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裴照安番外：如果
最后那一刻, 裴照安忍不住想……自己人生的结局究竟是什么时候注定了的？
是出生，成为裴家家主的那一天吗？
还是成为人鱼隐形的统治者那一天？
……但无论究竟是哪一天，裴照安都知道命运曾经给了他一次转折的机会。
如果他当时选择了另外一个方向, 如果他没有默默地注视陆云挽的背影。
那么他和陆云挽除了什么“死敌”外, 是不是也要可能成为……朋友？
星历3598年，帝国军校。
今天这趟旅程实在是无聊透了。
——身为贵族代表的裴照安完成了复杂的捐赠仪式, 在帝国军校相关负责人带领下参观了一圈后，他终于来到了星舰停靠坪。
人鱼看到，这里早已经停满了各式各样的飞行器。
有星舰还有一些裴照安叫得上名字或是叫不上名字的机甲。
看到这一幕的那个瞬间, 裴照安恍惚间想起很多年前自己也曾想过来到帝国军校, 学习这些“不怎么符合贵族身份”的事情, 可惜后来没有得到家族的允许。
想到这里，坐在舷窗边的裴照安忽然笑了一下。
看到他似乎是有些兴趣地抬眸向远方的机甲看去，负责陪同的老师立刻介绍：“这是现在星际上顶级的机甲，型号是vla-i全星际只有不到五个人能够驾驶它。其中一个就是帝国军校的学生。”对方的语气有些骄傲。
显然相比于刚才那些项目, 这位老师更加喜欢与机甲相关的内容。
裴照安随口问：“嗯？是谁。”
“他叫陆云挽！”那老师忍不住自豪又略带激动地说，“精神力满值。”
裴照安刚才搭在舷窗上的手指微微一顿，沉默了一会他说：“是个人类。”
“对…对，是个人类……”刚才还一脸激动的老师立刻冷静了下来，他差点忘记自己身边的这位贵族最看不起人类。
自己方才说的话没有惹裴照安不开心吧？
老师话音刚刚落下，一架巨大的机甲便落在了不远处的停靠坪上，紧接着身着黑色训练服的学生依次离开机甲出现在了这片空地上, 其中一个正是他们讨论中的陆云挽。
裴照安一眼就认出了他。
陆云挽纤瘦的身材在人鱼之中过分乍眼，而墨黑的眼瞳也显然不是海洋生物拥有的。
裴照安之前听过陆云挽的名字, 但他并不知道那个人类长得竟然如此漂亮。
就在裴照安陷入回忆之中的时候，一边的陆云挽也注意到了这架陌生的飞行器，他的视线随意落在了星舰上, 下一秒又移开。
刚才离开机甲，少年不知道自己的目光里还带着浓浓的戒备与攻击性。
在人鱼的眼中，就像是清晨里一枝沾着露水还未开放的暗色玫瑰。
裴照安的视线穿过舷窗向外望去，由于看不清他的表情，背后的工作人员纷纷紧张了起来。
实际上这一瞬，裴照安望向陆云挽的目光满是惊艳。
作为一名贵族、一个人鱼，裴照安的身边最不缺漂亮的人。
时间久了他甚至有些审美疲劳。
……可是陆云挽却和那些人完全不一样。
那双黑沉的眼眸极度清醒，哪怕裴照安清楚陆云挽不可能看到自己，但是在视线无意交错的那一瞬间，他竟然还是生出了一种错觉：自己所思所想的一切，都没有瞒住陆云挽。
星舰里面安静极了。
帝国军校的工作人员不知道裴照安现在在想什么，因而也不敢发出声音打扰他的思绪。
现在已经到了离开的时间，但是不清楚裴照安心情的工作人员却不敢做起飞准备。
于是这架星舰仍保持原样停在这里。
但是机甲停靠坪上却不一样。
陆云挽的耳边闹哄哄的。
“看到停在那边的星舰了吗？我没认错吧，这应该是刚出的豪华星舰。”有学生忍不住惊叹。
“应该是哪个贵族来我们学校了吧。”他身边的人想了想回答道。
刚才还聊训练的学生们突然换了个话题。
而见陆云挽没有反应，站在他身边的同学还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子说：“云挽，你看你看就是那个！”
“嗯？”还在想训练的陆云挽思路被打断了，他也顺着对方所指的方向，朝着远处的星舰看去。
陆云挽不知道，就在这一刻，自己的视线与星舰里的裴照安相对。
对豪华星舰没有什么兴趣的他看了一眼就将视线移开：“应该是吧。”陆云挽随口敷衍。
这里的一切都落在了裴照安的眼中。
如果说刚刚他只是为陆云挽的外貌和天赋所惊艳的话，那么现在这个人类的反应，则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
陆云挽的目光太过平静冷淡，完全没有将这架豪华星舰放在眼里。
甚至他还从陆云挽这个人类的眼中读出了几分桀骜还有一点点不屑。
这平平淡淡的一眼，立刻点燃了裴照安的心。
习惯了高高在上的人鱼，突然对这个人类产生了浓重的好奇。
陆云挽冷漠的一眼，和裴照安对这个人类的好奇交错在一起，甚至在一瞬间压过了永远霸占着人鱼大脑的情欲。
他慢慢抬起手，示意工作人员先不要离开。
……
裴照安没有看错。
陆云挽刚才的目光的确有些不屑，实际上这并不是针对人鱼的，而且是针对贵族。
帝国军校百分之九十成员都是人鱼，这些年的朝夕相处让他们了解了陆云挽，也让陆云挽和一部分人鱼成了关系不错的朋友。
他从来都不仇视人鱼，尤其是那些生活在底层的人鱼。
陆云挽讨厌的是人鱼贵族：他们只会享乐，沉迷于欲望，是帝国的蛀虫、米虫。
一想到这架豪华星舰的主人是某个人鱼贵族，陆云挽真是半点兴趣都没有。
同伴看出了这一点，并没有强行拉他加入话题，一行人继续向前走去。
但是就在他们即将离开机甲停靠坪的时候，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陆云挽的随身光脑忽然响了起来，他收到老师发来的信息——有一位资助了帝国军校的“大人物”，对他的机甲驾驶技术感到好奇，并且邀请他在模拟机上进行比试。
……是那一架星舰里的人鱼？
陆云挽稍有些疑惑地向前看去，星舰依旧沉默地停在那里，没有告诉他答案。
而看到光脑上的消息后，陆云挽的同伴倒是激动了起来。
“云挽竟然有人想跟你比机甲！”
“哈哈哈那位大人物一定是不清楚我们云挽的实力。”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期待”两个字已经写满了众人的双眼。
陆云挽知道自己没有办法拒绝这个邀请，不过他本来也不打算拒绝。
少年忍不住笑了一下。
——能合情地将自己看不顺眼的人鱼贵族揍上一顿，似乎也不错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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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分钟后，帝国军校机甲模拟驾驶舱。
身着黑色训练服的陆云挽坐在了驾驶位上，他习惯性地检查了一遍机甲数据，接着就坐直了身，耐心等待着比试开始的时候。
和陆云挽这边完全不一样，裴照安坐上驾驶位才发现自己竟有些紧张。
在之前的人生里，他习惯了胜利和顺风顺水，尽管内心深处依旧有些瞧不起人类，但是一想到陆云挽的精神力，裴照安生来第一次感受到了关于失败的恐惧。
他一点也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人鱼慢慢地将手落在了操作盘上，并咬紧牙关。
自己不能输给陆云挽，不能输给一个普通人类。
陆云挽不知道裴照安心中有什么弯弯绕绕，更不屑于去思考。
光脑显示比试开始，陆云挽一刻也没有犹豫，直接将手落在了操作盘上，并迅速输出一长串指令。
——黑色的机甲破空而出，就像是一只长箭，戳向对手的心脏。
“哎呀，陆云挽！”守在驾驶舱外的老师不由紧张了起来，“这孩子情商怎么这么低呢！”
他难道不知道陪人鱼贵族比试需要让着对方，并且适时“技术性失败”的吗？
如果自己没有看错的话，陆云挽这完全是奔着秒杀裴照安去的！
他平常也不像是这样的人啊……
老师们没有料到陆云挽会这样做，裴照安更没有料到。
事实上裴照安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是为什么会提出这样要求的。
直到坐在驾驶舱，产生失败恐惧前，一生中从未尝过失败滋味的裴照安始终认为自己必胜无疑。
然而陆云挽的操作却击碎了他的想法。
还没等裴照安看清对方的机甲，黑影便向他袭了上来，人鱼的耳边响起了刺耳的警报。
他不由瞪大了眼睛，接着迅速在操作盘上输入指令。
然而这一切都是徒劳的。
和裴照安不一样，陆云挽理论知识扎实，并且拥有极其丰富的实战经验。
他一下就看穿了裴照安的想法。
黑色机甲如同鬼魅，直接堵在了裴照安想要离开的方向，他一秒也没有犹豫，给了他第二计重击。
“机甲损毁程度：百分之一百。”
伴随着冰冷的机械提示音，这场比试用了不过十秒就结束了。
而看到光屏上暗红色的感叹号，裴照安忍不住紧紧皱眉：“这怎么可能……”
失败对他而言实在太过陌生，陌生到裴照安根本没有想过自己要去接受。
他的本能快于大脑，在出现这个提示的同时便重重地按在了“开始”键上。
又一场比试开始了。
然而这一次那个黑色的身影来得比刚才还要快。
几乎是一眨眼的工夫，“机甲损毁程度百分之一百。”的提示又一次如魔咒一样出现了裴照安的耳朵边。
他咬紧牙关，再一次按“开始”键。
此时此刻，对面机甲上的陆云挽一手轻轻撑着下巴，一手放在操作盘上，如敲击钢琴一般优雅地输入着指令。
“十。”
“九、八……”
“一。”
伴随着陆云挽倒计时落下，裴照安又一次输了。
而这个下午和这场又一场且真实又震撼的失败，竟然让往常坚信人鱼强大并习惯了胜利的裴照安第一次开始怀疑。
他怀疑人类是否真的如此脆弱。
怀疑人鱼的强大又是从何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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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含霁番外：记忆
在那场战争爆发的时候，人鱼贵族大量潜逃，并试图借助外部力量重新统治这个庞大星际帝国。
但那其中并不包括裴含霁。
和这群人与不一样，曾经与陆云挽是同学的裴含霁太过清楚，这场战争胜利的那方注定是人类。
他可能是战争爆发的时候最为淡定的人。
彼时裴含霁并没有离开帝国，而是待在自己的私人星球上，见证了这一切。
直到战争结束的那一天。
裴含霁知道：自己虽然站在了中立的那一面，但是和陆云挽不一样，天生冷血、并且与自己没有什么过深交情的楚玄舟一定会处理所有“裴家人”。
自己绝对逃不过去。
于是就在陆云挽和楚玄舟回首都星的同时，裴含霁正式告别了从前的身份。
——公爵和明面上“裴家继承人”的身份，让他从小就被送到了帝国军校进行锻炼。
因此裴含霁不但认识了陆云挽，也幸运地远离了那些引诱人鱼堕落的东西。
从某种角度看，他或许是裴家唯一一个聪明人，亦或者说头脑清醒的人。
早在战争刚刚开始的时候，裴含霁就已经为自己准备好了一个新的身份。
而那一日伴随着帝国的凯歌，深蓝色的飞行器离开私人星球，裴含霁的一切也被埋藏在了星际的尘埃中。
直到很多很多年后，裴含霁终于从偶然相遇的旧友口中隐约知晓，楚玄舟其实早就掌握了他的新身份，但是在陆云挽的干涉下，那个正在逐步统一星际的人鱼并没有处理自己。
这么多年过去了，陆云挽都存在依旧影响着自己的人生——站在人群中的裴含霁忍不住想。
今天是裴含霁所居住的切斯纳特星加入帝国五百周年纪念日，作为帝国一颗重要人鱼星球，切斯纳特星的庆祝活动持续了整整三天，而常驻在首都星的两位陛下也将会参加这场盛典。
一直谨慎的裴含霁知道自己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场合，但不知怎的他竟然还是随着人群来到了切斯纳特星行政中心外的广场上。
……自己上次见陆云挽，已经是将近十年前的事了吧？
最近这些年陆云挽一直非常低调，而离开帝国政治中心的裴含霁也有意不去搜寻新闻。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陆云挽的样子。
但是站在这里之后裴含霁却发现：当年的记忆依旧鲜活，此时自己只要轻轻闭上眼睛，陆云挽的模样就会出现在这里。
人鱼忍不住笑了一下。
……也是，怎么会有人忘掉陆云挽？
星际无数从没有亲眼见过他的人都是这样，更别说曾与对方相处过一段时间的自己了。
帝国的前摄政王总有这样的能力：无论怎样刻意保持低调，他都能让所有的人深深记住自己的存在。
“来了来了！”
“那是皇室图腾——”
“陛下就在那里吗？”
就在裴含霁胡思乱想的时候，周围的人突然吵闹了起来。
他终于回过神来，接着看到不远的天空上有架黑色小型飞行器缓缓落了下来。
飞行器的上半部分是全透明的，因此所有站在切斯纳特星行政中心外的人都能看到里面的样子，以及亲眼看到陆云挽和楚玄舟。
随着飞行器的降落，周围人群沸腾了起来。
无论是人类还是人鱼全部都争先恐后地向前看去，试着用自己的肉眼记录下这个令人激动的瞬间。
而同时裴含霁还注意到……陆云挽已经开始朝众人挥手，但是楚玄舟陛下仍像是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似的，紧紧地与陆云挽十指紧扣。
发生了什么吗？
飞行器上。
“陛下，现在已经到切斯纳特星了，你先放手。”陆云挽的笑容已经要僵在脸上了。
楚玄舟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不按流程来？
楚玄舟没有回答陆云挽的话，而是更加用力地握紧了陆云挽的手。
在自己面前楚玄舟总是装幼稚。
虽然已经看穿了对方的想法，可没有办法的是……陆云挽真的吃这一套。
最重要的是，他总不能在这个时候甩开楚玄舟吧？
果然，知道到陆云挽在想什么的楚玄舟非但没有放手，甚至还微微向后退去，站在了陆云挽的背后并将另外一只手搭在了陆云挽的肩膀上。
此时此刻，陆云挽整个人都被人鱼禁锢在了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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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这个时候楚玄舟的视线终于向着切斯纳特星行政中心落了过去。
而通过透明的飞行器，楚玄舟的一举一动也被所有人看在了眼里。
他们并没有因为楚玄舟陛下没有向自己招手而生气……甚至更加疯狂地大声叫喊了起来。
陆云挽：……帝国没救了。
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就在他打算默默向另外一边移去摆脱楚玄舟的时候，却听人鱼在自己的耳边轻笑了一声说：“不要走，云挽不是说作为一个优秀统治者，一定要学会在民众面前表演他们最想看到的东西吗？”
……我好像是这么说过。
陆云挽的心脏忽然颤抖了一下。
两个人办完婚礼后，楚玄舟完全陷入了恋爱脑模式，将帝国远远抛在了一边。
那个时候的他，真的非常有当昏君的潜质。
没有办法，陆云挽只能仔仔细细教楚玄舟如何做一个优秀统治者。
——楚玄舟的本质已经没有办法改变，那么陆云挽只能教他如何伪装。
就在陆云挽陷入回忆的时候，楚玄舟忽然再一次当着切斯纳特星的面轻轻在他耳尖落下一吻。
这一吻没有半丝情欲，轻柔的就像一阵风，然而却让叫陆云挽的身体随之颤抖了一下。
同时他看到：切斯纳特星的民众更加疯狂。
楚玄舟的视线也落向了远处，看到这一幕，他再一次笑了一下，贴在陆云挽的耳边说：“你看，我说的对吧。这才是切斯纳特星公民们想要看到的画面。”
“作为一名优秀统治者，一定要学会表演。”楚玄舟理直气壮地说。
人类和人鱼的力量实在太过悬殊，陆云挽几次尝试也没有办法甩开对方之后只得认命。
——甚至于停顿半晌后，他又一次犯了老毛病，反向挑衅起了楚玄舟。
……
两人的动作非常细微，被惊喜冲昏了头脑的切斯纳特星人甚至已经没有多余的大脑空间去处理这些问题。
可是站在人群之中的裴含霁却不一样。
飞行器上的一切都落在了他的眼里。
……陆云挽和从前不一样了。
藏在温柔下面的虚妄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不见，他的身上出现了真实的快乐，也不再掩盖忧伤。
想到这里，裴含霁缓缓地低下了头。
他虽然早就告诉自己，裴家人不应该出现在这种地方，但事实确是裴含霁早早就来了切斯纳特星行政中心外的空地。
在飞行器降落的同时，裴含霁一边小声说“抱歉”一边慢慢穿过抱怨的人群，最后终于在飞行器舱门打开的那一瞬间，站在人群最后方。
此时他已经没有办法亲眼看到陆云挽了。
但是切斯纳特星广场上的巨型全息投影还是忠实地将一切记录了下来，并且放在了裴含霁的眼前。
全息投影里的陆云挽再一次变得遥远了起来。
这一刻他们明明那么近，却像是来自两个不同的时空。
裴含霁的心脏忽然微微一酸：“ 陆云挽……”他忍不住在人群最后方轻声叫出了那个名字。
沉默几秒，裴含霁终于回头快步离开了这里，高大的身影不一会便匿入人群，如水滴汇入大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裴含霁没有给任何人说过，未来也不会说的是，自己这一生印象最深刻的瞬间就是陆云挽失去家人后的恸哭。
帝国的前摄政王陆云挽是众人心中的神明。
而且裴含霁心中，他却像是一块被打磨精致的翡翠。
所有人只能看到那翡翠光鲜的一面。
可是裴含霁却曾亲眼见过他的伤疤，见过他究竟是怎样被现实切割打磨，一点点变为今天的模样……
这是他的秘密。
是他心中永远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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