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不太好走,刚被雨水冲刷过的泥墙容易打滑。

    李平生绕路带季浣从另一边的大道回公寓。

    自刚才那句话后,李平生一路没再跟季浣答话,但走路的速度却比来时慢了许多。

    有意无意的,像是在等她。

    季浣几度想开口,再聊些什么。

    屋檐下的吻惹得她心烦意乱,一时找不到话题,只得作罢。

    到家门口,两人分别。

    李平生驻足,突然提了句,“到家看下。”

    季浣白天下午一直在睡觉,晚上更没时间看手机,这会儿经过李平生的提醒打开看到一条好友申请。

    季浣点击通过验证。

    李平生的跟他人不太一样,头像是副很温馨治愈的漫画——胖乎乎的小男孩拽着脸颊带着红晕的小女孩,两人头顶还有一片云。

    这个头像乍一看温情得像是情侣头像。

    季浣心下咯噔,翻开其他信息查看了一遍,没发现什么痕迹,点开朋友圈,朋友圈内容

    很丰富,大多跟工作有关。

    季浣从头到尾翻了一遍,也没在里面找到疑似‘女朋友’的痕迹。

    左思右想间,她点开对话框。

    季:情侣头像?

    ps:?

    ps:你从哪儿看出来这头像是情侣头像?

    这话在季浣看来就是变相承认了,她丢开手机,心头涌起失落。

    怪不得有意无意跟自己保持距离。

    怪不得叫什么‘小朋友’。

    季浣丢开手机,不想再回复,已经有女朋友,那自己得跟人保持点距离,还好现在只是有点好感。

    好……感?

    季浣砸吧着这个前不久刚品出的完美表达出自己对李平生那种‘不知名情绪’的两个字,心头说不出的烦闷。

    接着叮咚两下,对面有新消息过来。

    ps:不是。

    ps:网上随便找的。

    季浣看到新消息,心情稍霁,点开图片放大,又下载下来,去网上找图片对照了一圈。

    确实没发现跟这张图类似的情侣头像。

    失落的情绪被愉悦取代,季浣点开对话框,敲击几下,回复过去。

    季:哦!

    对面回得很快。

    ps:嗯。

    ps:晚安。

    季浣盯着晚安两个字,心里无端感到妥帖,她回了句晚安过去,对话到此结束。

    这晚季浣没有失眠,放下手机在床上酝酿一会儿,便陷入睡梦中。

    李平生在另一边正相反。

    他躺在床上,一手枕在脑后,一手划拉手机屏幕,将两人短短几句对话翻来覆去地看。

    他从对话里觉出点什么,又不知该如何处理。

    小姑娘是个直球选手,有什么说什么,半点不忸怩,直白得让人害怕。

    她年纪小,性格直来直去,不会掩饰自己的情感很正常,当然她也不用考虑太多。

    可李平生不能不考虑,他一开始只是因为一点恻隐之心对她多看了两眼,后来知道她从烧烤店辞工,想着一个小姑娘住旅馆可能不安全,刚好周惠那边又缺一个护工,她跟周惠还有缘,能过来放到自己眼皮底下照看着再好不过了。

    她虽然拒绝,但到底还是住到自家公寓,阴差阳错下照看她的目的也算达到了。

    但现在这事情发展下来,怎么有些往其他方向去。

    李平生对于处理别人对自己的示好很有经验,可季浣这边,他有点拿捏不准。

    思来想去,他盯着就到了天亮。

    秋雨入冬。

    昨夜下过的那场雨将秋季的料峭冲走,送人一场猝不及防的凌寒。

    季浣早晨一推开窗户就被冷风扑了满面,她身体素质以前还不错,但这段时间失眠、厌食、过度精神消耗……再好的体格也给作没了。

    关窗后,她翻出毛衣套上,手机屏幕亮着摊置在棉被,上面记录了今天的日程。

    浑浑噩噩四个月的她,像是在凛冬到来之际终于焕发新活力。

    满身新活力让她出门前,好胃口地吃了片面包,比起吃什么吐什么的前几天,这已经算是难得的进步。

    时间尚早,季浣从公寓出来,摇摇晃晃乘着一辆公交到了六院分院。

    六院分两个系统,一个专门收治严重的精神病,另一个是普通的精神科门诊。

    两栋大楼伫立在圈起的大片山林两端,一前一后,泾渭分明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通常医治不了的精神疾病就会送往后面的大楼采取强制措施。

    信息都是季浣从网上查找的,她循着网上的信息,在前面大楼的门诊挂了号。

    人不多,没多久就轮到她。

    带着银边镜框,笑容和蔼的医生正端坐在办公桌后,柔顺的头发在脑后挽一个松垮的髻,气质温婉。

    季浣一路绷紧的神经放松下来,目光扫过办公桌上的名片——苏和宜。

    苏和宜笑笑,示意季浣先坐下,说话的语气让人如沐春风,“别害怕,先坐。”

    季浣惊讶于苏医生一开口的话,看到她这样漂亮又温柔的人,怎么会让人感到害怕呢。

    苏和宜待季浣坐下后,指指她手中的东西,“是之前的诊疗记录吗,方便的话可以给我看看。”

    季浣递过去,手指不自觉扣紧桌角。

    对面的人翻开资料,纸张的哗啦声响在空阔的办公室,将房间衬托得更加安静。

    季浣表情惊疑不定,光照下的瓷白肌肤惨淡了三分。

    苏和宜静静翻看了几页,随意开口:“最近有自己都控制不了的暴躁情绪再出现吗?”

    “有。”

    “大概间隔多久就会这样?”

    “三四天?或者四五天。”

    苏和宜又问了些其他问题,季浣一一回答,片刻后,苏和宜递给她一张单子,语气中有不易察觉的凝重,“先去隔壁做做检查,然后回来找我。”

    季浣接过来,垂着头问:“很严重吗?”

    “有一点,不过别担心,每个人都会有情绪不受自己控制,或是受到一些伤害,遇到一些挫折,然后身体生病的情况,这不奇怪,你不用害怕,咱们好好治疗。”

    季浣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按照指示标,先去做个各种检查。

    等她做完检查,拿着报告回来时,时间已经过去三个小时,临近中午饭点。

    好在苏和宜还没下班。

    她接过季浣手中的报告,看一会儿,单手推了下鼻梁上的镜框,郑重其事地问:“你刚才是不是对我说谎了?”

    报告上的数值与各项数据大得惊人,这意味着这种异常的精神状况不可能是最近几个月才发生的。

    短时间的抑郁症会弄垮一个人的精神系统,但不至于让一个人的生理系统和精神系统一并毁坏得这么彻底。

    季浣抿抿嘴,说话的声音飘忽得像是一缕烟,“我第一次发现自己不对劲儿是在我十五岁那年,去过医院治疗,没多久就好了。”

    然后她以为自己已经痊愈,虽然知道抑郁症复发的概率很高,但她的生活慢慢步入正轨,偶尔情绪上的不可控制,也没对她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她就没放在心上。

    直到现在,失控的情绪已经不受她的意志管控,她开始作出自虐般的行为。

    比如随情绪左右跟人打架,低沉时摊在床上几天几夜的不睡觉,暴虐又死气沉沉。

    苏医生又接着问了季浣很多生活习惯和病发时的表现,季浣避开夏灿的部分,回答得仔细。

    苏和宜听完,注视着季浣,开口说:“你的症状跟常见的抑郁症有所不同,医学上称为‘双相情感障碍’,也就是咱们常说的躁郁症。

    引起的原因可能是你过度依赖某个人,自身的保护机制又在潜意识里告诉你任何人都不可信,或任何人都有可能离开。

    所以你一面渴望跟人建立亲密关系,一面又抗拒与人交往过密。”

    季浣暗自思忖着苏医生的话。

    苏和宜给季浣开了控制情绪的药物,又建议她每周最好来医院做一些心理治疗。

    季浣最后记下苏医生的电话,揣着药离开门诊大楼。

    苏医生刚才提到厌食症的问题,除了精神方面的压力,也需要去常规医院做肠胃检查。

    六院坐落在山林间,医院内部的小径横七竖八,季浣从门诊大楼出来,摸索着找出去的路。

    绕了几圈,她还在医院内部。

    季浣似乎在一座住院大楼的后方,切割成无数个小方格的铝合金窗户镶嵌在白墙。

    季浣抬头扫了一眼,窗户栅栏后有黑黝黝的双眼,不只一双,泛着银光的冰冷金属后,有很多只这样的眼睛!

    隔着距离,季浣看不懂那些眼睛里在表达什么,单就这一幕,足以让她毛骨悚然。

    季浣吓了一跳,恐惧从足部窜起,瞬间穿过脊梁骨定住她的身形,后背覆盖上感到凉意。

    她失神地想,那里面应该就是精神失常被关起来的精神病了。

    如果哪天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也会被关到这样的地方吗?

    季浣不愿再多想,甩开脑中的胡思乱想,强撑着力气,顺着眼前的小道拔足跑离这片让人恐惧的地方。

    正好这条小道通往一楼的问询处,问询处有值班的人。

    季浣惨白着脸向他们询问了出院的路,然后逃似地离开了这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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