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转阴,  雨却一直没下来,云朵的颜色渐浓,既不白也不到乌黑的地步。

    盛栖早饭没吃,  蹲在花草前研究,  一动不动,谁也不理。

    烦神了一夜的盛光明路过,问她不吃饭在这干什么。

    她幽幽地说:“温潋把我拉黑了。”说完捂住了脸,好似要哭。

    盛光明:“……”

    他又开始烦。

    盛栖“哽咽”着问他:“你什么时候回y省?我想走了。”

    盛光明跟着蹲在她身旁,  将烟夹在手上,  没心情点燃。“去是可以,但是你要答应我,  去了好好的,  别跟你阿姨吵架。”

    这话冤枉了,  盛栖辩解:“我没跟她吵过架。”

    “好。还有就是……你不能给我们丢脸,  你不能再跟女的纠缠不清。去了之后,好好工作,  正常生活。”

    盛光明不放心的可太多了。

    当年盛栖还是个乖小孩,  带到y省长住,  许家尚且不高兴。这他能理解,  换做许晓静带跟前夫生的小孩到家里住下,他也得不爽。

    更别说现在,  盛栖不服管还会顶嘴了。

    盛栖定定地看了一会,挪开眼,  认真地说:“做不到。”

    盛光明本就烦躁,见她还在添堵,  怒了:“那你就不要去,  我丢不起这个人。”

    冷哼一声,  盛栖不依不饶,“你把我的生活给毁了,又不让我去y省。”

    她忽然摆烂:“我现在孤家寡人,无牵无挂,你不带我回就不带吧。只是你下次回来,可能是参加我的葬礼。”

    她又重复一遍:“我不想活了。”

    被人威胁的滋味最不好受,盛光明站起来,恶狠狠地翻脸:“活不活是你的事,我不可能二十四小时盯着你,别跟我讲。”

    “好。”

    盛栖说:“死前我会好好地写一封遗书,把您是怎么为我出力,然后一走了之的事情写下来。到了下面,我也跟奶奶聊聊,让她知道你对我有多好。”

    盛栖不觉得自己的命对盛光明而言多重要,可能会让他抑郁一阵子,但不影响他的生活。

    她以命威胁的根本不是盛光明会不会少个女儿,而是他的名声。

    只要她出事,禹江跟y省所有的亲朋好友都会知道,她是被亲爸逼死的。

    她从小没爹疼没妈养,还是个同性恋,最后自尽了,这故事可太精彩了,足够闲者聊上几年的。

    这些压着盛光明一辈子,除非他再次换个地方重新生活。

    但他五十了,没机会重生。

    到时候禹江他不可能再回来,姑姑们虽然愿意听他的,但是也疼侄女。自己出事,他就众叛亲离没了家人。

    y省那边有许桐桐那村口小喇叭,不担心有人不知道。

    且许桐桐也不会原谅他。

    盛栖对出柜这件事的信心,一直都来自于她不爱盛光明,盛光明也不爱他。

    正常家庭,会多一道枷锁。父母动辄以死相逼,清算辛苦,孩子无奈妥协。

    这在她这儿不成立,盛光明这辈子没为她用过心,更不可能为她伤害自己。

    她也不怕盛光明的威胁。

    因为她不在乎。

    而盛光明在乎她的威胁,这个人做了半辈子的上门女婿,没有尊严,所以最看重尊严。

    许家人还算客气,愿意把他当回事,但他自己心里敏感。

    他最怕丢人。

    盛栖出车祸那会,他怕的是什么,不是盛栖康复不了,而是人家说他们一家子没把小孩照顾好,怕是故意的。

    盛光明看出来了,“你存心的是吧。”

    “没有啊。”盛栖无辜地否认,“我只是失恋了,心里不痛快,也看不得别人痛快。咱们一起回y省吧,这不就是你这趟回来的目的吗?”

    摆摆手,盛光明说:“从现在开始我不管你了,免得你心里有气,再记恨我。”

    “这太晚了。”

    急着把烫手山芋扔出去,盛光明也不在乎前后矛盾了,“晚什么了,你去跟人家讲,说你爸不管你了,她不就好了。”

    “我原先跟她在一起,说我们家足够开明,我爸对我放养,不会管的。现在闹了这么一出,她说我骗人,对我早就没信任了。指着我鼻子骂我家风不正,我还有什么可说的?”

    盛栖将温潋塑造成了一个敢爱敢恨的女中豪杰,人设极好,跟本人差了十万八千里。

    盛光明懒得理她,拔腿就走。

    有的是办法磨人,盛栖早饭不吃还没人说,午饭也不吃了,上床躺着。

    姑姑跟余韬察觉不对,一遍遍来催,她也不理。

    这样闹到下午,盛光明又接到大舅子电话,问他有没有订机票。他迫于压力定了明天回去。

    终于忍无可忍地到盛栖房间大发脾气,什么难听的话都骂了。

    大姑听到动静就跑来护,余韬想将人往外拉。

    唯有大姑父在院子里跟邻居谈心,听到声音没往里跑,想办法先把客人送出家门。

    等盛光明骂完了,盛栖吐了一口气,跟她姑说:“我爸威胁我女朋友,打算造谣生事,搞坏她跟她妈的名声。人家虽然孤儿寡母,但没受过这个委屈,为此跟我分手了。现在我无处可归,想跟他要回y省,他不愿意了。”

    大姑脸都冷下来了,“光明!”

    盛光明怒气冲冲地质问:“带你回去给我找事,给我丢人现眼吗?”

    “谁先给谁找事,谁先丢人现眼的?你大半夜威胁一个小姑娘,你怎么不嫌丢脸?”

    盛栖提高音量。

    院子里的邻居见有热闹都不肯走,在问怎么了。

    盛光明咬着牙:“你声音小点。”

    盛栖冷笑:“我不,我还要出去说。说我是个同性恋,说你这个上门女婿看老婆脸色,不愿意把我带在身边。盛光明,以后我们俩就耗着吧,看谁先逼死谁。”

    父女俩针锋相对,都恨不得瞪死对方,最先哭的却是盛栖大姑。

    她不明白怎么会闹到这个地步,原本盛栖跟她爸关系还挺好,怎么就成这样了。

    她一哭,盛栖便心软了,坐在床边不吱声。

    余韬出去疏散了邻居,插上大门,一家子才开始正式谈判。

    都到这个地步了,盛栖也不装了,刻薄道:“把二姑二姑父请来,这尊佛是他们请回来的,让他们来看热闹啊。”

    那是余韬记忆里,表妹最凶的一次。

    从早上到下午都没吃饭,脸色不好,但冷得锋利。话狠,一副鱼死网破的架势。

    家里人都是墙头草,看她爸回来,就想着他爸出面若能解决也好。谁都希望自己家孩子按部就班地过日子,能回头,还是回头。

    所以都有意无意提供了帮助,盛栖的地址和温潋的情况是他提供的。

    他对不起温潋,那是个优秀的女孩子,但他还是更听家里人的话。

    舅舅说,要跟她们好好谈一谈,要带盛栖回y省。他信。

    他不知道舅舅会调查人家,威胁人家,也没想到舅舅在把盛栖逼得山穷水尽后,又想把她丢在禹江不管。

    他一直认为做父母的再不好,一定爱自己的孩子。

    他有两个孩子,基本就为这两孩子在活了。

    年轻时候没好好念书,后来没少吃苦,现在靠开出租为生。想到孩子,平时多苦都能忍下。

    可盛光明让他知道,原来有的父母永远只爱自己,分孩子的那一点,不够孩子活的。

    以前盛栖悄悄问过他,“我妈妈什么时候能来看我?”

    余韬答不上来,他说:“可能她有苦衷,回不来。”

    他不是存心替人开脱,他想让栖栖心里好过。

    其实哪有什么苦衷,盛栖的父母从来不需要她。

    那天乱成一团,盛栖寸步不让,他妈终于不再由着弟弟作主,搬出去世的外婆来护盛栖。

    最终的谈判结果是他妈妈去上门请罪,跟温潋好好解释,看能不能挽回。

    至于盛光明,说丢不起这个人,以后他懒得管盛栖,好坏都跟他没关系。但也别想他去道歉,他自觉没错,也不祝福。

    被人围观跟女儿吵架,盛光明在村里待不下去了,隔日下午的机票,他当天晚上就走了。

    走前,他一直重复着“丢人现眼”四个字。

    余韬送他进城,临了忍不住说了实话:“这一大家子,就属你最丢人现眼,滚了以后就别回来了。”

    他爸也在车上,呵斥他一个晚辈乱讲话。

    余韬跟他爸说:“有些人一辈子都是孬种,挣再多钱你又沾不上光,敬他干什么。”

    回去以后,他在盛栖房间陪她坐了好一会,盛栖开始没什么表示,后来埋在枕头里,哭了。

    他安慰说:“我会想办法帮你追回温潋,跟她好好解释。”

    但盛栖根本不愁追温潋的事,她只是想哭一场,因为有些战争赢了不代表胜利。

    精心描画的妆容被水冲净,底下看似痊愈的疤揭开之后,长着腐烂的肉。

    人不习惯满足,但凡缺什么就会执着在上头,她这辈子缺的父爱、母爱,从前得不到,往后也不可能得到。

    她这名字像是为了弥补缺憾,寓意“栖息”,但在今年以前,她没有真正的家。

    哪怕奶奶活着时,她们都是在姑姑家住得多,那时候她没有寄人篱下的概念,但心里明白这是余韬家。

    但她没她说得那样惨,她喜欢的人,没因为她有个不堪的爸就看不起她,也没因为害怕就一脚踹开她。

    她有栖息地。

    等到第二天下午盛光明离开禹江,她说她的事她自己解决,收拾东西离开姑姑家。

    家里没人,盛栖猜到温潋在韩箬华家,于是下楼,步行过去。

    昨天闹得沸沸扬扬,她没来得及跟温潋细说,只发了三个字:“搞定了。”

    才进家门,小七先奔过来踩她一脚。

    “妈妈跟姐姐呢?”

    盛栖问它,往里走,看见二人都在韩箬华房间里。

    韩箬华躺在床上,温潋走到房门口来迎她。

    往里看了一眼,盛栖吓了一跳,“韩阿姨怎么了?”

    昨天陪着去医院的路上,温潋手都在抖。

    她妈最近常感到潮热、心悸,又失眠,情绪波动大,整个人很疲倦,所以去做检查。

    虽然她妈说了这个年纪这样正常,但她还是怕查出不能接受的病。

    好在无妨,只是更年期的症状。

    盛栖听了缓下气来,万幸,否则温潋怎么能接受。

    她跟母女俩说明情况,“我爸回去了,短期内不可能再过来。他虽然不能接受,但也不想管我,可以放心,作不了妖。”

    只要他还想过安生日子,就不会再来打扰。

    温潋听明白,基本上算断绝关系了。盛栖为了她舍弃了父亲。

    她问盛栖后不后悔,盛栖说不后悔,因为不是为她,是为了自己和自己的感情。

    盛栖说就算女朋友不叫温潋,她也要过这场考验。

    温潋在心里想,盛栖总这样,不肯让她有一点儿压力。

    回去的路上盛栖牵住她,“昨天很难过吧?又担心我,又担心你妈妈。对不起,我没能陪在你身边。”

    她不知道温潋陪韩箬华去医院的事,温潋有意不让她多操一份心。

    “嗯。”温潋舒口气,“还好这两件事都有惊无险。”

    有惊无险,是个好词。

    走到半道,这两天蓄着的雨水猝不及防降了下来,把二人淋了个透。

    跑到家里时狼狈不已。

    盛栖还没见温潋这样仪态不整过,好笑又着急,拿毛巾帮她擦,“洗个澡洗个澡。”

    被淋完彷佛更加清醒,这段时间的一切如同笼着阴霾的噩梦,让复苏万物的雨水洗得干干净净。

    她阻止盛栖的动作,就与她面对面而立,眼睛里的雾淡了又浓,“那天晚上我往坏了想,妈妈如果生病,你又要离开我,我怎么办?”

    她仅是那样一想,就让盛栖心疼得快碎了,急着安慰她。

    温潋与她互换气息,深深吻毕,注视盛栖说:“本以为那晚要失眠,但睡前你给我发消息。你说会保全我,会永远爱我,我又有了勇气。”

    “栖栖,我们以后可以在一起了吗?”

    盛栖湿漉漉地与她相拥,心里却点了暖腾腾的火,她略含抱歉又骄傲地说:“温柠柠,以后你想甩我都不能了。”

    她决心将自己编的精彩版本和胜利一战告知温潋。在与她欢好之后。

    不知是否错觉,被不知趣的外来者扰了一场,她们都消瘦许多。

    盛栖摸着觉得温潋腰都细了一圈,丰盈处倒是不减,视觉上的对比把她的斯文给没收了。她要得又急又快,温潋喘息声亦如此,全附和在节奏上,

    一桩事堵在心头,之前都没欲/念,禁了太久。

    当晚一场酣畅□□结束,盛栖才像枝头吸足了雨水的花苞,在属于她的春日中迟了一步绽放。颜色却不输分毫。

    三月间,飞鸟归林,花枝沐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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