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洛厄尔星罕见地下起了雨,水气带着来自冷杉的木香透入房间，躺在床上的人皱了皱眉，猛地一下睁开了眼睛。
黑沉的眼眸里没有半点情绪,比远处的雪山还要冰冷。
他看到窗外鹅毛一般细密的雨珠砸向湖面，最后化作一团雾气萦绕不散。
周遭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深蓝。
陆云挽从床上坐了起来，他将手压在心口，感受着那阵不正常的狂跳。
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
——好久没有睡这么沉了。
短短一晚上时间,陆云挽做了无数个与过去有关的梦。
沧芮星上熟悉的风景、昨天和楚玄舟的短暂“重逢”，以及梦中缠绕着他的毒蛇。
让原本正在远去的有关“摄政王”生活,又回到了他的眼前。
刚一睁眼看到窗外的阴云与细雨，陆云挽差一点以为自己还在沧芮星。
“呼……”确认自己在家后，陆云挽长舒一口气，赤着脚踩在了地板上朝盥洗间走去。
常年不见光的双足形状优美、苍白而不过度柴瘦，透过薄薄的皮肤,还能看到浅浅的青紫色血管。
陆云挽刚走两步,忽然感觉到足心传来一阵奇怪的触感。
我踩到什么东西了？
陆云挽下意识将脚移开，一片还没指甲盖大的雾蓝色花瓣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他的大脑忽然一震。
陆云挽蹲下身轻轻念道：“这是蓝星花？”
为了给家里增添生活气息，陆云挽在别墅的角角落落都摆了鲜花。
蓝星花就是其中之一。
它被放在别墅的东侧入口，已经过了盛放期的它，稍微一碰就会有一堆花瓣坠地。
但陆云挽平常很少去那边，别墅东侧的门更是常年关着的。
一晚上时间足以让陆云挽从精神力过度损耗的负面状态中恢复过来。
昨晚的睡梦，和“回到沧芮星”的错觉,则一点点唤醒了他的危机感。
认出这是蓝星花后，陆云挽便站起了身。
“它怎么被吹到这儿了？”
不会是昨晚有人来了吧？
打住打住！先别胡思乱想,白白吓到自己。
如果有人来的话，光脑应该报警才对。
环顾四周，确认房间门窗紧闭后陆云挽还是忍不住背后生寒。
他看到除了不知道怎么回事被风吹到这里的花瓣外,房间仍保持着昨晚的样子。
但这还是不能安抚刚才从有关摄政王的睡梦中醒过来的陆云挽。
“嘶……”他抱了抱手臂，转身朝摆放蓝星花的位置走去。
——昨晚的睡梦，和这片陆云挽也拿不准到底是为什么会出现在盥洗室门口的花瓣提醒了他。
在参与精神力实验后，自己离从前那个世界已经没有想象中那么遥远了。
无论昨晚到底有没有人来，自己都不能再放松警惕。
如果陆云挽是星际时代的土著，他一定会在这个时候选择信任光脑的判断，或者提升光脑监督权。
但作为穿越者的陆云挽，却做出了一个这个世界上大概没有人能想到的事：
有些不安和紧张的他走到蓝星花旁，用力摇了摇花枝，将大半花朵都抖了下来。
“完美！”
陆云挽不打算再清理这些花，而是将它们这样放在原地等待干枯。
除了这里外，陆云挽还把几盆花挪到了狭窄的走廊上，并故技重施。
——他没有星际土著那么依赖光脑。
对陆云挽来说，自己的眼睛和大脑才是最后一道防线。
……
摄政王纪念活动还没有开始，实验仍处于暂停模式。
但是一向消极实验的陆云挽，竟破天荒地驾驶悬浮器来到了位于帝国科技大学内部的精神力研究学院，也就是宋非衍工作的地方。
他到这里不是来找宋非衍的，而是和其他研究人员一起探讨最近的实验内容。
就在这间摆满了仪器的实验室里，陆云挽重操旧业演了起来。
“……模拟实验效率太低，到了这个阶段，我认为自己已经可以试着进行实操实验了。”穿着浅咖色t恤的少年做趴在桌上认真说道。
从没有见过他这么积极的研究人员忍不住对视一眼：“可以是可以……但是你怎么忽然这么认真？”
陆闲一向配合实验，但是和其他积极参与的人相比，他完全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事出反常必有妖！”几人瞬间齐齐朝他盯了过去。
陆云挽：“……？”
不同于高高在上的摄政王陆云挽，“陆闲”是一个非常好相处的人。
工作人员与他相处起来很自然，时常会开开玩笑。
陆云挽立刻轻轻抬起双手，笑着假装心痛：“我就不能有点上进心吗？”
“你像有的样子吗？”
“你们知道，我昨天被选中以代表的身份展示了精神力实验，”陆闲缓缓放下手，他将视线落向窗外，语气突然变得坚定而认真，“那个时候我才忽然发现，原来自己离那个世界没有原本想象的遥远。”
陆云挽这句话的的确确是真心的。
他的语气虽然平淡，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竟牵动了实验室里其余人类的心。
少年笑了一下，并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昨天才意识到这个实验真的挺认真。”
说到这里陆云挽就停了下来。
他故意话把说一半，等待其他人脑补。
因为班如风的存在，这群研究院或多或少知道，和帝国科技大学大部分学生不一样，“陆闲”是一个出生在下等星球的人类。
他过去生活的世界，压根没有多少希望可言，因此被意外选中这个实验的少年虽然配合，但一直都不怎么热情。
直到昨天与帝国最高掌权者近距离接触，他终于被惊醒，意识到自己身上其实也蕴藏着无限可能。
想明白这一点，实验室里的人再次齐齐看向他。
见状，陆云挽忍不住笑了一下，轻轻伸出手去在他们眼前晃了晃。
“怎么不说话啊？”他假装疑惑地问，“呃，是不是我说的实验方向不可行？”
陆云挽补充道：“我记得你们之前说过，这次赴hi－21星系和cel－09星系的几场战争中，也有一些伤员还在排队等待救治？”
“对，现在的确有些缺人，”研究员叹了一口气，也开始认真和陆云挽分享了起来，“战争嘛，受伤是没有办法避免的，帝国虽然大获全胜，可是还是有不少人精神力受损。”
“第一批参加实验的基本都是衍微军团的军人，他们还要参战，所以暂时没有时间参与治疗。”
担心陆云挽之前参与实验不认真，讲到重点地方的时候走神没有好好听，现在看到他态度端正起来，研究人员再次始仔细解释：
“我们这个实验叫做‘辅助治愈’实验，到了现在这个阶段，二者其实是分开的。辅助就是战争辅助，这个和你没有多大关系。衍微军团里第一批参加实验的人，大多是走这个方向。”
“嗯。”陆云挽认真地看向说话的人。
见状，研究人员也有了继续科普的兴致：“我们希望第二批，也就是你们，可以偏重于治疗方向。”
听到这里，陆云挽严肃地点了点头。
“所以我们的确可以试一下？”少年抿了抿唇，似懂非懂的再次确定，“我说的建议还算可行？”
“可行可行！”坐在他身边的工作人员立刻点头。
“没错，”研究人员缓缓笑了起来，她向陆云挽点头说，“这件事由宋非衍教授负责，我们一会儿就把这个建议报告给他。”
陆云挽笑了起来：“那就好，到时候我一定会好好配合。”
目的达成后，陆云挽便站直了身。
刚才一直和他说话的研究员走来拍了拍陆云挽的肩膀说：“加油吧，这个实验的意义非常重大。我想如果你能好好配合，那么你的名字也会一起被记录在人类的历史中。”他的语气非常严肃。
帝国科技大学精神力研究学院的老大是宋非衍，但曾经被称作“天才”的他，年纪在这群研究员里还算小的。
陆云挽看到——和自己说话的人眼角已经生出了细密的纹路，仔细还能看到一点银发。
这是一个已经走入暮年的人类。
“我会的。”陆云挽郑重点头。
同时他还在心中默默补充道——不只是配合，自己还要重新主导这场实验，和整个计划。
“好，”对方笑了起来，“我等你成功那一天。”
楚玄舟的出现，打断了陆云挽在洛厄尔星当咸鱼的计划。
但同时，另外一个只要想起便会再次让陆云挽热血沸腾的想法出现在了他的心底。
陆云挽不要躲藏。
相反，他要活得更加恣意。
虽然还不知道楚玄舟到底认没认出自己，陆云挽都要时刻做好最坏的准备——
当年摄政王的旧相识们，无论是楚玄舟、裴照安还是那些数不清的人鱼贵族，每一个人都有可能发现自己。
而不同于当初，如今的自己只是星际上的一只小蚂蚁。
无论是谁发现自己，都能轻而易举地杀了自己，或者让自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他依旧向往自由，但是他更清楚：自由是建立在能力之上的。
星际里的小小尘埃可以随时消失、毁灭。
但是耀眼的恒星却不可缺少。
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那么自己当然是越耀眼，才越安全——
hi－21星系和cel－09星系的伤员问题的确很让人头疼。
宋非衍正是一直忙着安排这件事，才没有参加那天的活动。
听到手下工作人员的汇报，还有他们连夜赶制出的详细工作实验安排后，他没有犹豫多久，便发出了同意的批复。
帝国仍未离开战争的旋涡。
每一个士兵都是珍贵无比的资源。
接到宋非衍的答复，陆云挽和其他两个成绩不错的实验参与者立刻被叫到帝国科技大学，开始后面的实验。
一身白色实验服的少年已经进入了舱内，在他的面前是一个神志不清、被机械臂锁定在位置上的精神核二级损伤伤员。
发觉有人过来，对方的嗓子里立刻发出压抑的哀鸣，同时做出撕咬的动作。
和见过丧尸的陆云挽不一样。
看到这人的样子，周围研究员全都紧张了起来。
跟着参观的班如风忍不住起身，满脸担忧地朝陆云挽大声说：“陆闲，你真的准备好了吗？要是还没有准备好的话，要不然你先出来？”
听到班如风的话，其他工作人员也不住点头。“我没事，”陆云挽笑了起来，随便摆了摆手说，“有安全距离的，你们放心。”
“……那，那好吧。你注意安全啊，肯定没事的！”班如风扶着椅子慢慢坐了下来，虽然嘴上说着没事，但是他早已经将担忧两个大字写在了脸上。
“好。”
实验保护罩落了下来。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因为楚玄舟一行人的到来，帝国科技大学暂停了日常授课活动，因此实验室里的人比平常还要齐。
他们全部围在这里，观摩第一次实操实验。
陆云挽的一举一动，牵动着所有人的心。
“实验开始。”随着ai合成音落下，一个悬浮在半空中的金属圆球出现在了陆云挽的眼前。
——精神力二级损伤的士兵极富攻击性，帝国科技大学早就已经为今天的实验研发了专门的辅助设备。
和试验区外那群攥紧手心、屏住呼吸的旁观者不一样。
站在内部的陆云挽反而是最轻松的一个。
陆云挽将辅助设备接到手中，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接着像曾经做过无数次那样，一点点将精神力输入了进去，治愈着伤员混乱无比的精神核。
这个时候所有实验员都在紧盯光屏，关注陆云挽的实验进度。
只有纯粹以朋友身份来看热闹的班如风不一样。
他看了一会光屏，发现以自己目前的专业水平完全理解不了这些数据后，就将视线落在了陆云挽的身上。
“好好看啊……”班如风忍不住赞叹。
陆云挽手中的辅助设备开始运行后泛起了点点银光，那光照在陆云挽的脸上，并为他的身体镀出细边，一切看上去都神圣的不像话。
这一幕除了此时实验室中的人外，还同时传到了楚玄舟的眼前。
人鱼目光一晦。
暗紫色的眼眸恨不得将全息投影中的人吞噬。
“真美，”楚玄舟笑了一下，轻声轻喃，“如果换成那张脸的话，一定会更好看。”
他缓缓起身，走到了全息投影前，并伸出手隔空抚摸着陆云挽的面庞。
楚玄舟闭上了眼睛，他一边回忆着陆云挽记忆里的长相，一边对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少年说：“如果我受伤了，你会救我吗？”
语毕，他竟然开心了起来。
似乎这个设想很好玩似的。
和这群普通伤员不一样，楚玄舟可能认出陆云挽的精神波动的。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楚玄舟再一次开口，换做略带委屈的语气对陆云挽说：“……不是失去神智的精神核二级损伤，而是只能在营养舱里勉强维持生命的一级损伤。”
“陆云挽，只有你能救我。”
楚玄舟轻声说。
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得出来，楚玄舟不是开玩笑，他的确跃跃欲试。
或者说打算进行一场豪赌。
现在精神力辅助治愈实验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但是目前还没有人能成功治疗精神核一级损伤者。
就像楚玄舟说的那样，只有陆云挽可以。
“……真的到了那个时候，你会救我吗？”人鱼拥抱着那道虚影，陆云挽手中圆球发出的强光将两个人一起笼罩。
一时间，世界好像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也不知道又过了多长时间，楚玄舟的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滴响。
他慢慢睁开眼睛看到——全息投影里的“陆闲”脸色苍白，但是黑亮的眼底却写满了激动。
不远处那个失去神智的伤员安静了下来。
实验室里巨大光屏上的数据显示——陆闲的第一次尝试成功了！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可以，”楚玄舟大声笑了起来，他用温柔且满是眷恋的语气说，“这样才是摄政王大人。”
下一秒，一条消息弹了出来，出现在了无数人的光脑上：
【为了向摄政王陆云挽致敬，洛厄尔星帝国科技大学于几分钟前进行了精神力治疗实操实验，一个名为“陆闲”的少年参与了实验，并获得了成功。】
就在今天，“陆闲”这个名字被星际数万亿人所知。
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陆云挽说到做到，从幕后走到了星际舞台的最前方——
结束实验后，陆云挽又在研究院“留观”了一段时间，确定他身体没有大碍后，研究员这才放他离开。
楚玄舟的到来虽然打断了帝国科技大学的教学计划，但是并没有扰乱星球上人们的正常生活。
因为暂时停课，此时实验室外满是闲逛的学生，比平常更加热闹。
陆云挽能听到，有不少人都在讨论刚才收到的消息，并时不时朝实验室投去崇拜的目光。
……还好他们暂时不知道“陆闲”到底长什么样。
“你精神核真的没有问题？”班如风还在担心陆云挽，“要不然再在这里待一会吧。”
“不用不用，”陆云挽摆手说，“你的老师都放我出来了，你还担心什么啊？好了，别浪费时间，我们去吃午餐。”
班如风纠结一下，看到陆云挽除了一贯的脸色苍白外真的再没有什么问题，这才慢慢地放下心：“好吧，走走走！我也饿了。”
“好好。”
就在陆云挽和班如风向星舰停靠坪走去的时候，一架黑色的梭形星舰忽然飞了过来。
它的飞行高度极低，几乎是擦着建筑物屋顶来的。
下方瞬间响起一阵惊呼。
“这是什么——”班如风也皱眉朝头顶看去。
不只是他，此时实验室外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仰起头向着天空看去。
甚至还有人拿出光脑拍了起来。
“是皇室的星舰，”陆云挽的心中生出一阵不祥的预感，“……但是他们怎么会在这个时间来这儿？”他喃喃自语道。
陆云挽说话的时候，站在这里的所有人都看到了星舰侧边的皇室图腾。
“是陛下！”
“啊啊啊我可以亲眼看到陛下了？”
“他来这里做什么？”
“……快快！那光脑拍下来啊！”
星舰低空飞行会给人带来极大的压迫感，星际的每个人都知道，一旦遇到这种事情，必须在第一时间远离这架星舰。
可是知道上面的人楚玄舟后，所有人都在瞬间克服了本能，朝着研究院——楚玄舟下落的方向而去。包括班如风。
班如风：“走！我们也去看看！”
陆云挽：“？？？”
“等等，我不想——”
“你想！”
班如风虽然是个人类，但是蛮力巨大。
话音还没落，就拽着陆云挽的手腕硬生生将他带回了实验室门口。
这个时候楚玄舟也从星舰上走了下来。
出人预料的是，他的身边谁也没有带，身影看上去孤独又落寞。
帝国的年轻君主穿着一身黑衣，怀中还捧着一束暗红色的玫瑰。
顺着那束花陆云挽看到……楚玄舟的手指间似乎有什么东西亮了一下。
所有人都想近距离接触楚玄舟，可是看到他的样子后，却又全停在了原地。
他身上的孤寂感如旋涡，能将每个人吞噬。
只有班如风不为所动：“……你说陛下来这里干什么？”
陆云挽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
“陛下，欢迎您的到来！”这个时候，实验室工作人员也收到消息跑了出来，看到楚玄舟的样子后，他们不由一愣，“呃，陛下，您……”
楚玄舟眯了眯眼，他的目光越过研究员的肩，落在了远处。
“我是来替他庆祝这场实验的。”楚玄舟温柔地低头看了一眼怀抱里的玫瑰说。
研究员愣住了，过分紧张的他没忍住下意识问：“他？”
楚玄舟笑了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陆云挽总觉得他好像瞄了自己一眼……看到了班如风握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
楚玄舟嗅了嗅玫瑰，终于说出了答案，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点鼻音，语气听上去有些委屈：“他是我的爱人。”
“……不过还欠我一场婚礼。”
实验室外的广场上瞬间鸦雀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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