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淡晚顿时怔在原地。

    沈宛宁从黑暗处走出,她系着一件朱色金丝牡丹斗篷,下颌隐在毛领中,她从袖中拿出一颗夜明珠,幽光映得她面颊一片惨淡。

    “母亲。”她微笑,声音是一贯的温柔端方,“所以,我才是您和父亲的孩子吗?怪不得,那么多人说,我像您。我以为,他们说的都是奉承话。”

    不见伤心,未有不甘,没有愤怒。

    沈宛宁说的很平静,甚至有几分冷淡。

    萧淡晚双唇翕合,诺诺无声,她蓦然合上双眼。

    “宛宛,你听我解释。”身上力气倏尔被抽空,她无力说道。

    “母亲不必解释。”沈宛宁笑着摇头,然后退后两步,“母亲心里,从来只有岁宁一人。我以前,没资格吃醋,我现在,更没资格吃醋。毕竟,我只是一个亲生父母都不愿承认的人罢了。”

    沈宛宁每一句话,都像一根刺,刺在萧淡晚的心头。

    说不出的疼。

    “母亲,我好想知道,今夜你看到我,有没有那么一点点后悔。”沈宛宁苦笑,未等萧淡晚开口“应当不会,母亲心心念念只想着让岁宁平安离开。”

    沈宛宁垂眸,“皇上想的是岁宁,母亲想的也是岁宁。这世间,除了太后,无人想我。”她解开系带,斗篷落地,她跪在寒冷的地上,对着萧淡晚行礼,“我这一生,既无父母,也无子女,从前不知来处,今后不问归途。今以皇后之尊,行儿女之礼,还养育之恩。”

    沈宛宁狠狠闭眼,再睁眼时眸中情绪了无痕,她起身捡起脚边的斗篷,态度恭敬,“宛宁打扰了母后与公主,先行告退。”

    “晚晚,宛宁真是个好孩子,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一句怨言也无。”魏太后环顾四周,再次道:“你会为自己的女儿,把密旨给我吗?”

    萧淡晚目光紧紧跟随没入黑暗中的身影,眸中有悲伤,有痛苦,有挣扎。

    “公主,哀家的把柄,只能留在自己手里。”魏太后指尖轻点,“既然不配合,那便请公主上路吧。”

    “宛宛——”萧淡晚提高声音,出口之声却被剧痛打断。

    她不可置信地望向魏舒月,她隐在茫茫夜色里,神色不明。

    萧淡晚没有料到,她居然敢在皇宫内公然行凶,这个女人,疯了。

    沈宛宁闻言,身影一顿,朱红一抹融化在暗夜中,一滴眼泪顺着脸颊,消失无影。

    明明她才是亲生女儿,为什么要这般对她,难道她会对岁宁不好吗?

    她小心翼翼生活在沈府,她把自己当做外人,守着身份的界限。

    岁宁有的,她不敢要。

    岁宁要的,她不敢抢。

    即便早就知道真相,却也不及亲耳听到的痛彻心扉。

    沈宛宁忍着转身的冲动,加快脚步离开。

    这一刻,她还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

    “圣京余孽假扮雅堂社入宫,掳走沈岁宁,刺杀大长公主。”魏太后笑意森然,悲悯道:“萧淡晚,你看看你的人生,这一刻多可怜啊!宛宁可是你的亲女儿,却可以为了哀家放弃生母。”

    “你说,她有多恨你啊?!”

    “死在自己女儿手里,滋味如何?”

    “你放心,你的岁宁,哀家很快会送她下去陪你。”

    萧淡晚呼吸急促,四肢血流停滞,寒意从心头冒出。

    她眷念地望着越来越远的身影,用力抬高手,试图想抓住些什么。

    她这一生,身份尊崇,家庭和睦,夫妻恩爱,唯一的遗憾,便是把亲生女儿当成了养女。

    亲生女儿就在身边,她怎会不认识呢。

    可岁宁的亲生父母皆因她夫妻二人而亡,她愧对岁宁,也愧对宛宛。

    她本想守着这个秘密到死,却不曾想秘密是藏不住的。

    岁宁要是知道了,该多痛苦!

    她的天华,还没醒来。

    她的子陵,还没归来。

    她的岁宁,还要回家。

    她的宛宛……

    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的宛宛。

    萧淡晚轰然倒地,十月的夜冰冷刺骨,她轻轻阖上双眸,她的生命,本该结束在十八年前的今天。

    裴姑娘多给了她十八年,该知足了。

    “宛宛……长路漫漫,不要……走错了。”

    恍然间,萧淡晚隐约听见慌乱的脚步声,她想要睁开眼睛,却被来人搂在怀中。

    沈宛宁跌跌撞撞回到萧淡晚身前,她搂着萧淡晚,握住她的手,哭着唤她。

    “母亲,母亲……”

    萧淡晚嘴角浮上最后一丝笑意,随即握紧了手。

    许久后,沈宛宁回头,平静道:“母后,大长公主,薨了。”

    魏太后神色一变,眼泪纷沓而至,忙大喊:“来人啊,有刺客!”

    “皇上。”张德福摇了摇头,叹气道:“皇上,休息一会吧。”

    萧渊祈掌心紧握,眉宇间厉色一闪而过,悲戚道:“刺客抓到没有?”

    “今日皇后生辰宴,入宫祝贺的都是各家命妇,只除了……”张德福斟酌措辞,“只除了雅堂社的人。温将军已将雅堂社众人缉拿,不过……还是逃走了几个。”

    萧渊祈眉峰一凛,“什么意思?”

    张德福弯腰,“宴会开到一半,雅堂社一些人便已出宫。”

    萧渊祈良久不语,“朕去送大长公主最后一程。”他走了几步,问道:“岁宁呢?”

    “这会应该还在偏殿。”张德福大着胆子,问道:“要把娘娘请过来吗?”

    萧渊祈垂眸,淡淡道:“把她叫过来,陪陪姑母吧。”

    萧渊祈入殿,沈宛宁跪在榻前,朱红华服已换成白衣,云鬓上已不见金凤展翅珠光,发髻中只簪了一朵素花。

    萧渊祈细细打量她,才发现沈宛宁入宫这半年多,瘦了太多。

    “扶皇后回宫休息。”萧渊祈吩咐道。

    沈宛宁闻言,抬头看向他,双眼红肿,想是哭了许久。

    沈宛宁静静看着年轻俊秀的帝王,她抿唇不言,却无起身动作。

    “表哥,我想在陪陪母亲。”刚一开口,眼泪便顺着眼角流下,她伸手拂去,声音温柔,“让我再陪陪她吧,求你了。”

    萧渊祈不再多言。

    他同意了。

    萧淡晚依旧美丽,今日为进宫参加宴会,她衣着华贵,蓝绿外衫金丝绣成繁复花纹,喜鹊跃然枝头,云髻高耸,两侧簪着黄金镶珍珠的如意簪,嵌有十八颗红宝石。

    萧渊祈记得,如意对簪是他送给姑母三十六岁的生辰贺礼。

    当初,他外出洪泽,偶然间得到一盒红宝石。回来后,将最大的一颗送给了魏太后,其余的做成这对如意簪贺萧淡晚生辰。

    明明那么温婉高贵的人,如今却平静地躺在榻上,给了人仿佛只是睡着了的错觉。好像只要上前喊一声,推一下,那双紧闭的眸子便会睁开。

    如以往那般,带着温柔笑意。

    萧渊祈摊开手掌,看着掌心相同质地的红宝石,心如刀割。

    这是他在姑母掌心发现的,姑母到死也要死死握着的证物。

    帝王的肩背挺拔,此时却紧绷如铁,他蓦然阖眼,五指用力,手背青筋毕现,恨不能将其捏成粉碎。

    张德福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入殿,做好迎接山雨欲来的准备。

    “皇上,娘娘丢了。”

    沈岁宁扮成花旦混在一众人当中,面上盖着厚厚的妆容,完全看不出本来面目。

    一路畅通无阻,只因今日是皇后生辰,太后请了他们,又下令,不可怠慢客人。

    雅堂社既然是太后的客人,侍卫们自然客客气气放行。

    “姑娘,前方就是金水河,过了金水桥,出了金水门,您就出宫了。”说话的是上任雅堂社当家的女儿,现任雅堂社二当家媳妇。当年雅堂社凭一曲《幽梦》红遍大江南北,遭到同行嫉恨和打压,甚至闹出人命,逼得当家的自裁赎罪,只留下一个孤女和几个学徒,自此雅堂社开始没落。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雅堂社沉冤多年后得以昭雪,只因遇到一个贵人。

    丞相府的公子,沈子陵。

    所以,这次大长公主找到她,她毫不犹豫应下。

    知恩图报,这是她爹教她的。

    马车顺利出了金水门。

    沈岁宁暗自松气,正想开口,突觉眼角一跳,丧钟声响彻天地。

    是,谁?

    钟声穿墙而至,回荡在空寂的茫茫夜色中,重重撞击在她心头,陡然一阵心慌。

    沈岁宁大喊:“停车。”

    一声。

    两声。

    三声。

    皇子公主薨逝之声。

    沈岁宁呆怔原处,面上浮现出一抹茫然,转而变成浓浓的悲伤。

    她的心脏跳得很慢,血液似凝固在体内,她突然觉得,这个冬天很冷。

    她几欲出声,咽喉却似被人扼住,发不出任何音。

    她感到眼角酸涩,她抬手一擦,是干的。

    没有眼泪,她流不出眼泪。

    “夜里鸣钟,好生奇怪。”有人嘀咕。

    “我……要……回去。”

    众人回头,才发现她的异常,即便挂着浓妆,眼中淌着的悲伤如深水静流。

    这……

    大家将目光转向她身边二当家的媳妇,不知所措道:“贞娘,这怎么办?”

    沈岁宁再次说道:“我要回去!”

    贞娘目光扫视一周,给了靠着沈岁宁最近的小生一个眼神,然后关切问沈岁宁,“姑娘,发生了何事?”

    沈岁宁牙齿不自觉发抖,上牙磕着下牙,好半天才说:“钟鸣三声,皇子公主薨。”她一把抓住贞娘宽大的袖摆,“我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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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嫁后发现质子夫君他爱我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十月阅读只为原作者十三月白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 第82章 长公主薨,换嫁后发现质子夫君他爱我,十月阅读并收藏换嫁后发现质子夫君他爱我最新章节 伏天记十月阅读最新章节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