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女像爹,儿像娘”。
虽不知有什么依据。
但在齐家女儿身上彰显了七八。
齐夫人深感宽慰。
却不知女儿视她作天下第一美。
但凡看见眉目口鼻任一处,具其些微特点的。
自然而然联想上去。
姚将军听她把自己样貌与齐夫人比照,也不见怪,只是一笑:
“却不是辱了你娘。”
倒有自贬之意。
两人并行,穿过殿堂,来到沿河大道。
只见宽广晕黄,水流活活,南注北往。
高堤下矮草漫漫,错杂斑斓。
远见对岸一带青苍。
影影绰绰间宫宇布集,翘檐飞展。
正望着景,忽听前面传来犬吠声。
就见一个役卒,头戴角帽,围住口鼻。
提绳拘着一条大犬在那道路中央。
那犬头面宽阔,体魄强健。
遍体黑毛滑亮,四足却是棕色。
“乱嚷什么?把你欢的!”
役卒在大犬后颈上掐拿几下。
那犬止了吠声,发足朝这边奔来。
田夏甩脱将军的手,朝后退开几步。
那犬跑到近前,人立而起,扑在将军身上。
将军往后瞧了田夏一眼,双手环住犬腰,一抱而起。
竟把那条大犬抱得双足离地。
那犬绒尾乱摇,后爪蹬蹭。
显得极是开心。
却把个大脑袋偏开,不叫碰着将军伤脸。
将军上下揉了揉大犬脊背,放落下来。
亲自领了大犬到田夏面前。
那犬翘着尾巴,上下嗅闻,嗅了好一阵。
又摇起尾,仰着脑袋歪过头。
眼巴巴瞅着,憨态可掬。
“是驯好了的,你摸它一摸。”
将军蹲下来,把大犬转个身,一手环颈,一手拨它胸口鬃毛。
田夏只在图画里见过这种犬。
名獒,出自西原高山地带。
凶猛善攻,忠勇护主。
又被称作“天犬”。
田夏见它对将军顺服。
提了提胆子,伸手在犬背上轻撩两下。
只觉得触手刚硬结实。
往里探了探,却是茸密柔软,说不出的舒服。
她停了会儿,便直起身。
“好犬,乖得很。”
那役卒道:“因你是主公带着来的,若独个儿的生人过来,我都怕拉不住它。”
田夏闻言,又小退半步。
将军起身,拍了拍手:
“尽管唬人,还不过来见礼。”
那役卒把口罩拉下,露出一张清朗小脸。
肤如晚禾渗霞,目含珍珠炯炯。
鼻微阔而挺,唇微丰而翘。
笑起来梨涡微陷,露出两颗细细尖牙。
这面貌,淳真中带着几分野气,说不上来的亲切,又且似曾相识。
那小役挽起绳子,上前拱手,笑嘻嘻道:
“小弟阿兰休,见过大姐。”
田夏一听名字,就晓得是自己娘家人。
她自打出生起,就没见过母家亲戚。
只知道在远边行商,居所不定。
她娘不愿多提,她也从不多问。
但心头一直有所牵挂。
此时相见,思绪万千。
也不知说些什么好。
只管叫声“阿休好弟弟”。
那阿休也不黏糊。
认了“姐姐”,蒙上罩子,牵大犬就往别处溜达去了。
将军道:“都是闲不住的,成日里往外跑。”
田夏看着一人一犬奔腾的背影,只觉得都像生了翅膀,随时能飞起。
“多谢将军照顾我家人。”
“本是该我说的,对你,倒不用了。”
将军又把田夏的手搀起来,这回握得更紧了些。
田夏这才察觉将军的手粗厚宽大,掌心布满硬茧。
虽毛糙扎人,却很是温暖。
她手指微微勾动了一下,仍是放松了,任由他握着。
前头路边上,有一座灰石砌成的房子。
墙高而平,不作柱廊雕饰,像是个值守的班房。
阶上木门大敞,将军带着走进去。
里面只有一个大院。
对门一厅,东面四间耳房。
西墙下一排荆丛。
有役工在耳房里忙着,土石堆垒,显然还没修好。
院子靠东脚,有一个四四方方的大浅坑。
细沙铺填。
坑外置一张长条木案,两张小凳。
案上摆着刀锯刨斗,压了一叠碎皮子。
皮上绘有图文。
案旁堆簇着短料木材。
沙坑里各种玩意儿零散分布。
小船、小人、小马、小车……
都是木头雕成。
虽不甚细致,却形状各异,颇有新奇样子。
田夏看了,只觉得好玩儿。
尤其那些小船,有长条的,有两层的,三层的。
有的带帆,有的两角翘起,像飞檐又像弧弓。
都是从来没见过的样式。
将军见她眼里发亮,牵了她到坑前。
“喜欢就去玩儿。”
“都是将军做的吗?”
“闲来把弄而已。”
田夏想了想,抬头看将军:
“先换药,只不知药具都给我放哪儿了。”
将军带田夏到正当中的大堂里。
这堂内布置跟营中寝帐类似。
南北向随意拉了一道帘子。
外面靠墙放一张长榻。
榻旁竖直一条桌案。
药箱皮囊都搁在上面。
桌下摆了水篓净盆等物。
将军直到进了堂内,才放开田夏的手。
转身坐在榻上,自行解去绷带。
田夏洁面洗手,拿布蒙了脸。
凑近看那面伤。
已大半结了厚痂,少量渗出,还有裂口没闭合。
洗去渗液,薄涂药酒。
片覆油纱,松松缠一道宽带。
“若纱自行脱了,就是干了,不用再裹它,只不要沾水,到外面戴个风罩,发痒发疼都别动,等痂自落。”
“这些我都晓得。”
田夏心说晓不晓得是你的事,嘱不嘱托是我的事。
要去端盆倒水,却不想又被将军拉住手。
只站他两腿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看他也不是,不看也不是。
心里膈应得慌。
将军合起掌,把她一只手握在两手掌心之间。
见她低垂着眼,斜瞥旁边。
看起来一副顺顺贴贴的姿态,连臂带手都僵得很。
“我就住这儿。”
“将军受苦了。”
“你心里分明在想,好好的有福气不享,偏作什么矫情样子。”
田夏暗地里横他一眼。
“将军您在军镇住惯了,到宫里头不自在也正常,有些福气给我,我也消受不来。”
“你指的是,做姚家夫人这个福气?”
田夏一听“姚家夫人”四字,头皮脸皮浑身肉皮发麻。
就是不把它表现出来,心里也着实忍不住,抵触得要命。
将军歪头瞧她脸色:
“我喜欢你。”
“…………???”
“我令你生厌?”
“没有。”
“你不厌弃我吗?”
“何来此说。”
“那为何要逃?当真只从父命?”
军中事多繁杂,将军无暇顾它。
半路拦截,放脱唐瑜。
挟人入营,折磨苏离。
分明隐怒未发,迟早是要清算。
田夏其实早准备好几套说辞。
可没有一套说辞,是她真心实意。
全是惯来油滑的虚应。
“因两家结了怨,我爹怕将军迁怒,我也担心。”
“不是厌弃?”
“从未有过。”
将军定眼望着她,小心问道:
“你不喜欢我吗?”
“没有。”
“那……你喜欢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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