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全封闭的半球形小型治疗舱狭窄、密不透风, 一切都在冷白的强光灯下无所遁形。
艾忒温紧闭双眸躺在实验台上，耀眼的额金发也失去了光泽。
看到属下的模样，陆云挽心底泛出一阵酸涩。
但自身体角角落落里传来的隐约痛意，以及无法忽视的窒息感, 还是逼迫他立刻动手。
陆云挽没有犹豫。
这人不是他第一次做精神核一级损伤治疗, 因此到了实验舱后，陆云挽就里走到了试验台边, 驾轻就熟地将手轻轻贴在了艾忒温的额头上。
陆云挽努力忽视窒息感, 然而他的心理暗示并没有起多大作用。
十几秒后，陆云挽就产生了错觉——
治疗舱的四壁似乎不是固定不动的, 它有了生命，此时正随着自己呼吸得奖节奏一起紧缩。
空气被积压了出去, 自己也即将被这冰冷的金属吞噬……
陆云挽挣扎着闭上眼，大口大口呼吸着。
然而哪怕是在这个时候，他也不忘争分夺秒, 努力用精神力向艾忒温的精神核探去。
“咳咳咳……”随着气管的不断痉挛, 陆云挽忍不住咳嗽了起来，撕心裂肺的声音一遍遍在治疗舱里回荡着……
时间仍以固有的速度流逝着，但是每一分每一秒在陆云挽的心里, 却都如一年一样漫长。
只有不远处光屏上不断变化的数据, 给他一点希望。
……
治疗舱外, 军部所有人都紧盯着那面光屏。
他们看到艾忒温的精神核状态, 正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恢复着。
这一切都如同神迹。
房间依旧安静, 但站在这里的每一个人心中莫不是热血沸腾。
在陆云挽离开的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楚玄舟已经将军部肃清过一次。
留下来的官员, 最差也对摄政王怀有敬畏之心。
如今亲眼看见又一个奇迹在自己眼前发生, 他们就连呼吸的节奏都变得快了起来。
不愧是摄政王大人！！！
“治疗结束……”
几分钟后, 光脑自动闪烁。
冰冷的提示音终于将陆云挽的理智拉回了一点，半跪在地上的他艰难地抬起眼眸。
这个时候陆云挽的额头上已满是冷汗。
——短暂的治疗使艾忒温的精神核损伤不再扩散，换而言之他终于脱力了生命危险。
“成功了……”陆云挽轻声念道，继而彻底脱力，背靠试验台坐在了地上。
阵痛治疗的效果逐渐散去，疼痛与窒息感一起再度找上门来。
陆云挽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做的就是立刻起身，用最后一点气力离开这里。
但无论是控制不住颤抖的身体，还是自骨骼中传来的痛意，都告诉他自己做不到。
连陆云挽自己都没有发现，此时此刻他已经蜷缩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陆云挽的眼前生出幻觉——
他看到自己的母亲笑着走了过来，并一脸愁容地弯下了腰，伸手去触碰自己的额头。
“云挽，累了吗？”
“回家好不好，累了、难受了的话，爸妈可以照顾你。”
“……你看看你怎么又回到了首都星？帝国已经走上了正轨，一切都有楚玄舟在，你也不用担心了。”
陆云挽的母亲轻轻地抚摸着他的额头，似乎是在为摄政王擦拭冷汗
。
尽管陆云挽的理智明确告诉他，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觉，可在疼痛的侵蚀下，他还是忍不住阖上了眼睛，任由自己沉溺在幻觉中。
——似乎有了母亲的抚摸，自己身上的痛感也弱了下来。
就一会。
让我休息一会……
过一会我一定起来。
陆云挽在心中如此对自己说道，同时一点点放松身体，任由自己陷入沉睡。
此时的治疗舱外，军部众人忍不住窃窃私语言。
“摄政王怎么还没有出来？治疗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说不定现在艾忒温上将已经醒来了？他们正在交流什么。”
“不对吧……”有人犹豫着说，“他只是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而已，哪有这么快就能恢复神智和摄政王交流的呢？”
“呃，那也可能是摄政王正在检查数据吧。”
“嗯或许吧……”
军部所有人都围在实验舱边，他们围成一团不敢散去。
而作为他们关注的中心，陆云挽正逐渐陷于幻觉之中。
不只是他的母亲，过往认识又逝去的所有人都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和以往的咒骂不一样，他们一遍遍赞美着陆云挽，告诉他他已经做到了极致，剩下的事应该丢给楚玄舟。
现在到了他休息的时候。
陆云挽越来越疲惫。
甚至他好像被幻觉说服——楚玄舟是超级光脑选出的统治者，是帝国的未来。
自己也应该彻底将一切交到他的手上了。
只不过……
“咳咳咳……”想到这里陆云挽的脑子忽然乱了起来。
他想起了自己上一次死遁之后重逢时楚玄舟的表情，与对方深入骨髓的悲伤。
不能这样离开。
就算要离开的话，也要好好地向楚玄舟道个别。
对……楚玄舟。
想到这里，陆云挽忽然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刺眼的白光又一次照了过来。
幻觉随之变淡，强烈的窒息感朝着陆云挽冲了上来。
随之而来的还有陆云挽骤然清醒的意识。
……刚才发生了什么？！
陆云挽猛然间意识到，自己好像差一点就要中了那幻觉的圈套。
他不由自主后怕起来：
幻觉是大脑的骗局，它的最终目的就是……杀死自己。
陆云挽强撑着攥紧了手心。
他不允许自己这样狼狈地死去。
就在刚刚陆云挽放松神经，任由自己沉浸在幻觉之中的时候，幻痛的感觉稍微变弱了一点。
于是他立刻趁着这个机会站了起来，陆云挽看到：一边光脑上的时间限显示，自己在幻觉中沉溺了将近三分钟。
“呼……”窒息感的重重包裹下，陆云挽艰难地调整呼吸。
过了几秒等胸口的起伏稍微平复下来之后，他终于打开了治疗舱的舱门。
舱外的照明落在了陆云挽的脸上，照亮了精致明艳的五官。
陆云挽朝等在舱外的人露出微笑，接着轻轻点头，这一刻他又变回了往日那个摄政王的模样。
这个时候众人终于反应过来，并立刻向陆云挽行礼。
而缓步走出舱室的陆云挽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手杖手杖，自己得尽快将它从楚玄舟那里取回来。
陆云挽能够明显地感受到，自己的小
腿肚正微微发着抖。
他迫切需要什么东西支撑自己行走，维持摄政王的体面。
说什么来什么。
摄政王还没有走两步，一架暗蓝色的飞行器突然出现在了窗外。
紧接着他熟悉的人便从上面走了下来。
陆云挽：“……”
陆云挽也没有想到，自己刚刚在心中默默提起“楚玄舟”，他便突然带着一群人出现在了军部。
而且看这个样子，楚玄舟似乎是为了自己而来。
一身黑衣的帝国年轻统治者面色铁青，紧抿着嘴唇，他的身边还跟着二十余个卫兵。
整齐的军靴敲打金属地面，发出一阵整齐又冰冷的声响，每一下都敲在了陆云挽的心上。
陆云挽确定自己没有做出任何出格的事，但楚玄舟这一眼却让他心虚了起来。
军部里的所有人以及楚玄舟的卫兵，同样在这个时候感受到了诡异的气息。
陆云挽：稳住稳住。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陛下。”陆云挽朝楚玄舟笑了一下，微微点头示意。
然而人鱼却并没有回应他。
楚玄舟一步一步走到了陆云挽的面前。
直到两人之间只有不到半臂距离时，楚玄舟终于停了下来。
人鱼冰冷的气息，随着呼吸一道缠绕在陆云挽的脖颈前。
他下意识想要后退，然而属于摄政王的尊严与骄傲，却让陆云挽依旧面带微笑地站在原地。
和那群人不一样。
楚玄舟一眼就看出陆云挽的唇色非常诡异。
与平常的苍白不同，那是鲜艳到触目惊心的紫红。
浓艳的色彩让陆云挽的五官显得愈发美丽，漂亮的不像是现实中能够看到的人。
但这个颜色却又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楚玄舟，陆云挽不久之前经历了什么。
——窒息。
只有窒息能让陆云挽的唇色变成这样。
当下楚玄舟的心如碎了一般疼痛。
他不明白陆云挽为什么愿意对人类，甚至于对人鱼仁慈，可偏偏永远不能放过他自己。
如果这是惩罚的话。
那它既是对陆云挽的惩罚，也是对自己的惩罚。
“陆云挽。”
两人沉默着对视许久，楚玄舟终于强压着怒火念出了这三个字。
陆云挽的心随之更虚了一点。
他下意识朝楚玄舟笑了一下……这是刻在陆云挽骨子里的“输人不输阵”。
然而两人这一来一回，却彻底看呆了周围军部的官员以及跟在楚玄舟身边的卫兵。
……这个氛围很不对劲啊！
怎么感觉他们俩像是要打起来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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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藏在楚玄舟那双暗紫色眼眸底下已经隐藏不住地怒火，陆云挽当下便看出对方已经到达了爆发的边缘。
“跟我回去。”果然，楚玄舟下一刻便如此说道。
说话间他一直死死地盯着陆云挽，完全不顾周围人的感受，就像是世界里只剩下了眼前这一个人类。
众人：！！！
卧槽，果然有问题。
难道
说陛下和摄政王的关系不只是……咳咳那种？
楚玄舟说话的时候，陆云挽的视线也越过他的肩头向着外面看去，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除了被楚玄舟带在身边的大约二十个卫兵以外，现在军部已经被皇室军团的人包围了。
这画面不可不谓之壮观。
这也太大动干戈了吧！
尽管早都知道楚玄舟有些疯，但面对这一切陆云挽还是有些难以理解。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陆云挽将视线落了回来，淡淡的朝楚玄舟问。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楚玄舟是一个非常容易不安的人。
自己忽然离开小岛来到这里的行为激怒了他。
于是楚玄舟便打算大费周章地将自己带回去，同时困在那个小岛接受治疗。
……本来就一心配合治疗的陆云挽觉得这也不是不能忍。
毕竟小命最重要。
然而楚玄舟这么做也太……恋爱脑了吧？！
到底是年轻。
但无论如何，这都不是自己这种成熟的人应该经历的羞耻。
陆云挽的视线缓缓从周围人的身上扫过，并且读出了种种名为“震惊”、“疑惑”还有“恐慌”的复杂情绪。
他当下就明白了过来：这群人一定是在脑补什么有得没的。
还没等楚玄舟回答，陆云挽忽然又咳了起来，接着他忽然回眸，向着背后仍在亮着微光的治疗舱看去。
过了几秒后，陆云挽转过身淡淡地对楚玄舟说：“陛下，艾忒温是我的部下，他进入衍微军团时宣誓效忠于我，作为回报我也应当为他负责。”
楚玄舟眯了眯眼睛：“……那你就不对我负责了吗？”
只有陆云挽和他自己能够听出，说这句话的时候楚玄舟的语气里是满满的委屈。
人鱼霸道地将陆云挽视作自己的所有物。
作为一个统治者，他当然也知道军部重要、帝国重要……但是这一切都比不了陆云挽。
陆云挽停顿了一下，他摇了摇头说：“陛下您越界了。”
身体是我自己一个人的事。
闻言楚玄舟立刻咬紧了牙关，他沉默了一阵，忽然大声笑了起来。
笑声回荡在空旷的军部大厅里，周围人也随之恐惧了起来。
几乎同一时间，所有人都笃定：这一定是什么政变的前兆！
陆云挽和楚玄舟关系的确亲密，但是在权力和帝国面前，再亲密的关系也都是脆弱的泡影。
这样的例子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他们可能不止相爱，而且马上就要相杀……
“一山不容二虎”说的应该就是这个吧！
想想也是，帝国只能有一个最高统治者，无论是陛下还是摄政王，两人都过分强势。
甚至于虽然人类平等的议题已经被提上台面，但是陆云挽和楚玄舟的不同种族，还是一个不能跨越的鸿沟。
在紧张之余，众人的心情竟然有一些小激动。
这一切的一切都落在了陆云挽的眼里。
他太了解军部这群人——他们现在一定是以为自己和楚玄舟闹崩了！
而看出这一点的陆云挽也没有一点解释，或者让他们消除疑惑的意思。
——这一次摄政王是故意的。
既是习惯性地不能落于下风，也是想要故意在众人面前隐藏楚玄舟恋爱脑的特质。
然而无论如何，楚
玄舟的笑声都让陆云挽遍体生寒。
而在此期间陆云挽的幻痛依旧没有消失。
如果不是这里人多的话，他可能早就已经倒下了。
没有人注意到，摄政王轻轻垂在身侧的手指正在因为疼痛而颤抖着。
他的额头上再一次冒出了冷汗。
此时的陆云挽完全是凭意志力支撑自己不倒下。
疼……
实在是太疼了。
疼到陆云挽竟忍不住幻想，现在有埋伏在军部的人能够立刻给自己一个干脆就好了。
但下一刻他便唾弃起了自己的软弱。
楚玄舟终于停了下来，他缓缓地视线落在陆云挽的身上，然后面无表情地向周围的人吩咐：“从今天起，暂时关闭摄政王在军部的所有权限，无论帝国和军部发生什么事，都不能再来打扰他。摄政王大人需要静养。”
人鱼冷冷地说。
“是！”
众人立刻行礼，随之处理起了陆云挽的权限。
一年多的时间，军部已经彻底成了楚玄舟的所有物。
陆云挽实在过分擅长忍痛，因此军部这群人大约知道他身体状况不好，但是却并不知道此时陆云挽的状态已经糟糕到了极致。
如果不尽快接受治疗的话，恐怕会有意外发生。
于是被陆云挽演技蒙骗的他们，彻底将这当成了楚玄舟要收回摄政王手中权力的信号。
帝国看来是真的要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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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忍着剧痛，陆云挽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进飞行器里的。
舱门刚一紧闭，飞行器便如离弦之箭向着小岛所在的方向射去。
还没等陆云挽反应过来，它便停在了别墅内部的停靠坪上。
随之整座岛屿都被冰蓝色的光圈笼罩，它被封锁了起来。
“云挽，你需要休息。”楚玄舟将陆云挽抱了起来，他的身体挡住了人类的视线，声音里满是委屈与恐慌。
在身体产生接触的这一刻，陆云挽的颤抖还有不正常的体温再也难以瞒住楚玄舟。
他的眼睛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变得通红。
说话间楚玄舟将陆云挽轻轻地放在了柔软的床上。
“你不能抛下我。”楚玄舟跪在陆云挽的床前，用冰冷的手抚向他的脸颊。
接着将满是痴迷与爱慕的目光落在了陆云挽的身上：
“你不是让我好好管理这个帝国吗？告诉你……如果你选择抛弃我，那我也抛弃这个帝国。”楚玄舟用脆弱的语气说出了威胁的句子。
随之落下一枚又一枚地轻吻。
陆云挽感受到了恐惧。
然而这个时候他的大脑已经没有办法去处理这些复杂的信息了。
疼痛让他无法思考。
耳畔楚玄舟的声音也变得忽远忽近，这一次不止是四肢，在麻痹作用彻底消失之后，陆云挽的五脏六腑都随之抽动了起来。
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他的腹腔之中搅动着。
“啊……”终于，最最在意尊严的摄政王口中露出了破碎的呻吟。
幻痛愈发强。
——陆云挽的大脑想要杀了他。
他下意识伸出手攥紧了床单。
陆云挽的动作打断了楚玄舟细碎的吻。
“云挽你怎么了？”楚玄舟立刻惊醒过来，他当下便将陆云挽抱在了自己的怀
里，打算向医疗舱而去。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陆云挽却打断了楚玄舟的动作。
他挣扎着伸出手，颤抖着攥紧了楚玄舟的衣领，接着忽然笑了一下。
那双黑沉的眼眸里洒满了细碎的星光。
陆云挽用沙哑的嗓音对楚玄舟悄悄说：“……不用去医疗室咳咳…是幻痛……是大脑。”
话音落下之后，那只手突然松开他的衣领，并轻轻搭在了楚玄舟的脖颈间。
紧接着陆云挽用尽全力，将唇向着楚玄舟的耳边探去。
“在这里咳咳……做你想做的事，陛下。”
陆云挽的声音虚弱，但略微上调的尾音还是在顷刻间让楚玄舟明白了他的意思。
人鱼不可思议地向陆云挽看去。
这个时候他怀中的人类已经疲惫地合上了眼眸。
被幻痛折磨的陆云挽忽然想起，只有偶尔和楚玄舟……在一起的时候，攀至巅峰时大脑空白、失效的时刻，自己才能忘掉那些疼痛。
于是在疼痛的侵袭下，他将楚玄舟发出了邀请。
楚玄舟愣在了这里。
惊喜和慌乱、恐惧一起涌上来。
“你为什——”不明白陆云挽究竟想要做什么的楚玄舟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然而下一瞬，怀中人因为疼痛而不断颤抖的身体，还有记忆里那些被楚玄舟忽视的片段，却突然让他明白了陆云挽的意思。
“……好。”楚玄舟听到，自己的语调都因紧张发生了变化。
他小心翼翼地向对方放下，无比虔诚地在陆云挽的头上落下一枚轻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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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国的边缘星球。
人鱼联合军团损失惨重，不同于帝国，他们并不掌握精神力治愈的方法，最重要的是在这个军团里只有不到十个人类。
几番尝试失败之后，甚至开始有人鱼倒戈，建议引入人类进入军团。
闻言裴照安勃然大怒。
陆云挽……他必须杀了陆云挽。
他必须趁着帝国还未彻底恢复元气的时候动手。
首都星上气氛旖旎，但是首都星外的无垠宇宙依旧没有因为这场胜利而平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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