。
锦儿吃下药,过了一会儿,症状方才稍缓。
刘夫人愕然半晌,问道:“她这是怎么了?”
田夏仍低着头回话:“幼时得过惊风,时有发作,还请君母找个宫医来替她看看。”
刘夫人脸色错杂。
这不懂规矩的齐家侍婢,刁横撒野,以下犯上,打便打了。
就是打死,也不足为惜。
但齐女自伤,却不是她乐见的结果。
这时齐女要为一个贱奴找医。
倒有反宾为主之嫌。
倘若答应,不但落了颜面,反还叫人更拿她姓齐的当个人物。
若不答应,置齐女的伤于不顾。
怕也……麻烦。
洛水嗤道:“实不值让这贱婢的血气冲撞了咱们,她要死,也死远点,瞧这样子,真是晦气。”
秋玲附和:“妹妹说的是,君母一向心慈,便是旁人有再大的过错,也总是稍施惩诫便罢。”
刘夫人冷哼一声,道:
“齐家女儿,莫以为你靠的人笃定能靠得住,终究你进的是我姚家大门,好自为之吧!”
话毕转身便走。
一干从人跟在后头,拉拉扯扯,把小葛也拖了出去。
田夏让吕回和文姜先抬锦儿入房。
一手料理了口鼻外伤,坐在床头看护。
没多久,来了个宫医。
先替田夏接骨缚臂,细加嘱咐。
随意瞅锦儿几眼,两笔开下方子,交给吕回。
提了箱子要走。
田夏叫住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宫医回身道:“臣名唐叶。”
田夏听了名字,知道是前唐留任下来的宫医,沉了声道:
“你是受谁的指使,要害我的人?”
唐叶一听,慌忙下跪磕头:
“下臣不敢。”
“这些烂药,给你自个儿吃的吗?”
且不说田夏对惊风之症有过一段钻研。
就光看他望闻问切一样没有,开的方子哪能对症?
只怕不吃死,也没什么效果。
唐叶一早便听说主君对九月观的夫人甚为关爱。
也知道当家主母极为厌憎她。
宫里办事,尽量哪一头都不得罪。
他早就掂量过。
却没料到,这夫人会为一个奴婢如此疾言厉色。
竟也是个糊弄不得的主儿。
吕回听田夏语气不善,轻道:“夫人,还容小人对唐医士说两句话。”
田夏一点头。
吕回走到唐叶身边,躬下身道:
“唐大人原为内宫医首,现如今叫旁人顶了差事,自个儿总给些小奴看病,心中有郁也是常情,只小人告诉大人,这位锦儿姑娘,却不是一般的侍婢,她是主君钦定的人,夫人视同姐妹,从来当家人相处,大人莫要秤杆儿拉得平,却不留神掺了好次的货料。”
唐叶听了,心里敞亮。
移至床前,替锦儿翻眼搭脉,详加诊视。
开了内服外敷的药物。
田夏看了方子,大抵不差。
还加了些调理脾胃,生养筋脉的辅料。
这才叫吕回拿着方子跟去抓药。
喂了药汤,守到黄昏。
锦儿高热稍退,喘息渐平。
田夏留文姜陪护。
去了库房,从一堆箱笼里,翻出师傅留给她的鱼网医案。
拿回寝房观阅。
里头多是疮疡杂症的跟诊病案。
少数并发内症的,也不足参考。
师傅曾经告诫过她:从医者内外兼修,没个数十年走医的经验,都只得皮毛,专通一项,虽熟得更快,不能独自成医,就是你将来动了什么邪门儿心思,去把医书读了个遍,也别给我出去祸害老百姓,你勉强算个手艺人,做做门内活计还行,多一点都别沾!
那唐叶跟吕回年貌相近,只在宫里替细养的贵族治病。
看他起先对锦儿的态度,就知道那些下奴的伤病杂症,他根本不耐烦医治。
反正治活了没好处,治死了不打紧。
好些军营里的医生,都是大的带小的,且分科严谨。
他还曾是医首?
田夏躺上床,把鱼网当被子搭在身上。
她闭着眼想事情。
肩臂处一阵阵的酸痛感。
在潜心思考的时候,倒变轻了不少。
不知不觉,就浅浅睡去。
入夜起了风。
流水滔滔,窗扉掀动。
似有尘烟入脑,朦朦缭绕。
外面传来踏阶而上,轻缓的声响。
有人推门入室,进了内帐。
田夏猛一张眼。
就见一个黑暗的身影,悄然无息,立在榻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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